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则?”
落生见俞安则行步靡靡,无精打采,她跑过来,想起上次宿臾那张臭脸,问道:“上次怎么回事啊,我去你们俞府,结果你家的那位夫子以为你在我们家,……”
俞安则就差翻个白眼,她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件事,她叹了口气,她想回葳城,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可以回去,难得听说千擎老头要做一副棺材送去那里,所以她就藏在棺材里了,本来还指望千擎那几个徒儿能带她出城呢,谁知道宿臾凶神恶煞地追来。
他一来什么都没了。
落生是冯六姑冯淑艺的徒儿,与其说是徒儿,其实更像是女儿,早年冯六姑在朔方井幕城担任城主的时候,在一次游城中车夫失手,牵不住马,差点撞死了一位正在卖艺乞讨的小孩,冯六姑这人一向性格寡淡,那天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居然收养了这孩子,后来冯六姑高升,便带着落生回到睿都,起初同僚见她带了个小孩儿回来,还以为她一去朔方十二年遇到良人,孩子都出来了,后来一问,才知道这孩子原来是路上捡来的,差点酿成一场无中生有的误会,虽然有同僚私下嘴碎会对落生议论纷纷,不过冯六姑在神界地位非凡,纵使有人议论,也不敢说得太过分。
落生拍了拍俞安则的肩膀,道:“你是不知道,那天你们家那位夫子那张脸沉的啊,我都以为他要杀了我,吓得我急忙跑回了家!”
俞安则无奈,一脸愁容,二人走出穆学宫,落生看到宿臾在不远处等着俞安则,她对俞安则道:“宿先生生气也是有原因的,还不是为了你好,你想啊,你藏在棺材里,万一半路出意外了,譬如那棺材掉下悬崖啊什么的那可多危险啊!”
“知道了。”俞安则应付着道,落生与她挥手告别,随后上了马车,同自己的仆人一起回府去了。
俞安则站在原地看着宿臾愣了一下,前两天宿臾生着气都没来接她,今天不知怎么的突然来了,她莫名感到尴尬,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对他说什么才好。她跑了过去,宿臾见她跟了上来自己先走了,许久,他才道:“走前面去。”
宿臾的语气还是像以前那样毫无温度,俞安则也猜不出来他是否气消了,她犹豫良久,才停下脚步开口道:“宿大人。”
宿臾没有理会她,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俞安则见对方根本没有想听自己说话的意思,她急忙追上去,一不小心抓住了宿臾的手腕,她猛然意识到这样子不合适,甚至是失礼,赶紧松了手慌乱地连说道:“学生失礼。”
宿臾闻言,冷笑一声,侧首对俞安则道:“我说过了,我没你这种学生。”俞安则瞳孔一震,涨红了脸,宿臾接着补充道:“尤其是你这种不听话的小孩,我最是讨厌。”
俞安则脑子一片乱,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支支吾吾,声若蚊呐道:“我的确有意隐瞒了大人,因为我怕大人不同意,所以就想着先斩后奏。”
说着说着,俞安则的眼里泛起泪光,她也知道这次是她自己冲动了,有错在先,而错的人没有哭泣的资格,可她就是心里委屈,此时却还硬气的咬了咬嘴唇,将酸楚生生吞咽,她用袖子偷偷拭去眼泪,她好强,不喜欢别人看见她哭。
宿臾听着俞安则声线颤抖,虽然没有看她,却觉得她好像难过了,他沉默了一阵,觉得奇怪,俞安则难过,他也有点难过。
他别无他法,也不忍心再说伤害人的话,他叹了口气,像是被缚住手脚,无法继续前行的狼匹,他道:“我们……回家吧。”
俞安则心里感恩宿臾对自己的栽培,却又不可避免的对他又恨又怕,她垂着头跟在他的身后,走着走着宿臾再次冷声提醒道:“前面。”
宿臾盯着俞安则的背影忍不住失神,他觉得俞安则好像长高了些,都快长到他的肩膀这边了,记得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俞安则明明只到自己的腰腹。
小径两侧铺满落叶,宿臾抬手接下一片,他看着掌心这片泛黄的叶子,才想起冬天要来了,而跨过岁末寒冬,又是新年伊始,时间向前行驶,四季轮回变迁,而他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中陪伴着俞安则,不由得感慨逝者如川,他忽然开口问道:“你明年几岁了?”
俞安则不知道宿臾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她道:“十七。”
宿臾又想起一事,问道:“你喜欢小狗吗?”
