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武者凝视衡玉,冷声问道:“你与天机有什么仇怨?”
衡玉说:“无仇无怨,我只是想从他那里打听些消息。”
“那你就去寻他,为什么要弄出一个话本。”
衡玉微微垂下眼,密如鸦羽的睫毛在眼底下形成淡淡的阴影,似是有些落寞:“我寻了他几年时间,但怎么都寻不到他的存在。他不愿意在天下扬名,那我就要让全江湖的人都动起来去找他!”
“此事全部是你一面之词,我们要如何相信你?”这句问话突然从虚空之中飘来,声音飘渺出尘,让人难以捕捉到是从哪个方向发出来的,又是谁发出来的。
衡玉却猛地抬眸,将目光锁定在她左手边三米开外的老者身上,凝视着他的双眼,笑道:“若不是有所奇遇,我这个年纪怎么可能会拥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刚刚衡玉在走进茶馆时,特意用内力来加持声音,让她的声音迅速压住茶馆所有的声音。
如果不是有这样一个震撼的出场方式,这些武林人士怎么可能会认真听她一个无名小卒长篇大论。
老者脸色有些难看,没想到自己会当场被抓包。
“这位公子的内力,确实已经跻身到一流高手行列。”一直在旁边围观的钟离乐突然出声,证明了衡玉所言非虚。
钟离乐在江湖中小有名气,茶馆里很多人都听说过他,所以不怀疑他的判断。
但才二十出头的一流高手……什么时候江湖的一流高手这么不值钱了?!
“内力高深又如何,这江湖里有一些隐秘功法,可以将自己的几十年内力都渡给另一个人。谁知道你这身内力到底是不是自己修炼上来的。”老者冷笑道。
在衡玉认真倾听老者说话时,一道飞镖突然从衡玉的视线死角朝她疾速飞去。
钟离乐眼神极利,捕捉到飞镖的飞行轨迹后就要出声提醒。
然而下一刻,‘小心’这两个字直接卡在了他的喉咙里出不来。
只见衡玉看也没看那道飞镖,但手中折扇已经举起往侧方猛击,用坚硬的扇骨打落飞镖。另一只空着的手拍击桌面,将那盛满茶水的茶杯击得飞起,她手中折扇转了一圈,抽打茶杯让它往前飞去。
偷袭她的人早就做好了她会反击的准备,举剑想挡。
但脆弱的茶杯早已不堪重负,在距离此人半米距离时直接炸开,水雾和茶杯粉末同时喷了那人一脸。
抽打完茶杯后,衡玉没有关注自己取得的战果,她脚下步伐诡异而飘渺,迅速转了个身,以折扇架住一把袭向她的长剑。
两者僵持数息,扇骨将长剑打歪,衡玉直接在剑客的脖颈上留下一道极长的擦痕,让他吃些苦头又不会伤他性命。
这两场战斗结束得非常快,快到衡玉退回原位时,之前用飞镖偷袭她的人才捂脸痛呼、剑客才捂着脖颈哀嚎——这两个人在江湖里都不是弱者,绝对是二流高手中的佼佼者,然而他们在这位少年手里,压根没有撑过几招。
衡玉将折扇插在腰间,倚着酒楼门口的柜台,拎起酒坛,朝早就躲得远远的掌柜扬眉浅笑:“掌柜,这酒我买了,等会儿再把酒钱和酒楼的损失都付给你。”
一把将酒封拍掉,衡玉以左手拎起酒坛,直接仰头喝了两口酒。
有些酒水顺着她的唇角滑落,衡玉随意用袖口抹去,环视众人,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现在还有人对我的实力有异议吗?”
“刚刚我给灵云派掌门面子,知道他大喜之日将近,不宜见太多血腥,所以没有痛下杀手。但这回——”
她唇角笑容陡然转厉:“我可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沉默,沉默,酒楼里一片沉默。
钟离乐最先鼓掌打破沉默。
他两只手搭在栏杆上,探出头来与衡玉对视,笑着出声邀请:“这位公子可愿上楼一叙?”
