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错,我没有错。”赤蚀言身形低伏,被烛火拉长几分,声线一点点暗哑,仍旧在喃喃自语着,胸腔激烈的起伏着,努力平息着所余的愤怒,固执道:“我绝不会后悔,这是你们欠我母妃的。”
他的母妃是东陵城最美的戏子,一生良善,说话亦是温言细语,宫内的人只当她是个软脾性,行事懒惰,可他却是知道,她是个聪明且傲气的女子。
一入宫门深似海,她那时不过是东陵的一介戏子,斗不过后宫里的女人们,便聪明的将自己伪装成一介弱女子,藏起了锋芒毕露,孤身守在儿子和夫君的身边,相夫教子。
他在很小的时候,便见过冷清的宫殿里,槐树飘零一地,树枝上捆绑着红色的丝带,随风而舞,他的母妃站在高大的秋千架,眉眼间藏不住的意气风发,如同一只火红色的蝴蝶,仿佛要飞出层层红墙。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母妃穿红衣,与之一袭素净白衣,是脱俗且锋芒毕露的美丽,笑音杳杳,手腕凝霜雪,眉心间点三赤花瓣,赤足带银铃,裙裾翻飞。
是与初见鹿辛禾时一般无二的神情,干净且骄傲,裙裾镶银铃环环相扣,摇曳着潋滟光华,刹那芳华间十里桃花皆不如回眸一笑。
可就是那般骄傲的母妃,被其心爱的男子赐下一杯毒酒,落得一个声名狼藉的妖妃之名,赤柩叙和孟矜该死,东陵亦是该就此覆灭,都该替他母妃陪葬。
所以,他并没有错,冤有头债有主,杀母之仇本就不共戴天,东陵欠他母妃和他的,他都要一点点的夺回来。
鹿辛禾,亦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天际的暗云在翻滚,旷野寂静无声,三军黑色纹路的幡旗被风刮得猎猎作响,远方似乎传来一阵狼嚎声,赤蚀言脸色逐渐归为温和,再抬眼时眸光渐深,如同凝聚着一团墨云。
帘帐簌簌作响,姣姣收回脸上的疲倦之色,挑开黑灰色的帘帐,姿态慵懒,眯着眼睛斜睨着赤蚀言,佯装诧异道:“哟,还没走呢。”
赤蚀言立于碧绿台阶上,不曾理会姣姣语气里的阴阳怪气,抿了抿唇,面上闪过几分紧张,问道:“她,怎么样了……”
姣姣自然知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可偏生极为厌恶赤蚀言这幅道貌岸然的模样,因为那一箭之仇,心中本就蕴含着一股无处可发的怒火,她突然冷笑着回了一句。
“言公子怎得这般关心小禾,你不是恨不得一箭射死她嘛?她死了岂不是正好入了你的意,眼下无人,你又何必装你那大好人。”
“我保护她是真的,射她这一箭是真的,她被我拖入东陵的这趟浑水亦是真的。”赤蚀言从袖袍深处掏出一把匕首,深深的垂下眼帘,抚摸着冰凉的匕首侧面,淡淡道:“是我欠她,待来日覆灭东陵,生死不论。”
姣姣好笑的看着他,“你莫不是算准了小禾不会醒,这才说出这般话来,一把破匕首就想糊弄我,你们凡人的话我可是半分不信。”
赤蚀言将那把匕首递于她,五指修长白皙,不染半分尘埃,匕首斜印出一抹凄冷寒光,镌刻着簌簌桃花,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抬眼,眼底是一片视死如归,还有一种黯然。
“我骗了她很多次,这次,绝不会骗她。”他说,“我射她一箭,待东陵覆灭,拿命还她,绝不反悔。”
姣姣接过那把匕首把玩在指间,饶有兴致的玩弄着这把匕首,抚摸着镌刻着簌簌桃花的纹路,指尖却是被其割开一道细小的口子,殷红的鲜血于指尖渗透。
如同一颗珊瑚色的血珠子,就在指尖绽开一抹凄冷的艳色,白皙的肌肤像是初雪,血珠子就像是凝红,划破血肉露出一道细小的疤痕,她抹掉那滴血珠子,眼睛忽的一亮。
“这匕首吹毛断发,果真是一把好匕首。”
“这把匕首早就该给她了。”赤蚀言温和的笑了笑,颇有种解脱了的痛快淋漓,眼神落在那把凄寒的匕首上,道:“我初见时便想赠予她一把匕首,是想她能在东陵保护好自己,可到了后来一直没个机会,虽然现在是用来杀我的,但好歹也算是物归原主。”
姣姣将匕首放在掌心间,皱着眉头瞧着赤蚀言,似乎是想从他的脸上找出几分破绽,可什么也没能看出来,她也只得迷茫着脸,认真道:“赤蚀言,你是我见过最复杂的凡人,有些时候,我都分辨不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赤蚀言淡笑,笑得有些牵强,“世人皆不知哪个才是真正的我,我予可知哪个是我,又何必纠结于此。”
“这我可以不予理会,那小禾呢?”指尖的细小伤疤逐渐消散,化为雪白光滑的肌肤,姣姣玩弄着匕首,侧眼去看帘帐内的身影,“你应当知晓,她不该卷入这俗世间,人妖殊途,你什么时候放她走?”
青布面的锦缎靴子踩在碧绿青苔上,隐约发出好听的簌簌声,赤蚀言不语,身影单薄似乎欲要黑夜融为一体,半晌,脚步顿住,伴随着夜风,他的声音很淡。
“我不会放开鹿辛禾,哪怕是死,我也得死在她的手里那才叫心甘情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