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明长宴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的。
醒来时,怀瑜已经看完了整一本书。
他果真一夜未睡,在他的床边坐了整整一宿。
明长宴甫一睁开眼,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去华亭一趟。”
怀瑜回他的第一句话也是:“不行。”
如同昨晚一样。
明长宴见说不通他,于是下床准备穿衣。结果昨晚上的雨到今早上还没停,淅淅沥沥落个没完。架子上挂的衣服,晾了一晚上没干,凑近了闻还有一股雨水霉味儿,十分难闻。
总之,这样一件衣服,明长宴是死活不肯穿的了。
不过,他也不能只穿一件中衣到处晃荡,早膳端进屋子后,明少侠提出了自己的需求:“我要一套衣服,但是没钱。”
怀瑜道:“反正你不用出门,穿什么衣服。”
明长宴笑道:“怎么不出门?我说了,我要去华亭庄家旧址一趟。”
怀瑜放下筷子,不容置疑答道:“我也说了,我不准。”
话已至此,明长宴这才明白,怀瑜的“不准”是为什么“不准”。
他惊道:“你昨晚上不睡,是因为怕我半夜跑走?”
怀瑜不可置否。
明长宴眼睛微微瞪大:“小国相,你这是囚禁!软禁!犯了中原王法!”
怀瑜直接无视,坐在床上,又拿了一本新书出来看。
明长宴抽了他的书:“不准看书,看我!看本少侠!”
怀瑜道:“你有什么好看的。”
明长宴道:“我不比这本书长得美吗?”
他:“没工夫和你说这个,衣服给我,我要出门。”
怀瑜哼哼道:“不给。你有本事就光着身子跑出去。”
明长宴道:“打住,强调一下,不是光着身子,我还有一件中衣。”
他突然一顿,转身就往衣架子狂奔。怀瑜比他先一步反应过来,伸出脚一踢,将凳子踢出去,绊住明长宴的腿。紧接着,手中凝聚出一股内力,直接将架子上的衣服轰得粉碎。
明长宴道:“你!”
怀瑜神定自若的端起茶杯,吹了吹,慢吞吞的喝了一口。
喝完,他道:“那你就穿着中衣出门吧。”
明长宴被他极其嚣张霸道的做法给气笑了,他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最后坐到床上,心道:我就不信他能看我好几天!
果然,一晚上不睡觉,怀瑜既不是神仙,自然也吃不消。他看了一会儿书,便困意十足。
明长宴等得就是他睡觉,眼看大功告成,索性懒得掩饰,笑眯眯地看着怀瑜。
“小国相,你要是累了的话,就好好睡一觉。”
说完,他立马站起来,把床铺的位置留给怀瑜。
怀瑜哼了一声,突然点住了他的两处大穴。明长宴登时一动都不能动。
他喊道:“怀瑜!”
怀瑜置若未闻,将他放置在镜子面前,让他面对着镜子观赏自己被定住的奇异姿势,自己则向床边走去,似乎打算休息。明长宴着实不懂怀瑜这是什么恶趣味,只觉得自己这样子十分傻气丢人,赶紧喊道:“喂!小祖宗,你就这么把我放在这里了?”
怀瑜不搭理,明长宴赶紧又补充道:“不行,这姿势好难受,哎哟,我不行了,我、我体内的蛊毒要提前发作了。”听到这,怀瑜才又改变主意,返回来给他把了把脉,随后将他拦腰抱起,放在床的内侧,而自己则是躺在外侧。明长宴躺下来,心道:怎么回事,难受只是随口说的,难道还真有什么问题?
“怀瑜哥哥,你解开我的穴道吧,不然我待在这里总是想和你说话,那不是吵得你睡不着觉吗?”
怀瑜道:“闭嘴,我累了。”
明长宴:“你很累你还要一晚上不睡觉!”
