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杀鸡问客吗?你把酒倒满,我们自然就喝了。这假惺惺的问一句“你们喝酒吗?”算什么事?我还未曾开言,小燕已抢先道:“师叔,我们多年未见,自然要喝些酒的。”
这小燕,真是深得我心,她知我生性好酒,这酒是陪我喝的。但志者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我推脱道:“小侄酒量浅薄,不胜酒力,这酒我就不喝了。”柳一玄笑道:“贤侄不用推脱。这样吧,老朽也陪你们共饮一杯。”言罢自行将酒倒满。
这宴席上都是酒壶酒杯,与在酒馆里用酒碗饮酒的场面大不相同,看起来极为考究。我看他一众弟子都面露惊讶之色,不明其因,就听柳一玄解释道:“老朽离开宗门,隐居此处,算起来已有十多年时光。这十多年来,老朽从未饮过酒,今日是第一次开戒。”
说的如此煞有介事,还不是没人陪你同饮?自己一个人喝酒有什么劲头?现在明明是有人相陪自己非常想喝一杯,还非要说的好像十分给我们面子一样。我佯咳嗽一声,说道:“柳上师既然不擅饮酒,那就千万不要勉强,不要因为我们而坏了规矩。至于小侄嘛,勉为其难喝上几杯,就不用柳上师作陪啦。”
柳一玄好歹扯着个由头喝上一杯,这种良机哪肯放过,只见他双手端起酒杯,“啾”的一声将酒杯喝个底朝天,说道:“老朽先干为敬,先干为敬!”砸吧咋吧嘴巴子,意犹未尽。一众弟子神色惊疑不定,不知道我们三人是什么来头,不仅能叫师父破戒,更能令师父“先干为敬”。
我嘿嘿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生花和小燕也跟着干了。又有弟子向前倒满。柳一玄道:“侄女,师叔与你阔别经年,看着你长大成人,心里是颇为欣慰。”小燕闻言站起,行了一礼坐回,这才说道:“师叔,你与我爹情谊深厚,小燕自幼知晓。自从我爹被奸人所害,我们这一系人才凋零,越来越趋向式微。好歹有大师兄二师兄始终未曾离弃,才不致于变成一盘散沙。”柳一玄道:“大师兄和二师兄,你说的是雨澜和离灿两个孩子吗?”小雅道:“是啊。大师兄今年已近不惑,师叔还叫人家孩子。”柳一玄笑道:“在我眼里他还不依旧是个孩子嘛。”
江小燕道:“幸亏有大师兄和二师兄他们这些我爹的亲传弟子支撑,我们这一系虽然没出什么人才,但众人一心,谁也不敢小瞧了我们。”柳一玄道:“虽说是靠雨澜和离灿支撑,但我知道这十几年来实在是苦了你。你自幼活泼开朗,你爹视你为掌上明珠,突然间大难降临,密门一系实在是你凝聚维系才能坚守至今。你的际遇,实在要比他们难上许多。”
江小燕举杯一口干掉,说道:“什么苦我都不怕。师叔,我爹的事其实另有隐情,虽然他是被贼人所害,但其实是因为咱们门中出了奸人,勾结外人害了他!这事您老人家推算的到吗?”一众弟子忽然听到她说到门中隐秘之事,不由有些尴尬,欲待不听,却没法捂上耳朵,只好低头大吃,来他个充耳不闻。
柳一玄也料不到他在众人面前说起这种隐秘之事,一时说不出话来。我脸皮一贯甚厚,再说这事跟我也没什么相干,倒是镇定自若、若无其事。见他们冷场,我“滋溜”一声自饮一杯,放下酒杯。斜眼看看生花,只见生花神色如常,正举着筷子对盘中的半边猪脸下手。这猪脸乃是北方烧烤名吃,属地方特产,色香味俱佳,真是令人垂涎欲滴。我不由暗自感叹,真是:如果你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
半晌,柳一玄道:“侄女所说之事,师叔我其实已经隐约推测的到。小燕侄女,你知我十多年前为何隐居至此?”小燕道:“侄女不知。”我忙跟进道:“小侄也不知。”生花看到我俩人都已经表态,不甘落后,也慌忙道:“小僧也不知。”柳一玄以为尘埃落定,刚要说话,忽然听到一人道:“小徒也不知。”
