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紫微宫。
白鹤乘风西去,微风扬起他那烟罗紫的衣袂,清雅绝尘。
紫微星君侧目与她而视,似笑非笑的说道:“不只是沉舟,还有你。”
若真是五万年后的紫微星君说的那样,那这几番回轮转不过是自己与沉舟的一场对弈,溪辞咬着下唇垂头,沉默不语。
紫微星君见她低下了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顿时嘴角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弧度:“如果没猜错的话,无论他是天君还是魔尊,这世间的造化都不会如你所愿。”
溪辞心如芒刺的抬眸凝视着他,只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轮回深渊,鬼打墙般的迷失其中,找不到出去的路。
“换句话说,他和你,最多只能活一个。”他双手负在身后,走到溪辞跟前,微微俯身补充道,眉宇间掠过一丝薄凉。
紫微星君嘴角的笑意,顿时让溪辞感到毛骨悚然,不自觉的暗暗退后了半步。
他眼中流露出的森森寒意,让溪辞很快意识到此人的反复无常,表面镇定自若,心里却是万分警惕。
果不其然,他说着说着就反手召出一剑,捏着剑诀挥向溪辞:“若真是如此,为了天界,为了神族,为了芸芸众生,我怕是只能将你除之而后快了,毕竟沉舟于我们而言……更重要。”
因为早就预料到会是这种结果,溪辞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他的那一剑,纵身跃到了被自己盯上许久的石蒜花旁。
见她的手揪着其中一朵花的花茎,紫微星君急忙驻步道:“别!”
他的神情让溪辞确信自己猜对了,这一角的白色石蒜花果然有猫腻。
“有话好好说。”紫微星君把剑一收,神色颇有些慌张的说道。
“呵,怎么,沉舟还没这几朵花重要?”溪辞冷笑的问道。
紫微星君眉头微蹙,目光死死的盯着溪辞掐着花茎的那只手,抿嘴不语。
这时,一个有起床气的抱怨声从庭宇内传出:“谁在外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呀?”
话音刚落,只见司命星君衣冠不整的从庭宇内爬出来,不明所以的挠挠头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溪辞身上。
“女,女人?”司命星君瞬间清醒过来,指着溪辞惊呼道。
紫微星君苦恼的把脸埋在掌心里,居然忘了司命还睡在自己的紫微宫内,只希望方才的交谈他都没听到,不然这个大唢呐一定会憋不住到处叭叭。
溪辞皱眉瞅着一脸大惊小怪的司命星君,扭头向紫微星君问道:“这货是谁?”
司命听到有人称自己是“货”,顿时满脸不服气的爬到紫微星君身边,靠扒拉他的衣服站起身来,单手插腰道:“我乃六司府,第一天府宫的司命星君,你又是哪个府上的小仙娥?”
还未等溪辞开口,他隐隐约约间又觉察出什么不对,咽了咽口水,看向紫微星君:“我可能还没睡醒,眼神不大好使,你帮我看看她那是不是妖神之身?”
“你没看错,是妖神。”紫微星君面色铁青的回答道。
司命闻言大惊,掐指算来算去,都算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应该呀,有妖神降世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溪辞此时并没有心思理会司命的疑惑,而是专注于紫微星君的一举一动,这关系到自己是否能活着离开这里。
“因为,她不属于这里。”紫微星君的视线一直没有从她的手上离开,若是她真敢拔,绝对不会让她活过三秒。
司命更加糊涂了:“妖神也是神,不属于这里,那属于哪里?”
紫微星君没有回答司命的话,他盯着溪辞思索了片刻,缓缓开口道:“你走吧,在我改变主意前。”
“你不担心这其中的变数了?”溪辞不知道他改变主意是因为这不可告人的花,还是另有打算,但她希望是前者。
紫微星君冷笑道:“你几番来回都未能如愿,又岂是我担心得来的?”
从他的话语里,溪辞听出他不屑于与自己纠缠的意味,虽然不确定他打着什么算盘,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溪辞没有过多迟疑的松开那朵花,瞬移而逃。
溪辞一离开,紫微星君急忙上前去确认那些花是否安然无恙。
而司命像个愣头青般跌坐在地,指着溪辞消失的方向嚷嚷道:“诶?怎么就走了?”
见紫微星君眼里只有那几簇石蒜花,司命星君撇了撇嘴道:“你该不会是因为对方拥有妖神之身,而动了恻隐之心吧?”
紫微星君闻言,顿了顿,面色淡淡道:“与其说她是妖神,倒不如说是这三界的变数。”
他的这番话把司命吓得从地上蹦了起来,如热锅上的蚂蚁,火急火燎的道:“变数?那要不要禀报天君?”