“钟公子相邀,我自然是乐意至极。”衡玉笑了下,握着折扇提着那坛没喝完的酒,直接往二楼走去。
她所过之处,不少人都微微挪了步子,把路让开给她的时候也趁机和她拉开距离。
钟离乐这桌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在。
除了他外,还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以及一身红裙、腰缠长鞭的姑娘。
从原剧情里衡玉早就知道了青年和红衣姑娘的身份,但他们还是相互做了自我介绍。
青年姓涂,是涂家堡堡主的儿子,只可惜因为幼时遭遇不良于行,武功进展平平,但他本人的性情比原男主钟离乐还要柔和上三分。
红衣姑娘姓包,一手长鞭使得非常凌厉,算是钟离乐的红颜知己,不过在原剧情里钟离乐始终婉拒了她的爱慕。
衡玉倒握折扇,朝三人抱拳,含笑道:“我江湖名号为明初,擅长使用的武器是折扇,至于师承……”从出现起便一直张扬肆意的少年,眉眼突然黯淡下来,神情里带着淡淡的落寞,“在为我师父报仇雪恨之前,他不允许我将自己的师承说出来。”
报仇雪恨……?
结合《天机》这个话本,再结合这位明初公子心心念念要找出天机,钟离乐觉得自己大概猜到对方为什么要找天际的原因了。
他心下思量颇多,面上丝毫不显,请衡玉在他右手边的空位置坐下。
钟离乐取来一只干净的酒杯,为衡玉倒酒:“我看明初也是爱酒之人,你试试这百里醉的滋味如何。”
“百里醉,这应该是灵云派的珍藏吧。听闻这种酒极难酿造,灵云派掌门每年只外送十几坛,没想到我一来此地,就能喝到这样珍贵的美酒。”
衡玉用折扇轻敲桌面,举杯将美酒递到唇边,轻嗅了下酒香,这才将美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还像钟离乐展示了下空掉的杯子。
“不愧是百里醉,果真是余韵无穷,堪称佳酿。”她悠悠赞叹,眼里也微微放着亮光,整个人比刚刚要柔和了不少。
在这江湖,一杯好酒就能拉近两人的距离,一杯好酒就能多个知交好友。
钟离乐眼睛一亮,知道自己这是碰上了真正爱酒之人。
他连忙又帮衡玉把酒杯添满。
坐在一旁的涂星华轻笑,声音温和:“我和包妹都不胜酒力,不能陪钟兄喝这百里醉喝个痛快,现在倒是赶了个巧,能遇到明初兄这样的少年英侠陪他。”
另一侧的包妍也搭腔:“只要酒楼的事情传扬开,明初兄绝对会在江湖上彻底扬名。”
“都是虚名罢了。”衡玉摆手,有些谦虚道,“我此行不为出名而来。”
这是不可能的,她进江湖就是为了搞事,但她在钟离乐等人眼中树立起了一种神秘而强大的形象,所以格调必须摆出来。
钟离乐点头道:“听明初兄的意思,你这都是为了逼天机出世。但你这么做,他会出世吗?”
“我与钟兄一见如故,但是有些事……”衡玉神情复杂,故意沉默。
【你这就跟原男主一见如故了?】
衡玉正故意沉默着,所以在脑海里悠悠回了系统一句:“别瞎说,分明是他对我一见如故。”
【……零,你这是要混个主角团成员当当吗?】系统问。
衡玉微微一笑:“当主角团成员是明初的事情,跟我戚衡玉有什么关系。”
只要马甲多,她不仅能成为主角团成员,她还能与反派结为莫逆之交。
反复横跳,就是如此简单。
在衡玉跟系统相互吐槽时,钟离乐那边却脑补了一番,以为衡玉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开口:“若是明初兄觉得为难……”
衡玉回神,一秒入戏,朝钟离乐摆了摆手:“钟兄误会了,我刚刚沉默是因为有些事情太过复杂,以至于我不知该从何说起。”
“其实从我之前说过的话里,钟兄你们应该也知道,我与天机在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他是个性情喜怒无常的人,之前一直勒令我不能将他的存在外传出去。”
“现在我违背了他的意愿,只要他还活在这世间,只要他还能动弹,他就绝对会不计成本的来杀我。不过这正合我意,只要能见到他,我就能知道当年的答案了。”
钟离乐其实很想问衡玉,那天机真的有那么神吗,但又怕这个问题太过冒犯,以至于一时踌躇。
旁边的包妍没他这么好的定力,声音娇俏:“明初兄,那天机真的有你说得那么厉害吗?”
