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的岛屿中央,犹如石化雕塑的端庄少女,双手拄剑,长立于此。周围隐有海浪翻腾的声音传来。隔段时间会响起浪花拍击礁石的哗哗声和沉闷撞击声,碎金般溅起水花自在飞舞,朦胧成雾。
整座岛屿被这样的水雾笼罩着。
少女嘴角时而严肃抿起,时而放松微微咧开,紧皱的眉头则如她生前费心思考局势时那样,总令她秀丽的面庞显得过分严肃沉重。
支配这具身体,曾于战场上挥动长剑、勇敢搏斗厮杀的坚韧意志,没有消亡。少女清楚的记得死前经历的奇异事件——她被梅林和不知名的灰袍少年,以及一位神秘莫测的至高存在,保存在了有着“遥远的理想乡”称呼的阿瓦隆里,当时,一阵难以言明的非凡体验过后,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四面环海,雾气笼罩的岛屿。岛屿不知道有多大,一眼望去只能看到似乎无边无际的青葱草地,而后她身上的伤势尽数恢复。知晓败况,战意已散的她,不愿躺在及膝的草里,用放松的睡姿面对未来可能的纷争,她选择用拄剑站立的姿态,进入沉眠状态。
二十个世纪过去。
眼眸紧闭的少女,做了一个梦。
比起她的经历,梦中平凡少年的短暂人生,称得上苍白的过分,但以她的眼光来看,仍有些许值得称道的地方。
若经过严酷的训练和一定程度的性格改造,他会是名合格的骑士。
成为骑士最重要的“守护”欲,他已经具备。
直到她看到,少年使出曾攻击过他的人用过的卑鄙招数时,她的心沉了下去。
孤僻的少年,逐渐变成了他曾经最为愤恨的人。
恶意中伤,排挤,孤立,风言风语,遮掩嘴部动作的低语,他学习他们,试着融入曾折辱他的他们。
得到的却是更深的折辱。
少年心里的什么东西破碎了,他认为自己可能和人类是不同的物种,他只是披了层人皮的低等野兽。
他变得厌世,他变得不在乎,他的心和眼都冷了下来。
也正是这个时候,他开始使用暴力。那张总给他惹祸的嘴,不停的下着战书,刚开始没人在乎这个往日被他们合伙欺负的小子,于是有人抱着玩乐的心思接收了“挑战。”
然后“有人”,被送进了医院,和“有人”一同去医院的是少年赔罪的父母以及父母怀里的五千块钱。
从那以后,再没人敢惹那名少年。
少年发现,原来用这么简单的办法就能解决办法,他的心结解开了,他牢牢记住了那个时候他自己的样子,即使事后父母对他进行了和谐的双打教育,他仍固执的认为,那就是最好的方式。
他清醒的知道,不这样自己就会难受。
与其让自己难受,为什么不发泄出去,让别人难受?
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想法?别人会在乎自己的吗?
只要让一个人闭嘴,其他人就会跟着闭嘴,而让一个人闭嘴的办法,就是让他再也不敢说话。
变成这样的少年,以手术刀般锋利的视角剖析他遇到的每个人,自那以后,孤独如影随形,以往偶尔还有人抱着作呕的同情心试着消费他的痛苦,自那以后没有了,他遭受的一切暴力都有了正当的理由——他就是一个该受到暴力的危险分子。
没人在乎其中先后。只有结果和自身的体验值得在乎。
浸泡在孤独中的少年,找到了生活的恰当方式,那就是隔绝他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少年心里多了种叫做无聊的情绪,他有了别的渴求。
——或许交个朋友什么的生活会好点。
几种感情翻来覆去,少年心中不久便出现了新的结,这次,他带着挣扎后的从容,很快解开了那个结。
然后,他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少女,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世界和那样的人存在,她不懂什么叫校园暴力,但少年的成长她实实在在的能看到;她不懂少年是怎样从那样的模样蜕变至如今的崭新姿态,但她却能理解少年的想法。
在名为过去的泥潭里挣扎不停,最终带着满身汗水脱困而出,成为一个喜欢冷眼旁观,却又不失温情的男孩,少年只用了两年时间。
用男孩自己的话说,那叫“咸鱼化。”
“为什么会和吃的扯上关系?”少女的深层意识没有多少思考能力,她只是本能的运用过去的知识,使用过去的眼光,看待少年的故事。
想要接着往下看,聊以度过孤独时光的少女,意外地遭到了阻隔。
不知哪天起,她什么都看不到了。那是个夜晚,“威名”逐渐被人遗忘的少年,再次陷入被人捉弄的田地。这次,心态和过去大不相同的少年,收到了信。
只是信。
之后发生了什么?
少女探究的欲望很淡薄,直到男孩单薄的人生,像一场倒带的电影,又重头开始播放,她的探究欲望才稍微增强了些。
可这也无关紧要,少女强大的意志令她的克制能力极为强大,说到底探究欲不过是好奇心的一部分,很容易便能克服。
——又不是美食。
然而令少女藏于海面之下冰山般的深层意识感到惊愕的是,男孩的单薄人生,播放两次后又开始新一轮的播放。
她开始感到不安。
难道说,要一直重复下去,放到苏醒为止吗?
没人能承受重复——除非那人经历的重复,次数还不够多,或那人是个傻子。
少女很快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男孩的人生,来到十九岁的某个夜晚,便会彻底中止。
死了?少女这样想。
说到底,她到现在都没搞清,为什么沉眠的自己会看到这出戏剧。
少女默默忍受着重复带来的麻木和恶心,自小坚守骑士道,恪守礼仪的她,意志早已坚不可摧。对付重复这一永远杀不完的无形敌人,她仍保持着游刃有余的风采。
播放次数飞速增长,少女的坚韧的意志也在成长,头几次播放,对男孩产生的些微好感,已随着次数增多荡然无存。
一块口香糖生嚼两千年,任口香糖一开始再怎么甜,到后来都会变味,变得让人作呕。
咀嚼着男孩人生的少女,最终难以避免的产生了恶心和反感的情绪。
人类的意志是有极限的。强大如她,也不例外。
她明白自己不该这么想,不该对陌生...或者说熟悉到极点的男孩生出厌恶情绪,但她无法控制。
真的好烦啊...
直到某一刻,一颗纯白光球分开雾气,划出道路,向小岛中央冲来。即将撞击少女时,光球猛地缩小,没入少女的眉心。
沉眠中的少女没有察觉到光球的进入。
对抗永无休止的重复电影,令少女心神疲惫,光球的到来为她注入了新的活力,还没等她找到为什么突然传来舒服感觉的原因,少女惊奇发现,她竟然能暂停那出不知上演了多少次的戏剧了!
二十个世纪过去,名为阿尔托莉雅的少女终于找到了暂停键!
也就是在这时,她感知到了阿瓦隆的存在。
少女发现,她能用俯视的视角,观察阿瓦隆和站在阿瓦隆岛中央的自己。
“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