这一住就是十天。
本以为泓济大师至多三日就回来了,然而并没有。盛府一行人决定再多等一日,结果这么一日接一日的等过了十天。
元宁每天早上跟着龙氏去大殿里听经学佛,下午的时候跟着哥哥姐姐去山里散步。
而到了晚上,陆行舟会提着一壶酒几个菜到院里来,找盛元祯喝酒聊天。
他一来,元宁立马躲进屋子里。
陆行舟大约是从山下提上来的荤菜,有鸡有鸭,重火烹调,即使元宁呆在屋子里也能闻到外面的肉香味。
寺里的斋菜虽然好吃,可天天吃很容易败胃口。
这些肉香味钻到元宁的鼻子里,简直犹如百爪挠心。因为他们俩要开荤,因此每每要关上院门,元宁也无法出去,只能躲在屋子里受刑。
透过窗户看出去,陆行舟的那张脸正对着她这边。他生得清隽,即使是吃饭,也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元宁恨不得冲出去,把桌上摆的那些五味杏酪鹅、东坡肘子、小煎鸡、羊杂碎汤一股脑儿糊他脸上,瞧瞧他还能不能风轻云淡!
元宁一边瞧着,一边暗悔,第一日盛元祯叫她一块吃的时候她拒绝了。
要是没拒绝多好!
都怨陆行舟,如果不是他带这些酒菜来,换一个别的人,不管是谁,她肯定答应了出去一块吃。
谁让他是陆行舟!
元宁在心里咒骂了陆行舟一百遍!
好在龙氏决定不再等下去,与寺中人商议再等两日就走。
泓济大师从来没有这么久上山不归,寺里的僧人担心他在山中出了意外,便安排几名武僧上山找人,盛元祯和陆行舟也一同前往,约定好进山找一天,不管有没有找到都按时回寺里。
到了最后这一天晚上,元宁在龙氏的院内用过晚膳,与丝绦一道回屋。
“大哥?”
还没进院子,就看见盛元康从里面兴冲冲的走进来。
“阿宁,你吃过了?”
“嗯,”元宁点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要出门?”
盛元康的脸上浮出了一抹笑。
这是元宁第一次看到他露出笑脸。他的长相跟盛元柔很相似,都是颀而长兮,美目清兮。但此刻盛元康挑眉一笑,平白无故的就多了几分痞气。
说起来,自从到了皇觉寺,这位大哥不想去听讲经,龙氏就由着他休养。可他并没有休养,这十天里一刻也闲不住,头几天抓鸟抓松鼠,后来从路过的山民那里弄了一套捕兽的工具,天天往山上扔夹子。
龙氏见他做这些事的时候精神头好,没有说他,每日里却忍不住跟女儿们念叨,生怕他在皇觉寺做出杀生的事。
“我听说今儿十五,山下的镇子有夜市,想去凑凑热闹。阿宁,你想去吗?”
前世出嫁前,元宁跟哥哥姐姐们逛过好几次夜市,出嫁之后赵琰也带着她去过。
此时听着盛元康提起,也有了兴趣,但又很犹豫。
“就咱们俩?”
“不是啊”,盛元康摇头,指指元宁身后的丝绦和自己身后的小厮,“一、二、三、四。”
元宁还是拿不定主意,“还是回禀一下母亲吧。”
“回禀了你就出不去了!”盛元康见她游移不定,一把抓起她的手,一溜儿往前小跑而去。
“大哥!”元宁没料到他会拉着自己跑,兼之个子矮,步伐完全乱了。
“嘘,小声点,别惊动了你娘她们!”
盛元康一点没意识到元宁跟不上他的步伐,拉着她一直往山下跑,直到客舍的灯火变成一点点亮光才停下。
元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简直直不起腰。
她落过水,身子是真的不好。
这一跑,整个人都有些虚脱了。
盛元康听到她在大口喘气,急忙扶住她。
丝绦和小厮这会儿才追上来,看着元宁这般模样,丝绦赶紧冲过去把她从盛元康手里抢过来。
“姑娘,咱不去了!”
“阿宁?你没事吧?我不知道你连这么点路都跑不了……”
元宁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么说还怪自己身体太差了?
盛元康看着元宁的表情似乎不高兴,赶紧说:“你要是累了,我背你下山吧。”
“背我们也不去!”丝绦气鼓鼓的怼了回去,一边给元宁拍背顺气。
盛元康倒也脾气好,被小丫头怼了也不恼,只给元宁赔罪:“阿宁,你还能走吗?那我也不去了,送你回去歇着。”
元宁靠着丝绦歇了一会儿,觉得气顺了,这才开口:“都走到这儿了,再往回走就亏了。”
盛元康嘿嘿一笑。
“不过,大哥,你可别再跑了。再跑,我就趴下了。”
“是我的错。来,我背你。”
盛元康说着,往前一步半蹲下,拍拍自己的后背,示意元宁趴上去,见元宁迟疑着没动,
扭回头道:“快上来,咱们早去早回!”
