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过了霜降,空气中就充斥着明显的寒意,早起的时候都能哈出白气儿来。廊下的菊花花瓣上敷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待到日出了才消融不见。
今年的北风似乎要比往年更冷一些,到了秋冬季要落叶的树木此刻已满目皆是片片黄叶,干枯焦黄的树叶随着风过“唰唰”地响起,随即便大片大片地飘落在地,只余几片颓叶还倔强地挂在枝头,仿佛昭示着它不甘于朝命运低头。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冷了的缘故,众妃嫔竟也皆像秋虫一般蛰伏了下来,往日里兴许还能听见几声鸣叫,这些天倒是一声也听不着了。近日里的后宫确实是平静了不少,无大事发生,就好像大家商量好了偃旗息鼓一样。
后宫无事,作为六宫之主的皇后自然也是清闲了不少。凤鸾宫内点着皇后素来喜爱的荼芜香,荼芜香气味淡雅舒心,据说还有驱寒治病之功效。
皇后午睡起后方用完银耳红枣羹,此刻正悠闲地修剪着桌上的盆景花枝。
大宫女雨墨正向皇后徐徐说着近来各宫中发生的事情,“娘娘,据看守冷宫的宫人回禀说,那孙氏自打进了冷宫以来就没有一日消停过,日日夜夜咒骂着柳才人,还大声说您偏帮,说您与柳才人是一丘之貉。离得稍近些的兰林宫内都能听得见,姚御女已是不堪其扰。前面姚御女来过,只是因您在午憩,奴婢就擅自做主将她给打发走了。娘娘,这柳才人事小,要是连累娘娘您的名声可就不好了。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皇后未抬眼,手上的动作也是没有停下,她悠悠说道,“本宫看那孙氏是吃得太饱,力气太足了些。”
雨墨闻言会意,“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奴婢会吩咐冷宫送饭的。”她继续说道,“娘娘,最近曹美人和王宝林二人似乎有些小动作。”
皇后剪下一片略微泛黄的叶子,不以为意地一笑道,“曹美人向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哪儿都喜欢插一脚,整日里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不过都是些小虾米罢了,她们喜欢斗,就让她们斗去,总闹不开天去,无妨。这样闹一闹倒还给宫里增添了点生气呢。”随着最后一根枝条落下,旁逸斜枝皆被除尽,皇后放下手中的剪刀,满意地看了看眼前的盆景。随即便有宫女端上了水盆,皇后盥了盥手,拿起绢子将双手擦净。
“还有何事?”皇后抬眼看了看在一旁欲言又止的雨墨问道,“在本宫面前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雨墨脸上有些为难,她觑了觑皇后是神色,终是坦言说道,“娘娘,景王妃来给您请完安之后,就又去了重华宫的玉笙殿,据说……”雨墨瞥了一眼皇后的脸色,“据说二人相谈甚欢,妍淑妃一高兴就又赐了些朱钗玉饰给景王妃。”
皇后听着雨墨的话,脸色十分地不虞,待到雨墨说完,皇后脸上已是乌云密布。“娘娘……”雨墨轻轻唤了一声。
皇后脸色阴沉,冷冷道,“当初若不是璟儿苦苦相求,本宫是绝对不会同意那个苏氏成为景王妃的!天下闺秀何其多,偏偏璟儿如此死心眼,一个也看不上。要本宫说,就是当初那个死了的萧氏也要比她好上千万倍,真不知她给璟儿灌了什么迷魂汤!仗着璟儿的宠爱就敢如此的肆无忌惮!众人皆知那妍淑妃是本宫的对头,她会不晓得吗?却还如此不知死活地与其交好,这岂不是公然在与本宫作对!”皇后越说越气,最后一掌重重地拍在了紫檀木桌上,吓得殿内一干宫女内侍皆是诚惶诚恐地跪在了地上。
“娘娘,仔细手疼。”雨墨劝慰道,“妍淑妃这样做给您看,就是为了惹您生气,您可千万不能着了她的道啊,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得不偿失。”
皇后突然一气,这气血上涌,头又有些疼了起来,她伸出手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感喟着,“罢了,你说得对,本宫不能顺了妍淑妃的意。至于那苏氏,待日后璟儿入宫请安时,本宫定要与他好好说说。”
“对了,皇上已有好些日子没来本宫的凤鸾宫了,你可知皇上近日如何?可还是整日夙兴夜寐地忙于国事?”皇后问道。
雨墨回话道,“自从那个天机道长入宫以来,皇上是越发地沉迷于修道炼丹之术了,现在日日都要服用天机道长所炼的丹药,说是能长生不老。”
皇后闻言一皱眉,“什么长生不老,不过是些骗人的东西。皇上怎的变得如此糊涂,竟相信这等说辞。哎,真是没一个能让本宫省心的!雨墨,扶本宫起来,摆驾承明殿,本宫要亲自去和皇上说说。”
“是。”雨墨应声。皇后坐上轿辇一行人浩浩荡荡朝承明殿而去。
皇帝近日甚少翻后宫的牌子,不用应付皇帝,柳沅芷与寒月的内心也轻松不少,今日柳沅芷便邀了曲知许前来用晚膳,是以,晚膳前二人正弈棋打发着时间。