“他只会比我描述得还要厉害。”衡玉一本正经地往自己脸上贴金。
钟离乐有些神往:“如果有机会,其实我也想见一见天机。”
他在江湖中行走,经常要靠接任务来维持自己的潇洒生活。但是找上他的任务都是些比较刁钻的,时常令他摸不着头脑。
如果能够请天机提示一二,那任务的难度应该就能下降很多了。
衡玉笑道:“钟兄你仪表堂堂,又多行侠义之事,浑身气运惊人,如果天机来到这里,你应该很容易就能与他遇上。”
她知道,钟离乐现在接下了灵云派掌门的委托,要调查一尊金麒麟的去向。
金麒麟是七星阁的彩礼里最贵重的东西,自从七星阁的人将它送来后,灵云派掌门就一直将金麒麟小心存放着,没想到五日前,金麒麟突然不翼而飞。
这尊金麒麟太过贵重了,如果一直找不回来,到时候七星阁问起来,灵云派这边肯定会面上无光。所以灵云派掌门才委托钟离乐帮忙调查金麒麟失窃一案。
原剧情有提及过这件事,虽然没提得很仔细,但衡玉还是知道不少事情的——只是这些事不该由明初来透露。
很好,看来天机出世的第一单生意要有着落了。
钟离乐笑道:“如果能遇上天机,那自然是极好的。”
衡玉举起酒杯,示意他饮酒。
钟离乐:“今日能与明初兄结识,实为人间一大喜事,来来来,我们饮酒!”
两人推杯换盏,涂星华和包妍就在旁边以茶代酒。
等到一坛百里醉下肚,四人也相处得越发融洽。
喝完酒后,天色差不多开始暗下来。衡玉握着折扇起身,眸光依旧清明:“三位,那我就先回去了。我打算再好好寻找天机,等到有天机的下落了,我再来与三位共饮。”
直到衡玉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钟离乐才收回目光,与好友涂星华感慨道:“明初兄这样的性子,若不是背负着师门仇恨,定然早早就在江湖中扬名了,也不会一直等到现在才为人所知晓。”
涂星华无奈笑道:“明初兄如今也不过二十,你这样感慨,是置你我与何地啊。”
他们这些人哪怕在几年前就扬名了,但扬名的时候也超过了二十岁。
钟离乐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些喝醉了,居然忘了这件事情。
对啊,为这种妖孽感慨什么,他更该为自己默哀一番。
衡玉慢悠悠晃着折扇,踩着这一地的星光走回她置办的院子。
一路上,她察觉到暗处里有不少探究的目光,不过里面没什么恶意,衡玉就没对暗处的人出手。
被盯得烦了,她方才弹出一道内力作为警告,示意暗处的人适可而止些。
这处院子是衡玉租下来的,只是租了一个月。地方很大,里面的一应家具都是齐全的。
坐在凳子上,衡玉给自己倒了杯凉开水。
喝着水时,她垂下眼,思考自己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现在她的三个身份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正道的光-师承不详-明初,擅长使用的武器是一把折扇,标志性的装扮是腰间缀着一块墨色的玉佩,最厉害的是轻功身法。
专门搞事-故剑山庄-戚衡玉,用的武器就是洗炼,一手剑术足以惊艳四方。
她不会主动杀人,但很显然,只要洗炼一出世,江湖必然会掀起血雨腥风。所以说这个身份是专门搞事也没什么大问题。
神秘莫测-来历不详-天机,常年身披黑袍戴面具,标志性的特点是手握一本无字天书。
如今前期铺垫都已经完成,是时候寻个合适的时机,让天机紧跟着出场溜达溜达。
因为灵云派和七星阁的这场婚事,很多江湖人士都聚集在这个城镇里。
酒楼又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那天酒楼发生的事情被那么多江湖人士看到了,一传十十传百之下,只花了短短两天时间,一流高手明初的名声就彻底在江湖中传扬开。
所以说,有实力的人想要在江湖中扬名,真的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只不过在这件事后衡玉就低调下来,一直没有再次现身,很多想要找她挑战的江湖人都只能败兴而归。
转眼间就过去了三天时间。
今天一大清早就下了场滂沱大雨,街道上的行人少了很多,偶尔有人走动,也是撑着油纸伞神色匆匆。
金麒麟失窃一事始终没有头绪,钟离乐一大早上就被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吵醒了。
他没有继续睡下去,起身走到窗边,支起窗户望着外面的雨水,迟疑片刻,打算出门去附近的茶馆用些早餐。
换好衣服,钟离乐抱着长剑撑着油纸伞,慢悠悠走进雨幕里。
他神情悠闲,哪怕衣摆被雨水打湿也不在意。
走了小半刻钟,茶馆便纳入眼底。
这个点还早,天气又不好,茶馆里压根没几个客人。
钟离乐挑了个靠门的空桌子,从筷子筒里抽出一双筷子,用筷子背敲了敲桌子,笑着对掌柜说:“掌柜,来一屉肉包子,再来杯豆浆。”
这几天钟离乐常来店里,掌柜对他不陌生,闻言笑着应了声好,转身进厨房把他要的东西端出来。钟离乐正要用筷子夹起包子,余光突然扫见有个全身被黑袍罩住的人,慢悠悠走在雨里。
雨水很大,黑袍人却没有撑伞。
黑袍人的目的地显然也是这家茶馆。等他走得近了,钟离乐看得越发真切——这个黑袍人的脸上还戴着一张木制面具,手上握着的东西似乎是,书?
