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再好的身子骨,毕竟也是在太阳底下暴晒了一日,如今又淋了一夜的雨,迷迷蒙蒙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宁芷莟听到了冯姑姑的声音:“将二小姐好生送回追月轩去。”
宁芷莟以为再次醒来时会在追月轩,却不料再次醒来时她会身处一座陌生的宫殿。
“二小姐,您总算是醒了。”莫珏说话间已是扶着宁芷莟坐起了身子,“这是咱们王爷从前还未被封为亲王时所住的宫殿,青倾殿。”
“青倾殿?”宁芷莟重复着这三个字,脑海中隐约记得皇后娘娘的闺名中正好有一个“青”字。第一个青字应当是取其皇后闺名中的青字,那想来第二个倾字则该是取其倾心之意。
莫说是坊间的传言,便单单是这“青倾”二字的用心,便足以羡煞天下间的女子,也难怪当年皇贵妃会把只是盐商之女的皇后恨到心窝里去了,甚至不惜借着家族之势,暗地里逼迫着皇后离宫修行。
御医院里那些宫人搬完了盆花却还不愿离去,素心知道如今已是四更天了,她们便索性在这里等到天明,待到天命后管事来见她们如此勤勉,说不准还会打赏些什么。
素心一贯很少饮酒,害怕会醉酒误事,每每只是浅啜一口,不敢多饮。上官清峑却似是酒量极好,接连着好几杯下肚,却是一点醉意都没有。
“不知她的酒量如何?”上官清峑从不愿在人前显露任何的情绪,却唯独在素心面前愿意多说一二。
“小姐酒量远胜于奴婢,却也比不得殿下海量。”素心低头回答着上官清峑的问题,心却似是被针骤然扎入,尖锐而短暂的痛了一下
屋内又恢复了方才的沉静,仿佛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的声音,在如此安静的环境里,素心清楚的听到了外面宫人的议论声。
有宫人刻意压低了嗓音道:“你们听说了没有,左相府的二小姐今日连消带打的便将红袖送上了死路。”
又有宫人接口道:“上次在丽嫔的芳诞宴上,二小姐被大小姐陷害,在宫宴上出了丑,那时我还觉得二小姐很可怜了,身染那样的怪疾,又被大小姐所不容,却没到二小姐的心竟也如此狠毒的。”
接着又有宫人接过话道:“咱们在宫里当差,见过嫔妃之间争宠的手段还少吗?依我看左相府也并非什么清净之地。”
“天快亮了,咱们也该收拾收拾等着管事过来了。”宫女们边说边起身整理着身上的衣衫,而后便一起朝着拱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太后处置了丽嫔身边的红袖?”素心咋听到这个消息亦是心中一惊,丽嫔一向不喜欢宁芷莟,连带着她身边的宫女也屡屡对宁芷莟不敬,可就算红袖仗势欺人也终究是罪不至死。
“胜者为王,败者便只剩下末路而已。”上官清峑眼看着素心骤然转为煞白的脸色,心中甚是好奇她是如何看待宁芷莟的?
“小姐的手从来没有沾染过无辜者的血!”
素心突然拔高的音量使得上官清峑微微一怔,看向素心的目光似是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素心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径自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最后恢复了平日恭顺的模样。
“恒亲王殿下,您该离开了,一会天光大亮你便不方便出去了。”素心小心翼翼地提醒着上官清峑,若是一会御医院的人都上值了,他恐怕就不方便出去了。
上官清峑略一颔首便要离开,却又似想到什么,顿下脚步道:“那日之事本王也牵涉其中,那些人本王已是派人全部灭口了。”
素心乍然一听有些发蒙,细细一想便知“那日之事”该是指的安郡王招揽歌姬之事,那“全部灭口”就该是上官清峑将那些人全部都给杀了。
不过半刻功夫便听到接连有人殒命,素心吓得脚下不稳,连连趔趄着后退,幸得最后顺势坐在了梨木圆凳之上。
上官清峑回头看了一眼素心已是一点血色都没有的双颊,他知道那时惊惧害怕的神色,仿佛像是无辜之人看到了嗜血的魔鬼。
素心则是顺着梨木圆凳跌在了地上,她抬起头看着上官清峑离开的方向,就那样痴痴地看了很久,也不知过了过久方才缓过神来,却是用只有她自己方才听得到的声音道:“不是怕了你,而是害怕,害怕你真是小姐眼中那样的嗜血之人,可我却总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