“姐姐,那下毒之事,之后可有再查出什么?”曲知许落了一子在棋盘上,随后问道。
柳沅芷因思索着棋路,不愿分心,便道,“月儿,你跟知许说说。”
寒月得令继而说道,“对方此次的行事甚是严密,一路上下来竟查不出丝毫迹象来。当初被罚入浣衣局的白薇与芳儿,一个因洗坏了妍淑妃娘娘的衣服被杖责致死,一个又因病而亡,曲小主你说,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杀人灭口的行径着实可恨!我们明明知道此事与妍淑妃脱不了干系,却抓不到她任何把柄。”曲知许愤愤道。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夜路走多了总会遇上鬼的,慢慢瞧着吧。”寒月不紧不慢地说着。
“知许,弈棋的时候,一心可不能两用,你看,我赢了。”柳沅芷落下一颗黑子,对着知许微笑道。
曲知许看着棋盘叹道,“姐姐棋艺高超,妹妹就是再修炼上半辈子也是及不上的。”
“你呀,何时学得你阮姐姐一般说话了?”柳沅芷瞧着曲知许无奈地笑道。
“何事笑得如此开怀啊?”柳沅芷与曲知许正欲再下一盘棋呢,门口却传来了一道威严又磁性的男声。
二人连忙起身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臣妾有失远迎,还望皇上恕罪。”寒月随着行礼。
皇帝摆了摆手,“是朕不让她们通传的,爱妃何罪之有。”皇帝在一旁的锦缎软榻上坐下,而后看了眼棋盘,“爱妃好兴致。”
柳沅芷温言道,“臣妾与知许妹妹闲来无事,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曲知许在一旁默默站着,她看皇帝饶有兴致的样子,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走了。她心下黯然,便上前说道,“臣妾就不打扰皇上和柳姐姐的雅兴了,臣妾先行告退。”
对于曲知许,皇帝谈不上很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偶尔去几次撷芳殿,倒是还有些新鲜感。不过,他此次前来主要是来看柳沅芷的,至于曲知许,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意外罢了,曲知许知趣离开,皇帝自然是不会阻拦的。
柳沅芷十分抱歉地看了一眼曲知许,曲知许善解人意地回报一笑,而后便快步离去了。
寒月侍立在一旁,她瞧着曲知许疾步离去的背影颇为纳闷。她实在看不透曲知许到底在想些什么,若是换做旁人,有这等与皇帝共用晚膳的机会,定是会牢牢地抓住,可曲知许呢,她看到皇帝却是像逃一般地飞快离开,就好似皇帝如那洪水猛兽一样可怖。
寒月奉上了茶来,而后知趣地退至一旁守着。
柳沅芷瞧着皇帝的脸好像不是太好,眉宇间似有些烦躁之色。她虽很是好奇,可她也懂得分寸,既然皇帝不说,那她也不会主动去问。
皇帝端起桌上的一盏茶,轻啜了一口,顿觉口中茶水味道恬静而淡雅,温馨而醇和,复又饮了半杯才道,“嗯?此茶味道甚好,可是芷儿的新作?”
柳沅芷微温软一笑,“臣妾哪里想得到这些,这是臣妾的婢女制的茶。”
“哦?”皇帝闻言来了兴致。柳沅芷示意寒月上前来回话。
寒月颔首,恭敬地说道,“这是奴婢近日刚制成的炒米茶。是以糙米为原料,经过浸泡、蒸熟、滚炒等步骤,再与煎茶相配而成。泡出的茶水汤色黄绿明亮,既保持有茶叶的自然香气,又增添了炒米的芳香。”
皇帝闻言一笑,“朕知你有颗七窍玲珑心,想来能入得了你眼的婢女也定不会差。这等新奇刁钻的法儿,也就只有你身边的人想得出了。”
柳沅芷娇笑道,“皇上谬赞了,臣妾可愧不敢当。皇上,这好茶应有琴音相配,让臣妾替您抚琴一曲可好?”
寒月替柳沅芷取出了之前皇帝赏赐的绿绮琴,端放在了琴案之上。柳沅芷纤纤十指便在琴弦上拨弄起来,一曲《深梧晚秋》便从指间流淌而出。
琴音阵阵,其中恍若有千般滋味,玩之不竭。曲子迂回曲折,疏而实密,抑扬起伏,意乎深微。皇帝只觉眼前似乎展开了一幅画卷,山静秋鸣,月高风清。邃谷深静,林木扶苏。松涛远拂,石涧细流。绝去尘嚣,遗世独立。心内的烦躁之气也随之去除了不少。
“六宫之中,还是你这儿最能让朕感到平静安宁。”皇帝深深感叹道,“午后皇后去了朕的承明殿一趟,说的无非又是那些老生常谈的话,还说朕是糊涂了才会去相信天机道长这等骗人的江湖术士。”
皇帝顿了顿,语气有些不悦,“朕服用了道长炼制的丹药之后,整个人明显精神了不少。天机道长是何等神人,岂容得她这般污蔑!”
柳沅芷闻言,忙上前宽慰道,“皇后娘娘也是因为关心皇上您,才会这般口不择言的,还请皇上勿要怪罪。不过,臣妾倒是觉着,若是天机道长的丹药真对皇上的身子有益处,那试一试也是无妨的。毕竟对大越来说,皇上您的身子康健才是头等重要的事情。”
皇帝点了点头,颇为赞许,“还是芷儿你颇懂朕的心意。”皇帝觉得每次柳沅芷的话总能说进他的心里去,所以对柳沅芷也是越发地怜爱起来。
是夜,皇帝用了晚膳后便留宿在柳沅芷的临华殿了。月白风清,良辰美景。自是云鬓横斜,花摇影破,一地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