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婆媳在临溪住了多年,想起故乡坟墓久未祭扫,虽命徐祥鹅就便常往上坟,又托有族人在旁照料,终究觉得自己尚未去过,心意未到。
同时以为事隔多年,昔日的仇敌大多数已是伤亡殆尽,就剩下两个厉害点的余孽,也是久未听说其动静,想来必是老死。
故而,徐氏婆媳在清明时节,回乡上坟。
不料,徐氏婆媳竟是与一个披麻教的教徒撞见。
婆媳并不识出那教徒的身份,他却是徐氏祖孙那年斗法报仇时的幸存者,自然是识得。
教徒在无心之下,竟发现了徐氏婆媳二人的行踪,当下喜出望外,立即上报他的师父向大元,披麻教中有名四老之一。
总算徐氏婆媳运气还好,向大无恰不在家。教徒无法,便暗中尾随徐氏婆媳二人,探明她们的隐居之处,立回湖南,寻到师父向大元一说。
向大元得信后,立即准备,带了两个徒弟,匆匆赶来。
他认为披麻教的瓦解,及教中另外四老妖巫等人死得这般之惨,且伤亡那么多,多半缘由皆是因徐家而起。
这般大仇之下,向大元自是不能不动,但是,他又是一个欺软怕硬之人,见徐婆之孙徐祥鹅乃是峨眉门下的剑仙,还不敢轻于招惹。
所以,向大元到了之后,先是在附近庙中借住,然后暗中打听,得知徐家只有婆媳二人,有一孙儿已然出家,一年难得回家一次的信息后,便动了报仇的心思。
可是,他这一耽延,徐婆已在无意之中,听人说起,附近的庙中来了老少三人,正在探听自家踪迹。
徐婆久经世故,甚是谨慎,于是细问来人相貌,一相对照,便知来人正是昔年杀害爱子的帮凶之一。
她暗想:“自家孙儿徐祥鹅自拜入峨眉派,将飞剑练成后,便曾往湖南寻他几次,均是未遇,在江湖上也未听说他的动静,还料是已然老死。这番看来,定是那老贼狡猾,自从妖党一死,便唯恐仇敌寻他,踪迹甚是隐秘。又趁着孙子不在,于是寻上门来,伺机谋害,幸而事前得知。”
徐婆近年来,虽从孙儿初得学练法术,但是对头厉害,仍非其敌。
她想了想,见自身无计可施,便只得把昔年丈夫遗留的两件法物取出,准备一拼。
徐婆暗付:“这还是近年学会一种防身法术,才有一拼之力,否则对头的邪法这般厉害,我与媳妇万无生还之理。”
她准备好后,不等对头上门,先命村童代往通知,约期相见。更是为防波及,所以沈家喜宴,均是未去道喜。
这日早起,正在愁急之时,癞姑忽然自行寻了来。
金须奴如今道力大涨,又得连山大师遗宝绿云仙席的相助下,竟是后来居上,赶在沈琇她们师徒二人之前,先行来到了此地。
癞姑被金须奴放下后,本是去往沈家,打听师父沈琇踪迹,无意中来到徐家,双方一谈,得知就里。
她天生侠肠,又见徐氏婆媳是自家师门好友,同时自恃学会了一些旁门法术,初生之犊不怕虎,立即锐身急难,相助杀敌。
徐婆虽然感激她的义气,但是因昔年相遇沈琇时,并未听她说有这么一个徒弟,便照所说,也未入门,唯恐其法力不济,连带受害,接连婉谢,癞姑均是不听。
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约好,令癞姑埋伏房内,相机进退。
徐婆的本意是想,癞姑如果见识到邪法厉害,自身不是对手,还可乘机逃走。
可惜,考虑虽然周全,却不知人心最为难控。
沈琇刚一坐定,便听林外有人问道:“这里是姓徐么?”
徐婆闻言,立即朝乃媳看了一眼,随后接口说道:“老身正是徐昌之妻杨玉珍,同了媳妇王四姑,在此种田度日。昨日闻听人言,得知向大先生要来寻我。老身为了昔年亡儿之事,也正想领教,未得其便。来客如是向大先生,便请光降,就在林中一叙;否则,素昧平身,老身虽然年迈,终是寡母孀媳,听客自便,恕不接待了。”
她话才说完,来人已是应声走入。
来人是个中等身材,满头白发似是刺猖般,穿着一身蓝绸短衣裤,腆着一个大肚皮的胖子,正是向大元。
向大元左手托着一个鸟架,上站一只猫头鹰,腰带上插着三把五六寸长的小刀,右手戴着三枚铁指环。
他生得浓眉如雪,一双猪眼,鹰鼻阔口,两颧高耸,腮肉下垂,神态甚是丑恶粗野,声如狼嗥。一走进竹林,便朝上首坐下,拿起一个大桃子,咬了一口,碟碟怪笑道:“难为徐二娘,还认得我这老不死的。”说时,已然目射凶光,左手微抬。
他那鸟架上的猫头鹰本来瞑目若死,忽然双睛怒睁,翅膀微展,作势欲飞。
向大元狞笑一声,伸手将鹰按住,说道:“你忙什么?”
