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被称作“云哥儿”的年青人,闻言屈起腿重重一叹,有气无力道:“这不是明摆着呢,上赶着给他塞好差使呗!”
秦掌柜就笑哼:“我晓得你是上赶着给他塞好差使,关键是你为啥塞?”
府城离这边二百来里,他和李回又不沾亲不带故的,吃饱了撑的,特特从府城跑来,给一个不相干的人塞好差使?
云哥儿就啧了一声,一副头痛样儿:“还不是我那主子,近些日子做了不太好的梦,梦里的菩萨指引她,叫她多救些受苦受的人,这人嘛,有时候一旦遇上事,便是再不可信,总也忍不住要信上一信,因这个,就使我四处找找这样的人。我早先不是听我那老表姨母提过一嘴,说这边有个天生六趾的娃子处境不太好,这才来了。”
秦掌柜目瞪口呆:“这也行?”
云哥儿其实也觉得不怎么行,但这并不妨碍他故作奇怪地反问:“为什么不行?”
秦掌柜待要说上一大篇子话吧,可也知道有些大户人家,就是偏好那些神神鬼鬼,祈福运道之类的。就一甩鞭子,哼了一声:“这上了年纪的人,就是爱多想!”
云哥儿就笑了,他那位主子可没上什么年纪,不过很快他就收了笑,虽然没上年纪,但那眼神儿当真瞧着比上了年纪的还可怕。啧,六姑娘从前不这样啊。
正哀声叹气着,秦掌柜又想到一事:“你先前不是在姜府的铺子做工么,啥时候跑到镖行做管事了?”
这云哥儿心下又啧了一声,他就说,这事出突然的,甭管再想弄得合情合理,总不免留下漏洞,瞧瞧,他和这位秦掌柜虽是表亲,可多少年没见过面了,只是从双方的共同亲戚里,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他就把自己从前的差使给记清楚了。
这么想着,他作一副懊恼状含糊道:“嗨,甭提了,出了岔子叫人给撵出来了。”
说话间,两人赶着车拐了上官道。
这边没有杂树林遮挡,又是居高临下的,正正好,把姜府的庄子尽收眼底,同时尽收眼底的,还有正沿着河沿往庄子里去的李冬生媳妇三个。
秦掌柜朝那边示意了下道:“听说姜府的庄子里来了个犯了错的五姑娘,你不好奇,不想去瞅瞅?”
秦掌柜这话,却不是听村人们传开的。而是今儿早上他们就要来李回家之前,在镇尾的摊子上吃早点,正正好遇上刘喜两口子回程。
刘喜家的叫姜薇给气狠了,嘴上绷不住,不时的嘟嘟哝哝,骂骂嚷嚷的,叫两人给听了个正着。
云哥儿倒是想去,奈何他出城的时候,六姑娘就交办了这一件事,还叮嘱他,要悄悄的,尽量别惊动外人。
他原先是大房的铺子里做小管事,这是眼瞧大房不行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钻营到三太太那边的铺子里,结果他才刚钻营过去多久,就叫六姑娘拿住了个不大不小的把柄,若不然,他能没头没脑的替她来办这趟差?
大老爷管着家,韩林也算是大老爷的人,他再少去府上,和大房那边的人还是熟的。
他这一去,韩林若问他干啥来了,他怎么回?
眼下六姑娘想帮的人,又叫庄子给截走了……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想起李回塞给他银子时说得话,猛地得坐直身子。
莫非这小子死活不肯去,是因为发现了什么?
可他昨儿才来,就在镇上逛了一圈子,和秦掌柜见了个面,吃了顿饭,然后秦掌柜远远瞧见李回,给他指了那一指,也没旁的异状了。
难道就是这一指,叫他瞧见了?
要不要这么精钻啊!那两下里离的怕不得有四五十步远,他就发觉了?
若是因为这个他疑心到旁的上面儿,才不肯去,那这趟差就办得太窝囊了!
待要立时去找李回问个清楚吧,他已叫庄子里的人给截走了。
整个姜府,谁不知道五姑娘和六姑娘闹腾的那档子事。
若五姑娘知道了那个是六姑娘要帮人,会不会死死按着不肯撒手?