联想到《天机》这个话本,钟离乐错愕:不会真的那么巧吧。
钟离乐刚回过神,黑袍人便已经走进茶馆。明明对方的打扮非常古怪,但守在门边的茶馆掌柜几乎都没注意到黑袍人的存在。
很显然,这是因为黑袍人实力不凡,特意以深厚的内力淡去了自己的存在,实力不够的人很难在第一眼察觉到。
似乎是注意到钟离乐在打量自己,黑袍人慢悠悠看向他,用那带着淡淡沙哑的声音道:“年轻人,你我有缘啊。”
钟离乐一愣,想到话本里面提及的内容,他脸上泛起克制的激动之色:“前辈,还请前辈快快坐下!”
黑袍人走到钟离乐对面,施施然坐下。动作幅度有些大了,隐在黑袍里的手露了出来——这只手骨节分明,看上去有些纤细,但手上生了些许皱纹,显然这天机已经不再年轻。
手是衡玉故意露出来的。
不过她化得再好,手上的皱纹都是画上去的,如果钟离乐看久了难免会暴露。
所以只是让钟离乐粗粗一扫,她就再次将手收回黑袍里。
钟离乐连忙为衡玉倒茶,将温热的茶水推到衡玉面前后,他才试探性问道:“敢问前辈可是传说中的天机?”
衡玉微微抬头,语气有些怅惘:“原本我这老朽之人只想在江湖中籍籍无名,最后化作一捧黄土。谁知道还是出了名。”
是啊,我真的不想在江湖中出名的。
话说得多了,衡玉自己都要信了。
忽悠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把自己也给忽悠住,所以钟离乐被忽悠住也实在正常。
钟离乐道:“前辈能知晓世间万事,你入江湖,是整个江湖的幸事啊。”
“幸事吗?”衡玉叹,“当我把消息说出去,那人会用消息来做些什么,就不由我掌控了。知晓太多其实也未必是一件幸事。”
对此,钟离乐其实深以为然。
他觉得自己好像理解了天机不想扬名的原因:如果有人用天机前辈透露的消息为祸一方,那那些无辜者的死,该不该算在前辈的头上?分明不是前辈出的手,但与前辈也有那么一两分因果在。
但好友明初做这些事……
唉,钟离乐不便发表任何看法,好友也是事出有因,好友的立场和天机前辈站的立场不同,实在说不出是谁对谁错。
“也罢,闲话休提。”衡玉温柔地摩挲着手中空白的书卷。
她手上这本书非常简单粗暴,封面直接用凌厉而瑰丽的字迹书写上‘无字天书’四字,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它是一本没有字的天书般。
天机的神秘人设已经立住,钟离乐注意到‘无字天书’这四个字,只会感慨这字迹着实漂亮,完全没往别的地方想。
衡玉道:“今早我掐指一算,才往这里走了一遭。年轻人,既然你我有缘,你想知道什么事情的话,尽管问我。但只能问我一件事,所以,你认真斟酌。”
钟离乐抿了抿唇,问:“天机前辈,我想要知道金麒麟的下落。”
担心这位前辈不太清楚金麒麟是何物,钟离乐还很认真地解释道:“这尊金麒麟原本是七星阁的珍藏,因为阁主之女出嫁,阁主为了表示对婚事的看重,特意将金麒麟作为嫁妆送来灵云派。”
“只是八日前,金麒麟意外失窃。灵云派掌门便委托我寻找金麒麟。”
“我如今已经想到那人是如何盗走金麒麟的,但始终无法锁定那人的身份,更无从得知金麒麟的具体下落。”
眼看着还有几天时间,七星阁的人就要抵达灵云派。如果想要完成灵云派掌门交付给他的任务,他必须要在剩下时间里将金麒麟找回来。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钟离乐期待的注视下,衡玉缓缓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如果说,从头到尾都没有金麒麟这样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