正当他耍威时,倏地人影一晃,只听啪的一声,又嘭的一声,他的脸上中了一掌,胸前中了一拳。
向大元在冷不防之下,骤中暗算,怪叫了一声,连忙往旁纵开,人早疼得面无人色。
他稍微定了一定神,在惊慌激怒中,瞥见面前站定一个头长癞疮的丑女,看年纪还不满二十,生得又矮又胖,相貌奇丑,摇头晃脑,笑嘻嘻喝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此撒野?这桃子也配是你吃的么?”
徐婆在旁看的清清楚楚,她那对头刚在示威,癞姑便飞身掩出,照准向大元的胖脸上一个嘴巴,当胸便是一拳。
她看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纪宁在紫云宫内用伏羲镜窥视此地的情景,亦是失笑出声,暗付:“不愧是癞姑,滑稽突梯。”
向大元看出打他的是个丑怪少女后,不由怒火上攻,暴跳如雷,将手一扬,立有五条黑手影,照准癞姑抓去。
他满心以为自身所炼的黑白丧门鬼手最是厉害,抓上必死,连魂也被摄去。又见那丑女其貌不扬,除了力大身灵,似会武功之外,毫无奇处。
再打人之后,只是在原地咧着一张丑嘴,不住笑骂,得意非常,毫无防备,分明是个常人,这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料鬼手抓处,耳听徐氏婆媳同声喝道:“且慢动手,听我一言。”
向大元看出她们婆媳二人的意思是想要拦阻,并未作理会,抓向癞姑的那五条黑手影反倒大涨,显然是他加持了几分真气。
可是声才入耳,他还未及听完,便见眼前黑影一闪,敌人已经失踪,黑白丧门鬼手顿时一下子抓了个空。
向大元往旁一瞥,见徐婆口中说着话,手扬处,面前现出一片青霞;同时手持金针,正待往麻布上刺去。
他立即看出徐婆早有防身之策,所用之物正是其夫昔年所用的法物。
向大元见状,越发激怒,二次扬手,待要向徐婆抓去时,猛听瞠的一声,他的后心上方又中了一下。
这一拳打得更重,使得向大元心脉皆震,两个太阳穴直冒金星,晃了一晃,几乎跌倒。
向大元怒急之下,不顾伤人,连忙回顾,见又是那丑女站在身后,笑嘻嘻扮着丑脸,口中骂道:“无耻老贼,教你尝尝我的厉害。”
他怒喝一声,重又扬手抓去。
这次黑影更长,全林几乎全在鬼手所及之下,又是改抓为捞,向大元甚是自信,对方只要被抓中,必死无疑,万难逃命。
癞姑见状,默运玄功,施展法师,把自身的身形忽隐忽现,出没无常。
她虽然貌丑,但是性子甚是讨喜。曾得纪宁传授旁门法术,又吞食许多灵果仙丹,如今的法力颇高,人更是灵巧,休说不会被抓中,便是被抓中,向大元也伤她不了。
癞姑自持神通,也不往左侧青霞后闪避,只管在向大元的身前身后滴溜溜的乱转,抽空便打他一下重的。
向大元自己一把也未捞上,反倒期间挨了不少打,在那自急得怒发如狂,咬牙切齿,却是分毫也奈何不得癞姑。
鸟架上的那猫头鹰,亦是随同主人,厉声怒啸,作势欲起。
向大元因见癞姑准备严密,料定她持有厉害法物,惟恐自身的灵禽中了暗算,未敢轻易放出,欲发又止。
过了一会,实在是忍不住怒火,向大元一声断喝,将自身左膀的鸟架一扬,那猫头鹰立时飞起,全身暴长丈许大小,二目凶光宛如明灯,环着竹林上空飞舞不停,也不下击。
紧跟着,向大元把左手扬起,又飞起五条白影,向癞姑所在之处一通乱抓。
此时,他耳旁忽听癞姑笑骂道:“这老胖鬼的鬼爪子厉害,徐老太太,你自动手除害,我不逗他玩了。”说完,便将自身的人影连晃几晃,随即失去踪影。
向大元连遭重打,已然看出敌人的厉害,早放起一片灰白色的邪气笼罩全身,使得自身不再挨打,闻言见状,疑心又有别的暗算,正目注视。
不远处的徐氏婆媳立即相继说道:“老不死的妖贼,今日恶贯满盈,你那邪法全无用处了。”
向大元闻言,才想起自身只顾急怒,和丑女相持,竟是忘了徐氏婆媳这两个仇人。
他在心中暗忖:“徐氏婆媳虽持有仙家法物和正教中的灵符防身,但是并非自己的敌手。来时为防有正教中人相助她们,林外田岸上并还设有极为厉害的埋伏接应,徐氏婆媳早知我要来,自然不会不知。那丑女除了精隐形飞遁之外,别无他长,只要稍有防备,便不能伤自己。先前还见徐氏婆媳表面镇静,内里情虚,又何依仗,敢出此狂言?”
