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秋狝,大半时间都花在等待朝臣家眷到达围场,及后来的护卫队集合这些琐碎事之上,实际的所获甚微。
但细细盘点下来,太师府上的婢女收获不小,如此短的时间内,她便射杀了一只肥美的野兔及一头硕壮的野猪。
寺人奉命公布此次狩猎所得时,神色诧异地睹了一眼站在某个角落,不断从身上摸索出松果的溪辞。
听到自己的名字,溪辞有些意外的将注意力从松果上转移出来,以为大家会对自己报以恭喜的态度,未曾想,抬头后看到的是一片复杂疏离的神情。
溪辞不解的望向,此刻正站在陛下身边的沉舟,他的双眸没有染上一丝情绪,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而仅射杀了一只小鹿的颜墨,闻言不禁讶然抬眸,闷闷不乐的清眸瞬间一凛,冰冷地看向一脸茫然的溪辞。
大多数人都只是猎到了兔子和野鸡,小部分人才猎到小鹿,溪辞是唯一猎到野猪之人,况且她还是个小小婢女。
她不仅在围场闹出如此大动静,还在此次秋狝中拔得头筹,不禁令人浮想联翩。
溪辞在这些不友善的目光下,无助的往柱子后缩了缩身子。
按照惯例,品相最好的猎物留至明日百花节祭祀,例如溪辞的野猪。
秋狝大典的当晚,依惯例举办夜宴,部分猎物便用于此宴,君王将与今日出席的大臣们,共享收获的喜悦。
剩下的充御厨,御膳房会将其处理得当,随后放进冰窖,每日取一些出来给王族做菜吃。
所有的安排都已稳妥,距离晚宴的开始还有好几个时辰,黄金雕龙宝座上的颜墨,看到部分朝臣们眼皮子都开始打架了,想来折腾了大半天,应该都累了。
颜墨神色渐渐缓和,缓缓说道:“诸位爱卿都乏了吧?那便退下歇息片刻,静待晚宴吧!”
朝臣听闻陛下开了这金口玉言,纷纷从疲乏中短暂的醒过神来,齐齐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支撑在地上,缓缓叩首到地,稽留多时,手在膝前,头在手后:“谢,陛下圣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颜墨浅浅一笑,冲着众臣摆摆手,款款起身,与沉舟擦肩而过时,瞥了沉舟一眼,低声道:“太师随孤,到书房来一趟吧。”
“是,陛下。”沉舟低头应允,淡淡地瞥了一眼角落里孤零零的溪辞,便随颜墨离开了。
溪辞见沉舟转身,欲言又止的从原地迈出了半步,逐收了回去,有些丧气的垂下头,随着各朝臣与家眷缓缓走出大殿。
自围场出来后,沉舟对自己突然不冷不热,不理不睬,溪辞百思不得其解,碍于两人的身份与距离,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前问询。
走出正殿,溪辞望着偌大的王宫,不知何去何从,想回太师府,却又不知私自出宫回府,会不会给沉舟惹麻烦,她走下台阶,漫无目的的随人群而行。
书房内……
颜墨背对着沉舟,将曲国使臣献上的《紫藤仙女图》再次展开。
他用疑惑的神情反复将画打量,随后粲然一笑,道:“孤一直觉得自己似乎在哪见过这画中仙,今日再次见到太师府上的婢女,豁然开朗。”
沉舟没有接他的话,仅是微微低着头,眼底没有情绪没有温度,而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太师,为何沉默?难道觉得不像?”颜墨见沉舟反应过于平淡,不由得问道。
“回陛下,臣愚钝,只觉这世间的美人都长着一张相似的脸。”沉舟恭敬的回答道,声音很轻却铿锵有力。
“所以,太师承认府上婢女是位美人咯?”颜墨不由得轻笑道。
先前沉舟总以打太极的方式否认府上有美人,说是普通婢女敷衍了事,这下应该无从否认了吧?