我循声一网,只见搭话的正是那“没死”的七师兄。原来虽然他看起来是在闷声吃饭充耳未闻,其实是竖着耳朵一直在听。听到入神之处,情不自禁的进入到了抢答环节。
柳一玄说道:“十多年前,咱们门中出了一件大事,各位可能还有所不知。那年我们门中的精英翘楚,全都去参加那二十年一遇的天剑大会。其中最强的当属莫离、吴明月和万山河。其实,当年小燕你的父亲本来也要去参加天剑大会,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却留守山门。”
“其实留守山门,一般都不会出是问题。正常来说,即使有人寻仇,也没有人会蠢到上门索战。可那一年,就出现了这种咄咄怪事。”
“本应留守山门的古流双不知何故,非要你父亲和他一起留下镇守山门。当时留守山门的除了古流双,还有向太华、图庆余两人,虽然他们修为不如你父亲高明,但三人镇守山门,应该足够。”
“但古双流却自称修为太低,怕留守山门不济,坚持要你父亲留下。你父亲江远山原本就是随和之人,参不参加天剑大会,他倒是并不在意。”
“于是莫离、吴明月和万山河率随行弟子去了天剑大会。其时师尊已经在渡篆峰闭关,我随侧侍奉。但就算师尊未曾闭关,这天剑大会他也不会去参加了。”
“他们离去不久,门中就来了敌人。”
“这敌人既狂妄,又狠毒。上山之后,先独自狂笑了一通,说什么‘这虚无山今日是我的了,今日某要杀瓜切菜!’,见人就杀,众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人真是狂妄,可修为也是真高,古双流、向太华、图庆余三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后来你爹用‘引天一剑’伤了他。可你爹也是在这一势用完之后,被他的‘反阳炼’打伤,终于重伤不治。”
“向太华、图庆余两人,也惨遭毒手。”
“而莫离、吴明月和万山河中途遇袭,吴明月断了一臂,但也歼灭了敌人。他们赶回来时,见到的已经是一片惨痛景象。”
“其时师尊闭关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古双流前来,不管不顾将这消息告诉了师尊。师尊悲愤交加,油尽灯枯之下竟尔仙去了。”
“休养了一段时日,我推算演绎,测出上我山门那敌人大致方位,莫离、吴明月、万山河和我四人寻上前去,嘿嘿,终于报了此仇。”
“此后莫离、万山河和我三人就各自归隐山林,玄宗密门自此四分五裂。只有古双流和吴明月还镇守虚无山,吴明月断了一臂心灰意冷,古双流整合众弟子,俨然一派宗主。”
说到这里,话音停住。我听得是拨云见日,这中间肯定是那古双流在搞鬼。柳一玄说的虽然轻描淡写,这后面却藏着无数惊心动魄的过程,古双流果然不是良善之辈。
江小燕问道:“那么师叔你究竟是为何离开宗门,避世归隐呢?”这话又回到了开始的话题上。
柳一玄道:“我推测计算,这中间始终藏着极大的不妥。但究竟是哪里不对,我也是妄自揣测,并无真凭实据,不敢妄言。我心难安,虚无山我是不能待下去了,只好归隐至此。唉,世事无常,眨眼间十几年过去了,可每每想起当日之事,还是历历在目,宛如昨日。你爹的音容笑貌,闭目可见,每每念及,我还是夜不能寐。唉......”说到此处,神色凄凄,泫然欲滴。
厅堂之中一时寂然无声。忽听“吱溜”一声,大家目光齐齐向我看来,原来我抽空干了一杯酒,一不小心发出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