“司命,有些事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况且……你还信得过那所谓的天君吗?”紫微星君转过身来,冷如寒冬的问道。
当他听到溪辞说成为魔尊的沉舟,与登上天君之位的南修同归于尽时,比起震惊更多的是报复的快感,这般才不负自己多年的隐忍。
这几万年在脑海中不断回荡的,是没能将妖神始祖救下的遗憾。
他从四御之一的紫微大帝,被贬至小小的星君,之甘愿继续被束缚在天界为天君所驱使,不过是为了借机寻找复活妖神始祖的方法。
与其说是为了重置破败的天界,不如说是假手于人为满足一己私欲,其中包括说服溪辞回到五万年前的现在。
司命的目光越过他,看着那几簇长势大好的白色石蒜花,内心颇有些惴惴不安的问道:“紫微,你还在怪他吗?”
紫微星君静默有顷,眉宇间颇有些乞求的莞尔道:“司命,再陪我喝几杯吧!”
司命沉默一霎,旋即郑重的点头道:“好。”
天界,战神府。
溪辞从紫微宫离开以后先是去各个地方偷拔各种神兽的毛发,用来替代那药方上缺少的几味药,在她看来属性相似应该不会差很多,否则不知道等药王回来要等到几时。
在确认过天君天后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后,她才轻手轻脚的回到府上。
这个时候的沉舟一动不动的端坐在案前,乍一看像睡着了一般,但却能精准的听到溪辞回来的动静。
“你回来了。”他轻声说道。
溪辞将东西放下后,缓缓上前去查看他眼伤的恢复情况,可她的手还未碰到那层细布,沉舟就握住了她的手腕,溪辞顿时愣住,心中一沉,猜想是不是天君天后来此说了些什么,让他对自己起了疑心。
若真是如此,那自己是不是应该如紫微星君所说,自己和他真的最多只能活一个?
就在溪辞陷入因不知所措而茫然的思绪时,沉舟忽然轻声说道:“以后……你需要什么,可以跟我说,我去帮你取。”
沉舟说完这句话后,便松开了她的手,语气里没有一丝责怪,反而更像是担忧。
他虽从天君天后的字里行间里,隐约听出他们怀疑药王府发生的事与自己有关系,却依旧措置裕如。
唯一担心的是她会不会被发现而受罚,尤其是她来历不明,只怕不是受些天律刑罚就能了事那么简单。
溪辞局促不安的抽回了自己的手,给他换上对他几乎没用,又弃之可惜的净毒散,然后开始摆弄今日所获。
沉舟暗暗的闻了闻,隐隐能猜出她拿的是什么,却猜不出用意。
东西已然备齐,就差个炼药炉,她在整个府上逛了一圈,最终看上庭宇中央那鼎莲花香炉,于是她开始清理香炉。
沉舟一如既往静听她的动静,然后在心里暗暗猜测她所做之事,还在脑海里描绘了一番凭借声音而构建出来的景象,直到听她因为疲倦而叹了一口气,沉舟才回过神,缓缓开口问道:“可是乏了?”
说着,他转身摸索一番,拿出一坛子酒,莞尔道:“你今日不在,凤阳给我送了一坛从青丘国顺回来的佳酿,可有兴趣共饮几杯?”
青丘国的酒,溪辞可是从小喝到大,虽比不上秋野酿的酒,却也凑合。
于是她扭头找来一只酒壶,将坛子里的酒倒到壶里,拿来两只酒杯正要斟酒时,沉舟又开口道:“要不坐外边吧?清风明月,宜对酒当歌。”
谁要跟他对酒当歌,想得还挺美,溪辞虽嘴角噙着讥笑的弧度,却还是将他扶到了外头,双双坐在台阶上。
坐在他身旁的溪辞,眉眼间总有化不开的惆怅,她的计划是阻止魔族对沉舟的陷害,然后再想办法提早让凤阳结识秋野,使神鸟一族成为玄狐族的靠山,故借此保护秋野。
可听紫微星君这一说,她忽然发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否则她也不必来回几番不能如愿。
她再次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沉舟顿时敛了敛嘴角的笑意,笨拙的给她斟酒。
溪辞拿着酒杯,迁就的接下他倒的酒,即使洒在了她的衣服上,她也丝毫没有在意,而是在他给自己倒满酒后,接过了他手里的酒壶,也给他倒了一杯。
随后与他杯口相碰,一饮而尽,沉舟听到杯子相撞的声响,嘴角上那离家出走的笑意终于回归。
喝着佳酿并肩而坐,听微风耳语,沐浴在淡薄烟煴之中,此情此景深得沉舟之意,虽看不见,然心中暗自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