沉舟虚了虚身,不紧不慢的解释道:“美人也分三六九等,府上婢女不过是众多美人中,最是平平无奇的一位。”
“太师确实愚钝,如此绝妙的美人居然说是平平无奇?举国上下,她若称第二,怕是无人敢称第一。”颜墨见沉舟还在诡辩,忍不住讥讽道。
沉舟不解颜墨为何总是与溪辞过不去,不喜她,却又反复提及,无心揣摩,便敷衍道:“圣上英明。”
见沉舟服软,颜墨心中不胜得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想必今日曲国使臣都有见到她吧?不知回去后会不会与曲王提及此事。”
沉舟闻言,微微一怔,隐隐猜到了颜墨的心思,却又不太确定,思索了片刻,回答道:“作为曲国使臣,必然知晓自家君主的喜好,提及是必然之事。”
颜墨将画收起,高深莫测的注视着淡漠的沉舟,许久后缓缓说道:“孤已决意拒了曲国的和亲之请,不知曲国是否会耿耿于怀,怕是会提前坏了两国的交好。”
“陛下,既然您已决定拒和亲,那便可按原计划行事,曲国冒犯在前,我们拒和亲在后,顺理成章,无需过多担忧。”无论颜墨做出什么决定,沉舟都不在意,只要大方向不变,他想怎样都行。
颜墨赞同的点点头,而眼底却划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又不着痕迹的收了回来。
做出这样的决定,是他几个夜里深思熟虑过结果,这个决定里还包含了其他的用意,不确定是否能骗得过沉舟,但也不妨一试。
夜宴准备妥当,可入场……
溪辞在寺人的指引下,来到了举行夜宴的殿内,太师的位置还是空的,想来他应该跟陛下在一起,没那么快过来。
她环顾四周,诸位大臣们身边都是家眷,仅有自己是一介婢女,尤为合格格不入。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她苦恼之际,沉舟终于跟着陛下款款而来。
见到沉舟,溪辞心里不自觉的欢喜了起来,可他淡漠的态度,顿时让溪辞的心又沉了下来。
沉舟走到安排好的位置上,坐下来后睹了溪辞一眼,静默片刻才开口道:“坐下吧。”
听到他终于跟自己说话了,溪辞闻言,旋即喜出望外的坐在了他身边,弯着眼望着他,说不出的委屈与掩藏不住的喜悦浮于脸上。
沉舟没有正视她,薄唇微启:“坐过去一些,不要离我太近。”
“好的,太师!”溪辞乖巧的挪了挪,坐好后等着他再度开口,而沉舟似乎在回避着什么。
深知溪辞正眼巴巴的望着自己,而他却刻意看向别处并不理睬她。
“太师,你在生我的气吗?”溪辞犹豫了许久,怯生生地问道。
他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没有。”
“那你为何突然这般冷落我?”平时他虽不苟言笑,但也不似今日这般冷漠,溪辞不解,不知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冒犯于他。
“过些日子,我便会送你回姑逢山,封印之事,由凤阳替你找魔族太子了结。”沉舟突然语气冰冷的说道。
溪辞心中一怔,眉头紧皱,不解的追问道:“那我们的上吊之约呢?不作数了吗?”
沉舟依旧没有正视她,而是用眼角余光暗暗一睹:“我教不了你。”
“是不想,不能,还是教不了?”溪辞微微蹙眉,不甘心的追问道,难道是自己资质太差将他劝退了吗?
“……”沉舟没有继续回答她,而是冷漠的看向了别处,溪辞见他如此,也有些不悦的扭过头去。
半截脸子下的额头,浮起了细细的汗珠,在溪辞看不到衣裳下,形同石蒜花的咒印悄然浮现在他的身上。
沉舟双拳暗暗用力紧握,试图与之抗衡,灼热感愈演愈烈。
一弯新月挂在清冷的夜空中,月光虚弱的照耀着这座精致的宫殿。
夜宴正式开始前,颜墨微微瞥了案上翡翠盘里那如画的食物,悠然自得地举起金足樽,客套的说了些话,便一饮而尽,众臣对他一敬也纷纷将金足樽内的酒饮尽。
此时的沉舟正暗自抵御诅咒带给自己的伤害,无心顾暇周围。
颜墨看到沉舟僵硬的坐着,虽心中不解,但看到他别过头去没有理会那名婢女,猜想应该是有什么矛盾罢,心中荡起一阵莫名的舒适。
因为有些不悦而别过头去的溪辞,感受到了微微的灼热,忍不住回过头偷偷看他,这一睹不由得愣住了,沉舟好像在冒烟。
此时觥筹交错,鼓乐齐鸣,鼓舞升平,殿内的金龙宝座上,坐着一位睥睨台下的君主。
歌舞姬衣袖飘荡,乐声悠扬,寺人在台基上点起了檀香,烟雾缭绕。
溪辞很确定自己并没有将檀香的烟雾错看,沉舟确实在冒烟,他嘴角微微抽动,似乎在强忍着痛苦。
她犹豫的向沉舟伸出了手,才碰到他的衣物便被烫得缩回了手,一脸震惊的望着他。
突然回想起在鬼域时,他也有过这般窘境,说是太强了所以失控上火。
此时这里全是凡人,他若真的失控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溪辞不计前嫌的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忍着被灼伤的疼痛将他扶起。
沉舟顿时一怔,诧异的望着她,溪辞微微蹙眉,低声道:“跟我走。”
说罢,趁着大家都沉浸于歌舞姬的绝妙舞艺中,将沉舟带出了夜宴殿内。
秋夜凉凉漫长,游云不忍遮月,任由月光为黑暗寻路中的人照明。
溪辞搀扶着沉舟,漫无目的的快步行走于宫中,这是她第一次入王宫,不知冰窖在何处。
沉舟意识还算清醒,深知此时的自己犹如一块烧得正旺的火炭,溪辞将自己的胳膊抱着那么紧,一定会被灼伤,眉头一皱,用力将她推开。
此时两人正走在湖边,他将溪辞一把推开后,自己踉踉跄跄的没站稳,一失足便背朝湖面的跌落,激起一片水花。
“太师!”
见他踉跄不稳,被推开的溪辞,想要重新抓住沉舟的手,却来不及,眼睁睁见他落水。
溪辞站在湖边不知所措,神色焦灼的搜索他在水里的踪迹,眼下除了映在水面上的弯月在荡漾,黑漆漆一片,哪里还有人的身影。
“太师?”
溪辞又喊了一声,依旧不见回应,急得原地跺脚。
她犹豫的望着湖面,随后一咬牙,闭着眼跳进了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