怀瑜却不说话了。
明长宴虽然嘴巴上说着,他睡着了,要叽叽喳喳吵得他不能睡觉。实际上,怀瑜一闭上眼睛,明长宴便不说话了。
他嘴上不说,心里却在惦记着要怎么从这间屋子里出去。
硬来是肯定没戏的,他现在的武功对付怀瑜,就是胳膊去拧大腿。
再者,他现在是十分怀疑这个小兔崽子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术,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一定有诈!就算溜走,也要在充足的时间下溜。
但不去也不可能,他能片刻躲在怀瑜身后,难不成一辈子都在九十九宫,不出去面对现实吗?
自然不行。
他心中想道:先是巷子里的死人,后来又是巷子里的死人。小寒寺近年来树敌无数,若真要有人对他们起了杀心,无可厚非。可杀人方式千千万万种,为何又是用的万针穿喉。
明长宴叹了一口气。
他虽然被点了穴道,但是躺在床上,倒也不觉得浑身酸痛。
明少侠躺着也不至于干躺着,他暗中运起内力,准备冲破穴位,然后趁机溜走。
躺了许久,就在此时,门闩动了一动。
店小二探了一个头进来。
他先四周扫视一圈,才看到床上躺的有人。
想来,这店小二定是上来问他二人要不要传午膳,结果此刻两人看起来都睡着,他便把抹布搭在肩上,抬脚就准备往外走。
明长宴目光如炬,哪儿能让他这么走掉!他轻轻地咳嗽一声,并且没发出一声动静,同时心惊胆战地看了一眼怀瑜。
没醒。
明少侠松了一口气,店小二福至心灵,脚步轻盈地走到床前,看见了床铺里面的明长宴。
店小二的表情顿时一言难尽起来。
毕竟,任谁看到两个大男人,这么躺在一张床上,都不会露出正常的表情。
明长宴心知这一点,但此刻也来不及解释。他做口型道:帮我个忙。
店小二咽了咽口水,看了一眼怀瑜。
他也做口型,可惜,这位店小二的官家话讲得不太标准,口音颇重。哪怕明少侠用尽一百二十分的力气去辨认,都没辨认他说了个什么。
店小二连口型带比划,折腾了半天,最后转身在桌上找了笔和墨,歪歪斜斜地写了几个字,摊开来递给明少侠看。
明少侠一看,写得是:公子,你俩就是玩儿花样,也要注意身体啊!
明长宴心道:什么花样?这小二怎么抓不住我的重点?
他连忙道:帮我忙!必有重金酬谢!
店小二眼睛一亮,写道:公子,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
明长宴道:帮我买些迷药来。
店小二又惊又诧,眼睛瞪得浑圆,劝道:公子,你都这样了,怎么还想着玩儿那些高难度的?
明长宴对他简直鸡同鸭讲,且不说店小二写的这几个字,虽然丑些,但每个字他都识得。但放在一起,明少侠去参不透其中的玄妙。他急也愁也,真气乱窜,竟然叫他蹿开了一处穴位。
明少侠右手一动,能微微抬起。
他大喜过望,连忙做口型道:我给你金子,你只管帮我买药,若是别人追究起来,就全部算成我的责任!
店小二左右为难,明长宴不等他回话,勉力将自己的右手,往怀瑜的胸口摸去。
每回见他拿小金珠子,都是从这一处拿,明长宴昨晚也没有见怀瑜换身衣服,想来这个钱袋子必定就是放在此处的。
明少侠动作不敢太大,太大怕惊动了怀瑜,把人给吵醒,他就人赃并获,被抓个正着。
因此,悄悄伸进他胸口的手,好似一缕无骨青烟,柔柔撩拨,细细摸索。明少侠屏气凝神,专心致志寻找钱袋所在何处。
店小二胆战心惊地看他摸了半天,手心里替他捏了一把汗。
功夫不负有心人,明长宴骨节分明,如玉如瓷的五指,触碰到一件粗糙之物。与衣料的柔软不同,俨然就是小钱袋。
袋子被系紧了,隔着衣服,他一只手无论如何也解不开。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明长宴抓起系着钱袋的绳子,一点一点将钱袋往外拖。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怀瑜的脸,生怕对方神情有异或是突然醒来。
直到钱袋被摸出来,怀瑜也没醒。看来一晚没睡,对他的影响颇大。明少侠搞了这么多小动作,都没能把人折腾醒。
明长宴心中暗喜,解开钱袋,从里面摸了一颗小金珠子出来。
这金珠子价值连城,店小二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
明长宴十分不舍,认为用一个金珠子去换一包迷药,实在划不来。可他此刻有求于人,只能含泪将金珠子交给店小二。
店小二得了这珠子,欢喜得眼睛都没了,拍着胸脯叫明长宴放一百二十个心,他肯定办妥。紧接着,便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顺便,还拉上的房门。
眼看着那一颗金珠子被小二拿走,明长宴的心哪是放下来,那都是在放血!