俞安则微微一怔,道:“太热情的不喜欢……”
“嗯?”宿臾闻言脑袋一歪,满脸疑惑,什么叫做不喜欢太热情的……
翌日,宿臾提了一个箩筐回来放在俞安则的面前,箩筐上面掩着一块蓝布,他开口道:“打开瞧瞧。”
此话一出,箩筐晃了晃,发出一些杂碎的声音,俞安则呼吸一滞,既紧张又好奇,她感觉里面好像是有什么家禽鸟兽之类的东西,一时犹豫着要不要掀开布子。
宿臾见她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就觉得烦,他冷声道:“你干什么?难不成它会吃了你?”
长痛不如短痛,俞安则动作迅速,随后瞧见箩筐里竟是一只莫约两个巴掌大的小黄狗,不过这只小黄狗瘦骨嶙峋,眼球微微外凸,似乎还有点怕生,见到俞安则的时候眼神忧郁地瞄了她一眼随后便缩到了一边。
俞安则有些惊讶,试图伸手将它抱出来,可是小黄狗很害怕,把脸贴向箩筐底部。她起身,跑去厨房拿了个馒头出来,撕成几个小块,把手伸到了箩筐底,小黄狗起初抬头嗅了嗅,有所顾忌地看了看俞安则,迅速将她手掌里的馒头块拖到角落,窝起身子自顾自地吃起来,俞安则见状只好将手里的馒头都洒下去,让小黄狗自己去吃,小黄狗狼吞虎咽地啃着馒头,吃完后俞安则对它伸手,道:“你要出来吗?”
小黄狗小心翼翼地靠近俞安则的手,感受到它腹部传来的温度,俞安则用双手将它抱出来,正想将它放下时,不料小黄狗还是紧紧粘着她,她抚了抚它的身子,发现它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疤,于是问宿臾道:“大人,这只小狗是哪里来的?”
“当初在路上捡的,来俞府之后就把它放在朋友那寄养,不过朋友似乎没把它照顾好。”宿臾有些愧疚,伸手摸了摸小黄狗的头。
“它有名字吗?”俞安则好奇地问道,眼里有微光。
宿臾道:“没有,要不你来取一个。”
俞安则看着小黄狗一脸忧虑的样子,想起了小黑猫平安,于是道:“要不叫‘喜乐’吧。”
“随便。”宿臾笑了笑,叫什么他倒是不在意,主要是想给喜乐找个可以落脚的地。
自从有了喜乐在身边,俞安则整个人也开朗了许多,她去穆学宫的时候,请宿臾帮忙照顾喜乐,散学后,宿臾就把喜乐也一起带过来,久而久之,喜乐一见到俞安则从穆学宫走出来便摇着尾巴迈着小短腿朝她飞奔而去,落生也很喜欢喜乐,两人还一起用旧衣裳帮喜乐做了个小窝。
俞安则心猿意马,将功课交给宿臾查看后,随即立刻捧起趴在书案下犯懒的喜乐,用脸蹭了蹭它,喜乐这段日子被俞安则养得胖了一些,现在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小胖球。
宿臾正看得认真,俞安则开口道:“大人,你说喜乐是公的还是母的?”
宿臾的思绪被打乱,脸上流露出一点不耐烦,他看向俞安则那边,见她双手架着喜乐的前肢正盯着它的肚子看,他见状差点吐出一口血来,他双颊微微发烫,怒道:“放下它!”
“啊?为什么?”俞安则侧首疑惑地问道。
他看着俞安则一副天真的模样,自己莫名其妙涨红了脸,他挣着道:“他会不舒服的!”宿臾感觉自己简直是在胡扯,不过俞安则闻言后的确立刻放下了喜乐,他心里暗暗庆幸还好这孩子相信了……
宿臾见俞安则不再多问,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他向来做事专心,不喜欢一心多用,今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精神不集中,思绪都是散乱的,他暗暗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有些狼狈,他将俞安则的功课放到一边,干脆不查了!阳光透过树枝,斑驳的光点落在俞安则身上,衬得她颈脖的弧度柔美,宿臾恰好抬眼,这一幕撞进他的心里,就好像天间圆月沉入江河,惊起涟漪荡漾,美得不可方物。
他的目光忍不住在俞安则身上流连。
大风吹过,头顶沙沙作响,叶子落下,正好砸在宿臾的手背,他如梦初醒,一眼看去才想起自己还没做完手头的事,他有些不舍地收回目光,眸光渐黯,他喉结滚动,试图压住自己疯狂跳动的心,他小腹发热发胀,一时感到羞耻不已,却还装作若无其事,自然地抬起下衣掩饰起来,他抬眸偷偷看了几次俞安则,却发现对方只顾着围着喜乐又笑又跑,跟个傻小孩似的。宿臾有些生气,觉得俞安则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片刻的目光里都没有他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