元宁一跺脚,就趴到他的背上了。
“走咯!”盛元康一下跳了起来,在原地抖了抖,确定元宁稳当了才往前走。
“当心哪!”丝绦紧张得不得了,一点不敢离太远,紧紧跟在盛元康后面,预备着万一元宁掉下来,她好伸手去接。
盛元康的小厮提着灯笼走在最前面带路。
皇觉寺虽然在山上,但其实离镇子不远,出了山门,走一段官道就到了。
说是镇子,其实就是沿着一条小河的两条隔河而望的街。
出来逛的人是挺多的,但卖的灯笼、首饰都挺粗糙的,想坐下来喝杯茶,铺子里的茶叶也粗得很。元康和元宁沿着街来回走了一遍,才花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这会儿回去时间还早,可若不回去,也没啥可做的事。
“这位公子,你买糖葫芦吗?”一个与元宁年纪相仿的小女孩扛着一大把糖葫芦走过来,怯生生的问道。
盛元康看起来对这些甜食并不太敢兴趣,转头问:“阿宁,吃吗?”
元宁见那女孩身上的衣服缝着补丁,脸上也有些菜色,只有侧脸上一颗黑痣很醒目,看着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点了点头:“尝尝吧。”
盛元康一挥手:“那就来四串。”
连丝绦和小厮也有份,元宁觉得,这位大哥是个有意思的人。
“走,阿宁,我们坐那边去!”盛元康拉着元宁,走到河边的坝子上。
他轻轻一跳就跳上坝子,然后坐下,把腿悬在外边。
见身后的元宁没动静,他回过头,“快上来呀!”
元宁哭笑不得,最终还是爬了上去,与他在河坝上并肩坐着,慢慢的吃糖葫芦。
河坝上的风有点凉,元宁缩了缩脖子。盛元康伸手把元宁的斗篷帽子给她戴上。
倒是个会照顾妹妹的哥哥。
“大哥,你以前也有妹妹吗?”元宁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关于他“以前”的事。
“嗯,两个表妹,可皮了!没零花钱了就知道找我。”
盛元康没有丝毫掩饰,只是方才还兴奋的目光沉了下来。
元宁后悔自己问了出来,这次他回答了自己,要是下次他也问自己“以前”的事,是说还是不说呢?
她决定默默吃糖葫芦。
糖葫芦是出锅了许久的,山楂外面包裹的糖衣已经变得冷硬,压根不好咬,元宁只能一点一点的抿着吃。
旁边的盛元康张嘴就吞掉了一颗,喀嚓喀嚓嚼着吃。
“嘶——好酸!”
“噗!”元宁忍俊不禁。
面前的哗啦哗啦的流水声,背后是人声喧嚣的小夜市,倒是元宁重生之后难得的平静和美好。
两个人就在这儿一直坐着,直到把手里的糖葫芦吃完。
“行,咱们回去吧!”盛元康拍拍衣裳,见元宁爬起来有点吃力,抬手把元宁提了起来,放到地上,“那俩小家伙逛到哪儿去了?”
方才他们买了糖葫芦,又给了丝绦一串钱让她跟小厮自个儿去逛了。夜市里的东西对公子小姐来说差了点,他们用却正好。
“先前丝绦一直想在那边看变戏法,肯定跑过去看了,咱们往那边走吧。”
兄妹俩往前走了几步就撞见了头先卖糖葫芦的小姑娘,一会儿工夫她扛着的糖葫芦都卖光了,手上摊着一块帕子,正在数钱。
她也看到了盛府兄妹,抬起头冲他们咧嘴一笑,正在这个空档,旁边突然窜出来一个影子,一把将她手上的帕子卷了去,然后一溜烟儿往旁边的小巷子里钻。
卖糖葫芦的小女孩先是一愣,接着大声尖叫起来:“抢钱啦!”
然而她的尖叫声立即淹没在夜市的喧嚣里,只有盛府兄妹目睹了这一切。
盛元康皱了皱眉:“阿宁,你在原地等我不要走开!”
丢下这句话,他便追着那抢钱的贼跑去。
元宁想阻止,可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人都跑远了,只能按他说的在原地等。
卖糖葫芦的小丫头哭丧着脸走到元宁身边,不停的问:“我的钱还能追回来吗?”
元宁无心安抚她,只担心盛元康的安危。
忽然,那小女孩止住哭泣,惊喜得大喊起来:“姑娘,公子好像回来了!”
元宁抬眼一望,见那小巷子里好像真有人走过来,终于放心下来,往那边走了几步,正想细看是不是盛元康,一块帕子捂住她的口鼻。
便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