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字以后,沈洛在外行走,别人除了能够称呼他的姓名外,还能以‘沈少归’相称。
加冠礼过去没多久,沈洛的婚事就提上了日程,然后他就惊奇地发现自己参加赏花宴、参加宫宴,甚至是在帝都里巡视时,都能’偶遇‘很多贵女,他一开始没意识到这是为什么,直到沈国公笑眯眯来找他,问他有没有相看中哪个贵女,沈洛像是个兔子般惊得蹿跑了。
他在庭院里站了片刻吹冷风,清醒过后觉得有些难为情,打算去三皇子府找云成弦支支招。
到三皇子府时里面正乱成一团,沈洛扯过急匆匆从他面前跑过去的管事,问起发生了何事,云成弦现在又在哪里。
“三皇子妃诊出了喜脉,三皇子十分高兴,现在正在主院里陪着三皇子妃。沈公子过来可是要找三皇子,奴才这就去为您通报。”管事满脸喜气。
沈洛迟疑了下,摇头:“不了,我也没什么要紧事,让云三陪着三皇子妃吧,替我向云三和三皇子妃说声恭喜。”转头去了亲王府。
正值夏秋之交,天气闷热,夏蝉藏在桂树里鸣叫,于是一阵桂香伴着一阵蝉鸣。
衡玉命人把藤椅搬到院子里,她斜倚在藤椅上,晒着午后微醺的阳光,翻看着大周的线报。
这些线报,都是潜伏在大周的密阁密探费尽心思传回来的,里面介绍了大周朝堂和民间的最新动向。
衡玉安静看着,似乎是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微微坐直,再次将这份线报又通阅一遍。
“前段时间大周五皇子手底下有一名将领突然连升五级,现在已经是大周正四品武将?”
她皱起眉心。
无论是大周还是大衍,武将在没有战功加持的情况下,是很难升迁的,哪怕升迁了,也顶多是升上一两级。
现在这个叫木星河的武将,出生平平,却能一口气升了五级。
她的手指轻敲藤椅扶手:近来大周并无内患,唯一的战役就是去年攻打行唐关一役。她之前一直很好奇行唐关的局是哪位能人设下的,大周何时有了这样的人才,现在看来,幕后黑手怕是浮出水面了。
“这个叫木星河的,认真查查,我要了解他的详细生平。”
衡玉的声音很轻很轻,不知道是在对谁说的。
但她话音落下后,天下太阳未曾更改方位,院中桂树里的阴影似乎淡去了一些。
把事情交代下去,衡玉继续翻看她手里的情报。
“明初!”沈洛人还没进院子,声音先从院外传了进来。衡玉侧头看去,恰好看见沈洛迈进院中,“我就知道来找你准能找到人。”
衡玉放下手中线报,将它们合拢在一起,递给冬至拿去放好:“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沈洛挠挠头,心里有些难为情。
他干脆把三皇子妃怀孕的消息告诉了衡玉。
这是件高兴事,衡玉和沈洛聊了几句,她的眼里突然多了几分兴味:“你先去找了弦堂兄再来找我,不会是想聊你的亲事吧?怎么,你祖父给你想看哪家闺秀了。”
沈洛听出她话中的调笑,气鼓鼓瞪她一眼:“我不知道。”
衡玉被他那色厉内荏的姿态逗得大笑。
她笑了半天,眼见沈洛的表情越来越不好,衡玉才摆摆手表示自己不笑了:“伯母应该会从边境回来操持你的婚事,这件事你别太担忧,国公府的嫡长孙媳必然会是个才貌双全家世出众也贴合你性情的闺秀。”
沈国公府身为武将世家,家风极正,家中儿郎在娶妻前是不允许纳妾的,连通房都不能有。
按照祖训,除非年过四十正妻仍无子,这才能够纳妾开枝散叶。
在这个时代来说,已算是极好的了。
所以沈洛的婚事完全不用愁,甚至可以说是异常抢手。
两人聊了几句,衡玉命人把她的棋纸拿出来,她陪沈洛下五子棋。
瞧着沈洛那越下越高兴的样子,衡玉心下长叹:她一代围棋圣手,居然要沦落到陪兄弟下五子棋。
这真是……
“快快快,到你了,你发什么呆?”沈洛嚷道。
“来了来了。”衡玉挽了挽袖子,兴致勃勃在棋纸上画下一个圈。
蝉鸣之声不仅在亲王府响了起来,云成弦站在院子里吹风,也听到了夏蝉的绝唱。
三皇子妃被诊出有喜,高兴过一阵后就睡下了,他在屋内没事干,干脆就出来外面纳凉,想着礼部秋闱的事情。
近来礼部尚书身体不大好,秋闱的事情都是由礼部左侍郎负责,他来做礼部左侍郎的副手,所以需要他操劳的事情有很多。
他想着想着,又想到了一件高兴事。
