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乱舞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化,一个时代的神鬼妖狐也有一个时代的特色。动荡时,它狰狞,繁华时,它温婉,乱世时,它妖异,承平时,它淡然。存之于世警于世,夜行船上尽墨幡。
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曹队还是刑警大队的实习刑侦员,但他已经表现出了过人的撞邪本领。那时,队里会把不那么引人注目的案子,需要做大量走访工作的案子,以及无法用科学和无神论解释的案子交给年轻的曹队(下文都以曹队称呼,十几年习惯了,但各位看官记得那年曹队还是个刑侦员就行了),并非相信他的刑侦能力,而是相信他能让卷宗沉底的能力。好在曹队心态好,态度端正,给案子就是领导信任,从不挑三捡四,事必任劳任怨。当然也有运气好,领导看走眼的时候,西城影壁胡同的黑灯舞会案,就是曹队硬生生撞出来的宝。
在七十年代末,黑灯舞会是个很新潮,很时尚的玩意儿,特别是邓丽君绵软唱法和迪斯科节奏风潮的地下流行,将黑灯舞会推向了胡同交友的前沿。最初,黑灯舞会并不低俗,只是交谊舞的间隙,灯光会突然熄灭,这节目最初的功能,应该是让年青男女有个大胆表白的机会。黑灯的时间也非常的短,只够亲一口,搂一下的,灯亮时,大家就自动的分开,继续跳舞,继续寻找新的目标,继续等待下一次黑灯的开始。但在八二年因为当时一个大红大紫的迟姓演员,在黑灯舞会时被抓了个现形,因此以流氓罪判了几年,黑灯舞会知名度反而大增,而黑灯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北京西城影壁胡同是个黑灯舞会的据点,一方面因为办舞会的是个标准官二代,没人敢来查,安全。另一方面是那宅子大,两进的大院子,正房足五十多平米,最适合做舞池,宽敞。
那会儿的黑灯舞会跟现如今的高端会所差不多,必须得有熟人领着才进得去,虽不用交会费,但总得带点红酒饮料什么的,在那个物质生活十分贫乏,很多东西光有钱没用,还得有券儿的年代,也算是很败家的娱乐活动了。
但在八三年十一月份,影壁胡同的一次黑灯舞会上,却发生了离奇的命案,一死,一疯,都是二十出头的女青年,但现场一共二十六个人,刑侦大队进行了挨个儿的排查,竟然没有一个有作案的动机。而那个死的,没有一点外伤,只是面容扭曲的历害,象是遭遇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验尸结果也证明,死者是吓死的,医学术语叫心脏骤停。
按说这是个大案,但市公安局刚处理完迟大明星的黑灯舞会案,每天不少女青年在公安局门口静坐请愿,希望能减刑释放,还有不少人打着横幅,要替迟大明星坐牢。监狱那更是乱了套,探监的排出去上百米的队,还夹杂了不少卖吃的卖饮料的小贩,监狱门口那条马路从没那么热闹过,弄得监狱领导不得临时修改了探监的管理办法。市公安局估计担心大范围的查案,会将公众的注意力重新引回到黑灯舞会上去,就决定低调调查,这种又苦又累,容易和调查对象产生冲突,还不能评奖立功的活儿,自然非曹队莫属。
接了任务,曹队调查了死者的病史,没有过心脏病,包括疯了的那个也没有,去医院走访精神失常的姑娘,还被她咬伤了手臂,却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曹队只好用笨办法,再挨个排查一遍事件的经历者。两周过去,非但没什么进展,反而疑惑更深。曹队没办法,冒着初冬的小雪,来了我家。
曹队进屋时我才发现,他还带了个老北京俗称大砖头的录音机。来之前的电话里,曹队己是简单地把案子给我介绍了一下,所以也不多说,把大砖头插上电源,掏出盒磁带放进去,按下了开关。又从包里拿出大茶缸,自顾自地烧水泡茶去了。
磁带里录制的,是曹队对现场证人的询问,前前后后已经有了十几个人。大家的说法基本是一致的,当晚屋内共有二十六个人,十五个男的,十一个女孩,这些人彼此大多认识,都住附近胡同,只有五个女孩是第一次来。事情发生的时间是在当晚第二次黑灯的时候,那时,舞池里大约有十六个人,八男八女,剩下的八个在沙发旁喝酒聊天,两个在门口院儿里抽烟。
按说黑灯时,已经在一起的舞伴会有一些互为暧昧的动作,而坐在下面的也会利用这时间去邀请心仪的对象,但那一次黑灯的时间很长,足足有五分钟,而且是因为一个女孩的尖叫,灯才被按亮的。舞池里是八个男的,十个女孩。多出的两个女孩,一个倒在舞池正中,一个呆立在门口,灯亮后不久,门口的女孩不停声嘶力竭地喊叫着,跑出了院子。
曹队端着大茶缸,坐到我对面的沙发上,看我听得入神,按了一下暂停键,问了我一句“老常,听出什么没有?”