云哥儿心里有的没的,想了一大串子,最后丧气地地往车厢上一靠,干脆不想了。
姜薇并没有想到,她只是临时起意,请个人而已,就能惹出这么一大串子事来,更没想到,她还一无所知呢,这就截了女主的胡。
不过就算知道,眼下她也不着慌了。
她就摊上这么一个开局能怎么办呢,不外是,生活不易,全靠努力。遇山开路,遇水搭桥。而已。
听完李冬生媳妇的话,无语了一刻,就把这件事儿放下了。叫韩林家的自去安置这祖孙俩,因为他们两个初来乍到的,许多东西都没带,且那李回的衣裳,半大的小伙子了,还打着满身的补丁,她便先发了二两银子,叫他们添东西置衣裳,还特特给祖孙俩,留了两天安置定神的时间,这才开始忙碌。
就是一开始,她琢磨育菜苗也好,育番薯苗也好,都是奔着小打小闹去的,只打算在后头那半亩菜园子里捣鼓。
这是韩林听说了这件事之后,道是说,短工们佃地倒是挺积极的,就是佃到手之后种什么,还没拿定主意。
眼下种麦子是晚了,种油菜嘛,其实也能种一季,但再想种秋粮,却是赶不上了。而秋粮作物,谷子、大豆、高梁之类的,现下种又有点显早,余下只有落花生、棉花和番薯三样能种。
但落花生吃肥,棉花则是吃水,而且一秋上要打几遍叉子,收拾起来特别麻烦。就这么商量了一圈子,大家还都倾向于种番薯。
可是之前大家都是麦后种番薯。
那会儿天已经暖了,或是庄子里自育苗子,或是到外头买苗子,都是露天育出来的,特意用暖棚育春番薯苗子的,反正宝丰县这一带却是没有。
毕竟这东西价贱,谁耐烦跟冬上的堂花似的,当个金豆子侍候着?原正发愁往哪儿去买苗子呢,就听说了这事儿。
便不余遗力的游说她,叫她多搭些油纸暖棚,育得的苗子,除了自家用的,他叫佃民们现拿钱来买,或者庄子里买了,发放给他们,再叫他们用工钱,或者到时候从中抽些收成抵账。
有庄子兜底儿,姜薇当然也没什么不情愿的。而且她不是还盘算着在秋后制番薯糖么?到时候就需要大量的原料,而这些就是她的原料库。
只是,桐油纸毕竟是纸,再防水抗风,强度肯定也不如塑料薄膜。
宝丰县这边,春上的风还是很大的,放到大田里弄暖棚,没遮没挡的,怕是撑不了几天。
倒是院子里,因为四周高高的围墙遮挡,能稍稍减缓一些风势,而且育番薯苗子的棚子,姜薇从前也见过,并不需要多高大,只小小的往上弓出个三尺来高的小棚子就成了。
棚子小,也能减缓风势,再把宽度略略缩小一些,这么几下结合下来,撑上月余的时间应该还是能的。
就和韩林几个合计了又合计,最终定下,把她后院的菜田里全部育上番薯苗子,前院也叫韩林几个趁着傍晚的空子,给犁了一多半儿,约有一亩半的样子。
余下的两个放粮的粮仓,也有前后院儿,也一道犁了,都给搭上这种棚子。
这些油纸棚子等物,都由姜薇来出钱,将来的产出就算她的。至于番薯,庄子里是现有不少,白用是不能叫她白用的,按本钱折价儿倒是可以。
本来庄子里田间的事儿,和除草铲的事儿还没忙利索,这件事又加了进来,那就更忙了。
不过好在,田里和除草铲的事儿,是男人在忙。番薯苗子这一摊子,除了犁地,余下的女人和孩子们也能忙过来。
韩林为此,还把庄子里的人,大人小孩,一个不拉地招集过来,给大家开了个小会,做了个分工,然后这才分头忙开了。
就在姜薇这头把要育苗子的院子都给犁好耙平的时候,那位叫云哥儿的青年,也回到了姜府,正坐在外院管事回事的院子里百无聊赖的等着,没一会子,一个容长脸身量纤长身着淡红比甲的大丫头,抬脚进了院子。
丁云,姜府都称他丁二,赶忙站起身子赔笑:“绿枝姑娘。”
绿枝冲着他点点头,望向他手里的油纸包:“这就是你给六姑娘寻的古本?”
丁二应了一声是,赶忙把双手把手里的油纸包奉上,低声叹道:“没办成。”
绿枝眉头紧皱,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焦躁:“怎么会没办成?你不是说一准儿能办成么?!”
她虽然不知道姑娘到底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儿,但姑娘一向心善,从不害人。即然这么做了,那必然有这么做的理由。
可自打姑娘做了那个梦之后,就着手办了两件事,两件事都和她有关,两件事都没办成!这怎么不叫人心焦?
丁二懊恼得差点自打嘴巴!是,他一开始是这么说的,可那会儿,他不是叫六姑娘捏住了把柄,正心虚急于讨好主子么?
当时也觉得六姑娘这是救人于水火,应该没什么难的,哪想到……
在坦白和隐瞒之间,略微犹豫了下,他还是丧气满满地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儿。
绿枝愈发不悦:“姑娘是做好事,是救人!你只管理直气壮大大方方的找到人,把事情一说就成了。干什么藏头藏尾的,做出一副心虚样?”
丁二心说,那还不是因为他还有点点疑心六姑娘要做什么坏事么?即然要害人,那总得先悄悄瞧瞧这个人长得什么样,好不好忽悠吧?
嘴上却一声没吭,低眉顺眼地任绿枝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