向大元怕她们暗中设有埋伏,立即把自身的纽扣解开。
他的大肚子上画有五个鬼头,纽扣一开,忽化五个恶鬼影子,厉啸飞起。
空中的猫头鹰本在绕林急飞,亦是突然飞下,朝徐氏婆媳当头扑去。
眼看鹰爪已是离头不远,徐婆手中的麻布已早停针放下,看似并无抵抗之意。
向大元见状,顿时心生疑惑。
他的五鬼抓魂甚是厉害,可伤人魂魄,那猫头鹰又善于呼音摄神,他便是仗此成就自身的一番威名。
而徐婆明明有抵御之法,就是不敌,也应施展,如何不用?
向大元心念才动,便猛然瞥见一片佛光突在青霞上面出现,猫头鹰立时惊遁,在空中急叫了一声。
如若换在往日,猫头鹰的这声急叫,徐婆的生魂纵然不被呼出窍,也必是心神欲飞,不能自制。
可是,此时的徐婆却是神色自如,面带笑意。
向大元心生惊奇之时,他那五个大如车轮,口喷黑烟的鬼头已是飞舞向前,立被那片佛光卷去。
不过片刻,在一片惨嗥声中,佛光、恶鬼一齐不见。
而这类邪法,多有牵连反应,只要害人不成,便会反害自身,向大元的元神立时受伤,心越惊惶。
他估量先前那丑女定无此等法力,应是正教中能手在隐形暗算。
向大元心想:“既然正教中的能手已来,自身焉有活路。”
一时情急下,连忙咬破舌尖,向空一喷,一片血光先罩向身上,跟着拔刀一挥,立即响起一阵十分洪烈的风火之声,更有一大股暗赤色似火龙般的红光血焰亦林外飞来,正是他先前所设的禁制埋伏。
向大元适才暗想:“胜败存亡,只此一拼。”
忽听火云来路,空中有人大喝道:“无知妖孽,敢用邪法害人,你那恶报到了。”
声才入耳,向大元猛然瞥见有一片碧光电驰飞来,竟抢向自己所招来的火云前面,全数往回一兜,晃眼消灭。
紧跟着,空中落下两人:一个是道装少年,一个是瞎了一只眼的小眇尼。
向大元见状,立即认出那道人正是红花鬼母的门下黄虬,乃是自身强敌,知道不妙,在急忙间,便要行法飞遁,并作最后一拼,回手举刀,朝胸便刺。而另一手也拔出腰问小刀,正待向空中的猫头鹰掷去。
在他行法施为时,他的面前有道人影一晃,又现出一个貌丑尼姑,看似年少。
那尼姑只是把手一杨,那片佛光重又飞起。
向大元随听见头上的猫头鹰发出一声惨嗥,在百忙中,往上一瞥,见是先前那丑女突在空中现身,将猫头鹰撕成两半,连人飞堕,带着血淋淋两片鸟身,迎面打来。
他知道自身此时已是万难免死,手中刀本早刺入腹内,就势往下一按,血光冒处,元神飞起。
向大元的元神正待要遁走,沈琇所发的佛光已经上身,只是一卷,元神瞬灭,尸横就地。
众人也便就势,停手相见。
南海,紫云宫中。
纪宁将手一拂,伏羲镜内的光影陆离立时不见。
她自法宝囊中取出一颗龙珠,心道:“北海屠龙,灵苏仙草,我该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