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掌珠的问话,萧砚夕略一凝思,嗤笑一声,“你来养孩子?”
掌珠板着脸,点点头,目光紧紧锁着他。若是得到的回答不满意,她就随父亲回茺州。此生再不见他。
萧砚夕掐掐她脸蛋,“把孩子养的跟你一样笨?”
掌珠一把推开他,起身就要下去。
萧砚夕拉住她手臂,不让她动弹。小姑娘脾气越来越大,莫非真的恃宠而骄了?
他低斥道:“又跟朕甩脸子?!”
掌珠皱着眉头呛道:“我自己的孩子,养笨一点也没关系,我乐意!”
她还有理了?萧砚夕刚要发问,却听小姑娘嚷道:“我自己的孩子,凭什么不让我养?”
声音不小,惊动了窗外巡逻的侍卫。侍卫长快步走到窗前,隔着半开的绮窗问道:“陛下?”
“无事。”
屋内传出一道简短低沉的应答。
侍卫长带人退到远处。
屋内,萧砚夕看着红了眼眶的小姑娘,颇为诧异。还没怀子呢,至于这么激动?
掌珠抹下眼角,平躺下去,背对他,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架势。
萧砚夕曲起左腿,左手肘搭在膝头,斜睨着背影单薄的女子。想来也是,哪个母亲情愿与骨肉分离?不都是拼命护着崽么。
“行了。”他缓和语气,戳了戳掌珠的肩。头一次主动哄人,“等生下来再议,朕又没说抱给太后养。”
闻言,掌珠更气了,使劲蹬了蹬腿,还用小粉拳捶了一下枕头,“别跟我讲话!”
“......”
萧砚夕一下子就火了,这丫头竟敢跟他“撒泼”!娇憨的小蠢样子,像什么话?!
他将小姑娘拽起来,到嘴边的狠话生生噎了回去。
掌珠揉着眼睛,呜呜哭起来。一头墨藻长发凌乱披散,有一缕贴在泪湿的面颊上,将本就白皙的肤色衬得冷白。
萧砚夕有些头大。若是以前,很可能甩袖走人,或是将人撵出去,自己一个人乐得清静。可这话,怎么也讲不出口。
他开口哄人,显得青涩。
“行了啊,当心哭坏眼睛。”
“明掌珠,给朕把眼泪收回去。”
“明掌珠?明掌珠!”
掌珠迈腿就要下地,被男人捞回来,抱在怀里。
萧砚夕搂住她的腰,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别哭了,朕又没说不让你养。”
掌珠只顾着哭,没听清楚。
帝王捏下鼻梁骨,有生以来头一次妥协,“你的奶娃子,给你养。别哭了!”
语气颇凶。但掌珠立马止住眼泪,眨巴眨巴乌黑的大眼睛,“再说一遍。”
“适可而止。”
“不要。”掌珠搂住他脖子,满面泪痕地凑过去,“为君者,一言九鼎,陛下不能反悔。”
她伸出尾指,与上次同他约定不可杀她一样,要求他拉钩保证。
萧砚夕魔怔了才会同她一块幼稚,拍开她的手,“再闹,把你丢出去。”
自从相遇,掌珠学会了察言观色。见男人面上没有半分不悦,抱住他手臂,一边撒娇,一边轻声哄道:“好陛下,你就答应我吧,要不我总是悬着一颗心,会难产的。”
难产......
萧砚夕眸光微动。自小就听说过,女人生产很危险。以她瘦弱的小身板,即便有御医在旁,也未必安然无恙。
掌珠跪坐在床上,头歪在他肩头,小狗似的嘟囔:“拉钩钩,好吗?”
萧砚夕无奈一叹,忽然抬手,勾住她的尾指,“朕允你这个特许。”
当他讲出这句话时,明显瞧见小姑娘乌黑的杏眼熠出璀璨光晕。
*
近些日子,掌珠时常出宫探望母亲。母女俩站在窗前,静静依偎,一聊就是一个晌午。她们都在盼着与杜忘团聚。可杜忘迟迟未归。
“爹爹来信说,中途遇见要事,耽误些时日,娘亲莫急。”
慕烟凝着窗外的石榴树,“正事要紧,你不要告诉他关于我的事,以免他分心。”
掌珠攥着未着墨的素笺,沉默片刻,点点头,“好。”
这封回信里,当真没有提及母亲。掌珠想待父亲办完事,再相告也不迟。他们一家人分离了□□年,不差这几日。日后,他们还有很长的路,可以携手并行。
傍晚,慕烟想为掌珠亲手做几样菜,都是掌珠幼年时喜欢吃的。掌珠自是不会拒绝。
慕烟去往灶房,挽起袖子,娴熟地备菜、炝锅。
难得闲暇。掌珠坐在窗前,托腮发呆,嘴角挂着一抹笑。
这时,刘婶过来禀告:“小姐,宋少卿过来了。”
掌珠诧异,赶忙站起身,“大哥怎会过来?”