他兀自默默流泪,肉痛那打水漂的金子。又不敢耽搁太久,连忙动手,将小钱袋塞回怀瑜的怀里。
可惜请神容易送神难,明少侠塞回去的时候,睡了许久的怀瑜,终于醒了。
这时,明少侠的手还在他怀里,好似一个登徒子欲行不轨。
怀瑜沉默了几秒,问道:“你在干什么?”
明少侠宛如石头,僵住了。
“我……”
承认自己在拿怀瑜的钱袋子?拿小钱袋做什么,买迷药。买迷药做什么?用这种阴险的手段把怀瑜给迷晕了,然后自己往华亭赶去。
可是,一旦承认,那这个计划势必就泡汤。
明长宴权衡利弊之后,一闭眼,一咬牙,回道:“没看出来吗?我在帮你整理衣服!”
怀瑜挑眉:“整理衣服?”
明长宴连忙把手拿出来:“是啊,衣服睡皱了,我看不过去,就略施以援手,帮个小忙。若要谢我,那就算了,小恩小惠,江湖中人,不讲谢谢这一套。”
怀瑜道:“我竟不知,整理衣服,需要摸到里面去整理。”
明长宴耳朵乍得一红:“你话说清楚啊!什么叫摸到里面!小怀瑜,凭良心说话,我就摸了一层进去!”
怀瑜点评道:“上下其手。”
此话一出,明长宴耳根更红,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上、整理衣服那不就是要,到处摸摸吗,不然怎么理的平!”
怀瑜瞥他一眼,好似不想理他。
他睡够之后,决定到楼下买些吃的。
“我很快就回来,若是回来见不着你,后果自负。”
明长宴乖巧的笑了一声:“怎么会,你都把我穴位点住了,我哪儿还动得了啊!”
他道:“你看,最多只能冲开一个,另一个决计不行啦!”
怀瑜哼了一声,往楼下走去。
明长宴等他彻底下了楼,没了声音,才从床上一跃而起。
“哼,区区手段,也想困住本少侠。”
他坐在桌前,为自己倒了一碗茶。
“只不过我现在走了,他回来找不到我,非要出来抓我不可。以我二人武功悬差,不出半柱香我便能被他抓回来。好在本人聪明绝顶,明着打不过你,阴你这个小兔崽子一招绰绰有余。”
怀瑜走后不久,办事效率极高的店小二便携带迷药归来。
明长宴东西拿到手,心里十分高兴,好似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连送给店小二的金珠子都不在乎了。
他将迷药放在手里研究一会儿,立刻掀开茶壶盖子,把整整一包全都倒了下去。倒完,又担心怀瑜武功太高,迷药的分量不够,最后出于心理作用,他又用手指把黄纸弹了两下,让上面最后一点白沫子也抖进了水中。
做完这一切,明长宴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下。
他将黄纸销毁,安静的等待怀瑜回来。
无所事事之时,明少侠见桌上有两本书。一本是《太玄经》,一本是《盐铁论》,两本书皆是著名的文书。明长宴一看到这枯燥乏味的名字就没了兴趣,心知里面必然是什么“之乎者也”咬文嚼字的长篇大论。因此,他只打算拿出来随手一翻。哪知道一翻,里头的内容令他又惊又诧。
书中,竟然全是连环画。明少侠眼睛瞪圆了,从头翻到尾,发现还是一本武侠连环画。画中人物栩栩如生,故事情节低俗幽默,叫人忍俊不禁。明长宴连忙把另一本拿出来看,果不其然:还是一本连环画!
