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又是三年大祭,上一次出席这样的仪式,史仲竹满心悲苦,心痛莫名,如今只是淡淡怅惘,感叹物是人非。先帝三年大祭之后,圣人准了史鼎“老病”乞骸骨的折子。
史仲竹在内阁的排名顺势升了一位,新补入的成员,自然是圣人心腹。史鼐被加了荣禄大夫的正一品武官散阶,史鼎上书把爵位传给了史伯松,史家嫡支旁系也多有人升迁,恩科出仕的族人也各有重用,这都是圣人补偿给史家的。
如今,该是准备下一科春闱的时候了,史仲竹已经做主叫了史平和史宁回来,他们两个今年刚取得举人功名,虽然水平不如史安,但还是可以一起参加科举。
自古科举就是一条独木桥,看上去好像很容易,状元探花三年一批,实际上,能科举晋身的,都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青史留名的文人,很多屡试不第者,更说明了科举的残酷。
因此,如史仲竹一般的人物才会大放光彩,史安三兄弟自小就是名师教导,条件优越,这样都比不过寒门学子,史仲竹这般心高气傲的人,如何肯认。
把儿子叫回来,自然要传授一点应试技巧。
史平、史宁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了,史安也从国子监退学,说是在家中备考,国子监的博士也知道,前后五十年,敢在科举上大声说话的,也就他爹了,自然痛快放行。
史仲竹先领着久未回家的孩子去保龄候府拜见史鼎和郑氏,史鼎自从致仕后,很有些退休综合征的样子,史仲竹看不过,请他到族学帮忙调/教族中后辈,才勉强打起精神。
史鼎自从把爵位传给史伯松后,就和郑氏搬到了曾经的史老侯爷住过的鹤龄院,院子在整个保龄候府的最东边,最清静不过。
孩子回来的时间不定,郑氏今日正好和其他夫人约好去护国寺上香,史仲竹一家就只拜见了史鼎。
史鼎一身紫色宽袍,长须飘飘,倒有些老来俏的意思,打扮得比史仲竹都华丽。
“孙儿史安(史平、史宁)拜见祖父。”
“好孩子,都起来吧,平平和宁宁过来我看看,好几年没见着了。”史鼎把三个乖孙子扶起来,一手拽一个,拉到跟前仔细摩挲。
史安是常来的,结果丫鬟的活计,在旁边奉茶。
史仲竹解释道:“这三个小子回来,是准备参加这科春闱的,安安把握大些,这两个,我还要再琢磨琢磨。”
“算了,我还不知道你嘛!当年你一心奔着三甲而去,结果前十都没进,气得不行,仁宗陛下说是为了磨练你,才刻意压了你的名次,你还在家里喋喋不休抱怨了许久。如今到你儿子了,把握大些的安安,怕是冲一甲而去,这两个也必须名列前茅,才和你的心意?”史鼎道,他的儿子他还不了解吗。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父母。圣人待儿子恩遇颇深,可就是现在说起来,儿子也得说是他的不是。爵以赏功,禄以酬能,儿子既然有本事,压名次做什么?”史仲竹到现在还时常把仁宗叫做圣人。
“再说了,若三个小子,兴趣不在文事上,我也不会勉强他们,爹知道,我向来信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是,既然做了,自然要竭尽全力,做到最好,方不负自己。你们难道不这样想?”
“自然是这样想的!”三个孩子异口同声道。
“爹,我也四处走过,还在国子监待了这许久,自认强过我的也没几个,这科进一甲,没问题!”史安昂着头到。
“我当年也是这么想的,”史仲竹吐槽到,科举影响的因素太多,名次出来之前,谁敢保证。
“爹,您是不是有什么绝招要叫我们啊?”史宁仗这年纪最小,已经从史鼎身边跑到史仲竹这边献殷勤来了。
“绝招个鬼,今天叫你们来学绝招的?”史仲竹不客气得敲了敲史宁的头。
史鼎摆摆手道:“怎么就不能说了,我成日在家无聊的紧,和孙子说说话,你还要转移话题!”史鼎不高兴了。
老小孩,老小孩,史仲竹在心里吐槽,你昨天不是还说族学的孩子吵得你头疼吗?奈何是他亲爹,只得道:“儿子听老子的,您这是个他们做榜样呢!”史仲竹打趣道。
详细的说了自己总结的经验,当然很多是前世专业应试经验的本土化,还要穿插几个科举笑话,说得口干舌燥,最后总结道:“光说不练假把式,他们既然回来了,到春闱之前的几个月,肯定是在家里封闭训练,我早就准备好了大量的习题。连府里都不想他们多呆,在百花园专门修了房子让他们去住。”
“真的,爹,你在百花园给我们修了房子?爹,你可真是我亲爹啊!”史平兴奋道,他们三兄弟对百花园是觊觎已久,早就想去住了。
史仲竹摸着下巴,心想,你要是看到仿照号房修的破板房你就知道了,号房也是房啊。
史仲竹本学着史鼎摸胡子,结果入手还是一片光滑,才想起来刚把胡子剃了。说起胡子,也是一桩趣事。史仲竹因为生活习惯,是不留胡子的,他长的好,有养尊处优,和史安休沐日到乡下游玩的时候,经常被大妈大娘当成是兄弟,被史安好一通笑。
还经常招惹桃花,京城里这些年说起美男子,史仲竹也算榜上有名,问题的关键是他上榜了就不下榜,被给后来人留机会,着实可恶。史安委婉的劝他留胡子,史仲竹想了想,入乡随俗,胡子也不是特别难看,就想照着自己的审美,留个小胡子。
结果,非常不习惯,经常喝汤撒在上面清理起来也比较麻烦,每天早上起来一看,总觉得自己的脸被茅草盖住了,坚持了不到三个月,又恢复光洁了。
今天学着史鼎装仙风道骨,结果入手找不到胡子。
祖孙几个打趣了半天,吃过午饭,史仲竹他们还想等着郑氏回来见一面才回,史鼎打发他们下去休息。
史平熟门熟路的就往前走,到了岔路的时候,史安揪住他脖子上的衣服道:“认路不,走这边。”
“秋节院不是在这边吗?”史平、史宁同时道。
史仲竹平淡道:“现在秋节院已经不叫秋节院了,如今是齐哥儿在住,我们去客院。”
史平、史宁有些不高兴,他们随着史仲竹一起外任,最初对家的印象就是贵州的官衙,对京城家庭的印象就是保龄候府,他们在自己忠嘉侯府过了日子才几天?