“说是来附近办事,听说你在府上,顺道来看看你。”
掌珠陷入两难。思来想去,不能将人晾在府外,于是迈着莲步去往大门口。
宋屹安拎着几样点心,安静地等在外面。见她娉婷生姿地走出来,润眸泛起涟漪,自嘲地笑道:“还以为你不会出来。”
自从父亲赴任茺州牧,大理寺衙门里的担子尽数落在宋屹安肩上。短短时日不见,他清瘦不少,下眼睑青黛一片。
掌珠福福身子,“请大哥安。”
宋屹安想说“何必这么见外”,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小妹安好。”
两人之间,横贯着一道无形的墙壁,而这道墙壁即是后宫的琉璃红墙。
宋屹安递上吃食,“廖记的梅花饼,顺道买的。”
“多谢。”掌珠接过,眸光复杂。
怕她为难,宋屹安弯唇,“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你,我走了。”
掌珠捏紧袋子。若是父亲在家,本该请客人进去坐坐,然而不巧,连最起码的礼节都做不到。她虽没有妃嫔之位,但已是皇帝的人,不能肆无忌惮与旁人走动,会给旁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宋屹安是最有可能接任大理寺正卿一职,与她走动,会被有心之人弹劾的。
宋屹安刚走,巷尾走出一波人,为首的人是方小嵈。
方小嵈出府游玩,路中偶见形单影只的宋屹安,看他往杜府的巷子拐,便带着奴仆跟了上来。果不其然,他是来私会明掌珠的!
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对掌珠怨气颇深的方小嵈冷嘲道:“明掌珠,想不到你进了宫,还这么不安分。”
掌珠瞥她一眼,发现她身后跟着六七个黧黑侍卫,淡淡摇头。景国公这位二小姐,与姐姐方小鸢不同,哪怕是出府闲逛,排面阵仗也要很大。只因,都说她天生凤命,被景国公夫人捧在手心,细心呵护。
方小嵈之于方小鸢,人虽刁蛮,但没做过出格的事。掌珠懒得理会,“二小姐注意言辞。”
“巧了,我还想劝你注意礼义廉耻。”方小鸢指着掌珠,对身后的扈从们道,“瞧瞧,茺州牧杜忘之女,长得漂亮吧。”
扈从们看向掌珠。
方小嵈双手环起,讥笑道:“记住,以后见到这样的女人,一定要绕道走,别被迷得晕头转向。否则,定会血本无归。”
因为姐姐的事,方小嵈对掌珠记恨于心。自然不会错过绝佳的挖苦机会。
倏然,她察觉到周围的动静,转头望去,目光一闪。
两名身着飞鱼服的侍卫站在巷口,面容冷肃,高深莫测。
方小嵈心脏一缩,圣上竟派了锦衣卫贴身保护明掌珠!!
众所周知,锦衣卫只效命于皇权,专替皇室办大案子。而此刻,圣上竟让锦衣卫来保护一个女人。足见这个女人在圣上心中的分量!
方小嵈自诩早晚有一天会站在帝王身边,成为后宫之主。然而事与愿违,眼前这个小贱人捷足先登,博得了圣上欢心。
即便心里有气,也不敢当着恶鬼般的锦衣卫发火。娇哼一声,用最昂扬的斗志说着最怂的话:“来日方长,走着瞧。”
还以为她是来找茬的,掌珠白一眼,转身走进府门。
论狠劲,方小嵈这朵未经风吹日晒的娇花,还差得远。
掌珠回到内院,与母亲聊起方家姐妹。慕烟淡淡一笑,劝了几句,没有多加议论。
等掌珠走后,她坐在棋室中独自对弈。直到杜府的暗卫进来,才抬起头。
暗卫是杜忘临行前,留给女儿的。可掌珠进宫后,有萧砚夕撑腰,并不需要暗卫。便将他们留给了母亲。
伶俜漂泊,无依无靠,不论也罢。一旦鱼回江河,游刃有余,其果可曰。慕烟是绝不会让人威胁到女儿的利益的。
方家二姑娘想要进宫为后,就是对女儿最大的威胁。
慕烟落下手中白子,一盘看不出胜负的棋局,立马定了乾坤。
夏末时,一则消息炸开在京城的大街小巷。
昨日傍晚,景国公府二小姐出府游湖,与另外一名吏部尚书之女起了冲突,不慎落水,被对方家的家奴救上岸。
众目睽睽,失了清誉。
为保女儿不嫁给尚书府的家奴,景国公夫人进宫求见太后。希望太后出面,接女儿进宫为...嫔。
清誉已毁,想做四妃,断然是痴人说梦。
为了女儿,景国公夫人不惜跪在太后面前,“小女天生凤命,怎可屈就低嫁?求太后垂怜臣妇夫君为社稷兢兢业业的份上,给小女一次机会!”
太后本就厌了方家姐妹,加之落水一事,怎会答应,“你也知,陛下无心娶后纳妃。但予念着令嫒的好,不会袖手旁观。你先回去,等有合适的机会,予再跟陛下谈这桩事。”
景国公夫人灰头土脸离开坤宁宫,中途遇见前来问安的掌珠,火气直冒。自己的金枝玉叶当不了凤凰,倒让这个小村姑占了先。
两人擦肩时,她故意用肩膀撞了掌珠一下,力道不小。
掌珠微晃,站稳脚跟,拦下景国公夫人,“方夫人何意?”
景国公夫人温笑,眼尾堆褶,“年纪大,走路不稳,抱歉啊。”
掌珠听说了方小嵈被尚书府家奴所救的事,黛眉一挑,娇生生道:“气大伤身。夫人年纪大了,更要当心。”
进宫别的没学会,倒学会伶牙俐齿了。景国公夫人虽然有气,但不会像两个女儿那样鲁莽,哼笑一声,“宫中暗箭难防,掌珠姑娘也要当心。以你资质,日后免不了吃苦头。好自为之。”
说罢,半推开掌珠,大步离去。
杜忘之女,如何?
帝王宠姬又如何?
若要较起真来,孰是孰非尤未可知。除非帝王有心为她撑腰。可朝堂之上,帝王还需给丈夫七分颜面,何况在私事上。
掌珠睇着对方华丽的背影,淡淡眨下杏眸。
斜后方的宫人上前,低头道:“姑娘没事吧?”
掌珠刚想摇头,忽觉胃部不适,捂嘴干呕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