我点点头,从茶几上拿了根烟点上,“问题在黑灯过程中,舞池里多出的是两个女孩,难道是她们两个彼此邀请下舞池的?但如果真是如此,她们两个必定很熟悉。又什么能吓坏对方?”
曹队点点头,“死去的女孩叫林兰,她是这舞会的常客,来过不下十次,和大家都很熟悉,疯掉的女孩叫杜丽丽,是林兰曾经高中的同学,倒是第一次来。两人一起下去跳个舞不奇怪,但吓住彼此是不可能的。”
“之前没人邀请她们两个吗?和她们跳过舞的,有没有发现什么反常?”
“有,但你听听这个。”曹队把录音带向后快进了一段。一个略显青涩的男中音响了起来。
“林兰在舞会上很少跳舞,除非是冯天天去请,我们都知道林兰对冯天天有意思,只是冯天天可能看不上她吧,始终也没什么表示,特别是到黑灯时那曲子,冯天天绝不会邀请林兰,林兰也挺绝,干脆就喝酒聊天,谁请也不跳。林兰带来的同学倒是很漂亮,但不怎么说话,我和杨子都去请了,她说不会,一晚上就是陪着林兰聊天。”
“冯天天就是这屋主,他爸是个正厅级领导,但在边疆挂职锻炼,没时间管他,那孩子有点儿无法无天。说话这个是冯天天的发小儿,这舞会的主要组织者。他的说法倒是很多人都证实了。”这次,曹队倒是没按暂停键,只是自顾自的分析着。而我却听到录音里另一个问讯对象的声音。
“我那会儿就站在屋门口,和亮子聊天儿,亮子他爸是出版社的编辑,我想让他爸帮我看看稿子。屋里黑灯那会儿,不知谁把院儿里的灯也掐了,院子里漆黑一片,我就只能看见亮子嘴上叼着烟上那一点火光。我本来在台阶上坐着,忽然一股很大的力量把我掀翻了,但前面黑咕隆咚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嗖一下从身边过去,冰冷冰冷的,还有一股怪味,亮子比我还惨,摔台阶下头去了,脸上还给烫了个泡。我们还没爬起来,屋里的尖叫声就响了,紧接着,就有女孩从屋里跑出来”
“老常,你说我这推理有没有道理?”曹队的问话打断了我对录音带的聆听。“老常,你有没有听啊?我觉得应该就是那帮半大小子,整了个恶作剧,没想到吓死了人,然后一起串供,为那个冯天天开脱。”
“很有道理,这思路你就往下查就完了,找我干嘛啊?还有,刚才那个录音里说话的是谁?”我从沙发直起身,问他。
“那个好像叫李什么的,有个趣÷阁名叫稻草,是个胡同诗人,疯疯癫癫,满嘴不招四六的,其实我找你,是想让你帮着听听这个。
曹队又从包里拿出盘录音带,换上去,按了开始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