世上有哪个姑娘希望自己爱上的人是沾染了无辜之人鲜血的嗜血魔头。
青倾宫内宁芷莟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她居然睡了那么久,她还以为她会因为手上的杀戮而辗转难眠,却原来她真的也是如此心狠之人,为了报仇已是变的与那些刽子手一般无二了。
宁芷莟坐起身来,然后将一双纤纤玉手摊在了眼前,看着看着却有泪落了下来。
“你醒了,方才我让莫珏在你的药中放了些安神散,你这才能足足睡了几个时辰的。”上官寒月自殿外走了进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提醒着宁芷莟,她并非狠绝之人,而是靠着药物才酣睡了这么些个时辰。
“我想要盥手。”宁芷莟未曾抬首,只是低着头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
“好。”上官寒月吩咐了宫人用铜盆打来了一盆水,然后亲自接过放在了桌子上。
宁芷莟从榻上起身,走到铜盆边将手没入了盆中,然后双手便不停地搓洗着,直至后来纤细白嫩的柔荑,被搓出一道道红痕却还是不肯停手。
终于上官寒月不得不走上前去,从身后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只是也不能这样折腾自己。”
或许是淋了一夜的雨,人在困境与病痛下心也就跟着变得柔软了,她并未如以往一般推开上官寒月,而是顺势靠在了他的怀中。
“每个人心底都有不能碰触的伤口,只是再痛,再鲜血淋漓的伤口,毕竟都已经熬过去了。”上官寒月轻轻扳过宁芷莟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道,“不在为过去而痛,并非是背叛了过去的人和事,而是为了让永远留在过去人,可以看到你正肩负着他们的希望走到彼岸,而不是就此一蹶不振。”
“芷莟。”这两个字在上官寒月心中是最柔软的存在,他亦是记得这是他第三次唤她的闺名,“若是你的母亲泉下有知,自然不愿看到你为了过去的伤痛这般折磨着自己。”
“母亲……母亲……”宁芷莟听到上官寒月提起叶澜霜,脑子里便浮现出她温润和婉的笑颜来,她的母亲是那般柔善和婉之人,哪怕是身处逆境却也从未想过要害任何人。
“母亲肯定不愿看到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宁芷莟说着已是捂着脸颊顺着墙壁坐在了地上。
看着宁芷莟抱膝蜷缩在墙角的样子,上官寒月恨不能替她承受了一切的痛苦,可有些路还是需要她自己走过的,有些苦也得需要她自己尝过方才能真正放过自己。
“芷莟,我虽没有见过你的母亲,但我却知道作为母亲对孩子永远不会是失望,有的只会是惋惜而已。”上官寒月说着在宁芷莟身边蹲下身来,“只怕若是你母亲见到你如今这个样子,除了惋惜之外,更多的该是会心痛吧!”
一句话仿佛一根针扎进了宁芷莟的心间,又狠又准,让她看向虚空的一双没有聚焦的眸子逐渐有了些许光芒。
上官寒月便就这样挨着宁芷莟的身边席地坐了下来。
良久后,久到宁芷莟看着虚空的眼眸有些酸涩,她方才带着几分荏苒的口气道:“我恨极了像红袖那样为了讨好主子任意践踏旁人的人,可我却也因为心中的恨意沦为了和‘她们’一样的人。”
上官寒月知道宁芷莟的“她们”指的是白氏,皇贵妃那样,为了自己的目的视他人的性命如草芥的歹毒之人。
“我从前以为我的身体里流着母亲的血,只要时刻警醒着,我便永远不会被仇恨吞噬了心智。”宁芷莟说着说着眼中亦是漫出绝望来:“如今因为一句话便断送了一条性命,我与她们那些杀人如麻之人又有什么不同?”
那时红袖如此嘲笑她的母亲,还拿叶氏满门被灭当作攻击她的筹码,她一时气急了才会下那般狠手的。
“每个人都有底线,若是被人触碰到底线难免会乱了心智。”上官寒月看向宁芷莟的目光中有着理解与疼惜,“芷莟,我知道叶氏满门是你心中的痛,可你应该知道这万千荣宠堆砌而成紫韵城中,没有谁是可以拗过天子的一颗冷酷心肠的。”
宁芷莟心中一紧,上官寒月竟然会同她说这些,她有些不确定上官寒月是否也会清楚当年的真相,知道她外祖父满门是被人陷害的。当年那件事牵连甚广,启帝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若不是因为她外祖一门当真无辜,启帝又岂会为了皇后的一句求情,便放过她这个叶氏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