合着怀瑜这两日看的书,结果是个套了《太玄经》与《盐铁论》封皮的假货!
明少侠翻来翻去,笑出声来。他心中欢喜非常,只觉得怀瑜此人实在可爱,模样可爱,性子可爱,脾气也可爱,样样都可爱,他再也没见过如此令他心生怜惜之人。
放下书,明长宴嘴角还挂着笑意。
怀瑜再回来时,天色已经很暗。
明长宴吃过晚饭,才见他推门而入。
明少侠很不满意,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怀瑜道:“宫中有事。”
明长宴大感怀疑:“有事?什么事?现在都几个时辰了,你是不是骗我?”
怀瑜道:“我骗你干什么。”
明长宴一听,怀瑜这说法,简直和话本里——在外头找了小蹄子的陈世美一模一样。
他险些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好在明少侠虽然酷爱读话本,也不至于入戏太深,问过两句,便没了兴趣。
怀瑜将桂花糕放在桌上,拆了棉线,自己先拿了一块当零嘴吃。
明长宴殷勤地为他倒了一杯茶,笑道:“你别光吃糕点,容易噎着。喝点儿茶好咽下去。”
怀瑜不疑有他,只是将茶杯拿了过来,却没打算喝,看来是不怎么渴。
他又吃了第二块,看见明长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于是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明长宴笑道:“看你好看。”
怀瑜咽下桂花糕,端起茶杯,往嘴边送去。
明长宴一颗心提到了最高点,眼见他送到嘴边,就差临门一脚时,怀瑜一顿,又放下杯子。
“你还打算去华亭?”
明长宴心急如焚,这时候对方问什么,恐怕他都要顺着他的意思回答。
“不去啦不去啦!我保证不去!什么都听你的!”
怀瑜开口:“不去最好。不过,你也别耍什么小聪明。”
明长宴道:“不敢不敢,我哪有什么小聪明耍。说了不去就不去,你放心。”
怀瑜又瞥了他一眼,不相信他这么容易就放弃,道:“真的?”
明长宴急死了:“真的真的!我发誓!如果是假的,随便你想怎么样!”
怀瑜这才放下心,将茶一饮而尽。
明长宴眼睛亮起,险些就要一跃而起,再拍掌喝道:小怀瑜!感觉如何!你中计了!
但是他此时只能在心中欢庆,脸上是万万不敢表现出一星半点的,毕竟他给怀瑜下了迷药,以后碰见还要十分狗腿地向这位小祖宗道歉。
飘飘然之际,明少侠乐极生悲。
怀瑜眼中陡然泛起一丝冷光,他站起身,直接拎着明长宴的衣襟,将他整个人狠狠往前一拖。
噼里啪啦,桌上的茶碗碎了一地。
明长宴被他拖得猝不及防,手脚并用的往桌上摔去,他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下一秒,两片微凉的嘴唇贴上了他的。
明长宴眼睛一眨,好似没反应过来。怀瑜伸出右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双唇。冷不丁,一丝桂花糕的甜腻从怀瑜的舌尖传来,与舌尖一同钻进明长宴口中的,还有方才下了迷药的一整杯茶水。
他呆愣了足足小半柱香,直到怀瑜将所有茶水全都渡进他的嘴里,这人迷迷糊糊咽下。分开时,嘴边还留下了溢出的茶水。一时间,震惊、羞耻,诸多情绪轰然朝他的大脑狂奔而去,令他双目晕眩,大脑充血,浑身如同被抽干了力气。
明长宴惊诧交加,一张脸涨得通红,“你你我我”了半天,摇摇晃晃,似站不住身体,下一刻便要昏死过去。
“……你亲我!!”
怀瑜亲完,面不改色,除了藏在背后的手轻轻颤抖。
他淡然道:“亲你一下怎么了?”
想了想,又补充:“我给过你机会了。”
明少侠一口气提不上来,身子一软,如愿以偿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