“是我主动要求你们大伯把院子撤了的。”史仲竹解释到,“说起来,我们这一房,早在我得了爵位的时候就分家了,你们五叔也是成亲了,就从府里搬出来。”
“那是五叔要外任!”史宁小声嘀咕道。
“就是不外任,他也是要分家的,爹和世人的想法有些差别,亲人之间的相处,远香近臭,树挪死人挪活,亲人之间的感情,并不会因为地域的原因变淡。再者,人长大了,都会建立自己的家庭,重心会往自己的小家上移,顺应规律的事情。我可不想日后什么妯娌小姑的拌嘴,所以,你们几个都给我用功点,不然到时候把你们赶出去,饿死在街边!”
“切~”史平不屑道,他挺有经济头脑的,在魏贞娘的资助下,早就有自己的产业了。史仲竹也不守着父母子无私产的规矩,谁挣的就给谁,凭本事吃饭,好在三个儿子都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史仲竹很满意。
“还敢切,百花园是不想去了吧!”史仲竹回过头敲了史平一个栗子(北方人叫脑瓜蹦儿)。
“去,去,去,怎么不去,我都盼多久了!”史平道。
“你们呢,也想去?”见其他两个儿子点头,史仲竹挖坑道:“那就说定了,去百花园住我给你们新修的房子,住到春闱,当然过年的时候可以回来。”
史安警惕道:“爹,你干嘛强调这个,总让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神棍了,还预感!一句话,去不去,你不去,我还省事儿了。”史仲竹不耐烦道。
“去!”
史仲竹带着三个儿子,等郑氏回来,磕头拜过,又是一番执手泪眼、温馨感动。
等在忠嘉侯府休整了几天,到了百花园的时候,史安、史平、史宁见识到了什么叫坑儿子!
魏贞娘这回也带着珍珠跟着来了,看着修在马棚边上的三座连成一排的“新房子”,再看看儿子苦逼的脸色,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珍珠也捏着鼻子道:“娘,臭,哥哥们就要住这里吗?好可怜啊。”
“娘~”三个人转过头,齐声道。
“叫我没用!”魏贞娘一看就知道自家丈夫在卖什么药,抱着珍珠就撤了。
三兄弟看着所谓的新房子,面面相觑,这一定不是真的。
史仲竹到了百花园就去安排旁的事情了,家里的几个人可以在百花园常住,史仲竹身上可是挂着阁老的职位在,忙得很,只有把事情安排好了,才敢做甩手掌柜。忙碌了半天,敢在吃饭的点到了饭厅,就看见三双哀怨的眼睛。
“怎么,对你们的新房子不满意?”史仲竹明知故问道。
“爹,您是我亲爹吗?”史宁抱怨道。
“问你娘去。”史仲竹一点儿不觉得尺度大,还嘴道。
魏贞娘配合做凶狠状:“怎么,你怀疑什么?”
史宁缩了缩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
“在外面看一眼就受不了了,这号房是严格按照春闱的规格修的,可惜百花园环境太好,就是一边是马棚,三面还是花海呢,怎么都有清风花香。我已经交代赤骥了,要放些蚊虫鼠蚁,可惜啊,赤骥说这个天气,蚊子不好找,还是没有做到完全复制啊。”史仲竹故作感叹道。
“爹,春闱的时候,是不会有蚊子的。”史安弱弱的提醒道。
“我都好奇,你们秋闱的时候是怎么过的?”
史安他们的秋闱是在金陵过的,万里书院统一组织学子参考,史安他们是什么背景,当考官的还不早早扒拉清楚了,科举一路走来,坐的都是条件最好的号房,通风好、光线好,不靠近厕所。家人里给他们准备的东西也是经过指点的带的都是很实用的东西,加上三人从小习武,身体康健,没受多少罪。
史仲竹给他们解释了一下,京城集全国读书人之大成者,京城一个板砖下来,三个皇亲国戚的局面,再危言耸听了一下,自己和史家未必没有政敌,万一他们要是从中作怪,怎么办?
成功吓住了三个孩子,赤骥按照史仲竹的吩咐,组织三个小主子每月两次、每次九天的模拟考,考得三兄弟内心几乎奔溃。
魏贞娘带着珍珠干脆驻扎在百花园,在他们不模拟的时候,变着法儿的给他们补身子,要知道,他们进了号房,连吃的都是干粮。从入场检查开始,就严格按照春闱模式办的,赤骥办事,史仲竹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