他父皇夸他在礼部干得不错,没有失了皇家风范。
这回秋闱,他要更尽力一些才是。
因为三皇子妃是头胎,怀像也不是很好,这天之后云成弦的生活变得两点一线起来,清晨起床去礼部忙碌,傍晚归家陪着三皇子妃用膳散步。
沈洛和衡玉知道他忙,过来一趟给三皇子妃送了些东西,没有多待,稍坐片刻起身告辞离开。
云成弦送他们出府,向他们告罪:“等忙完秋闱,我一定在京城最好的酒楼设宴款待你们。”
“那就这么说定了。”
“一言为定。”
三人在三皇子府门口,含笑着道。
时间很快就入了七月,京城的外地学子逐渐变多起来。
云成弦有礼部这层关系在,有不少学子都给三皇子府投了拜帖。
云成弦很注意,并没有见那些学子,不过三皇子妃有一位关系亲近的族兄从江南进京赶考,双方有这层亲戚关系在,云成弦斟酌一二,就接下了他的拜帖,与他见上一面,勉励一番后让他去后院见三皇子妃。
这位族兄在三皇子府留宿一晚,第二日主动告辞离开,没有再多留。
这不过是一个小插曲罢了,云成弦并没有在意,直到那件惊天的事情揭露出来,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他早已深陷于阴谋泥潭里,难以解脱。
八月,秋闱。
三场考试,为期九天。
秋闱考完后十天出结果。
名次红榜张贴出去,整个礼部都松了口气。每到大比之年,他们礼部都要累上这么一遭,今年尚书大人身体不适,眼看就要致仕回乡,压在他们身上的担子又重了许多。
哪怕是一贯用冷面示人的云成弦,也松了口大气。
秋闱过后,他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陪三皇子妃、找衡玉沈洛他们饮酒了。
对了,现在正是秋季,他在京郊有一处院子,里面的枫树生得极好,倒是可以约衡玉、沈洛他们一块儿去郊外骑马,顺便带三皇子妃出门散散心,她怀了孕,一直待在府里也闷得慌。
云成弦把一切都盘算好了,起身收拾东西,与同僚们告辞,骑马回府。
他是个干脆人,说了要邀请衡玉他们去郊外别院骑马,当天晚上就给衡玉和沈洛写了信。
第三天下午,一行人在京城门口汇合,有说有笑出了城,在官道里慢悠悠骑着马。
“你们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云成弦晃着马鞭,随口问道。
沈洛活动筋骨:“我能忙什么啊,天天待在禁卫军里值班。”
“你的亲事呢?”
“还没着落,反正慢慢议着呗。”沈洛满不在乎道,这个世道对女子更为苛责,对男子来说,二十岁未议亲很常见,“年前我娘亲会从边关回京过年,她会好好谋划的。”
云成弦又看向衡玉。
明明衡玉的婚事才是最急切的,但他和沈洛一直没怎么关心过。
毕竟以衡玉的能力,总是能处理好的。
所以想了想,云成弦问起密阁的事情。
衡玉挑拣着些能说的说了,她视线一转,落在沈洛身上:“大周最近有个青年名将横空出世,再多给他一些时间,日后他怕是成为大衍朝的心腹大敌。”
沈洛眉心一动:“青年名将?是何人?”
大周数得上号的青年将领,他都是听说过的。
“叫木星河,踏着我大衍三万士兵的血骨,以此成就了他平步青云,你说他是不是我们的心腹大敌。”
沈洛先是一愣,下一刻,怒火从他眼里喷薄而出:“就是这个人?”
多少年了,大衍朝多少年没吃过这种大亏了,这回居然有足足三万士兵折损,这笔血债,沈洛可没有忘记,朝中也没有忘记。
云成弦要冷静克制许多,只抿着唇角说:“具体是什么情况?你能透露的都给我们透露一下。”
在衡玉的声音里,木星河的事迹被一点点道出。
这个人就比沈洛大了两岁,出生卑微,后来遇到饥荒家人都死绝了,为了活下来他自卖为奴,就这么进了一位将领的府里做事。
木星河心思深沉,不知怎么的就被那位将领注意到并且收为义子。
那个将领是大周太子的人,木星河以此为踏板与大周太子搭上了。可是大周太子出身名门,风姿出众,手底下能用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完全轮不到一个正六品将领的义子在太子面前刷存在感。
在那之后木星河就低调了下来,直到两年后,他设计出了行唐关一役,还成为了大周五皇子的心腹,深受五皇子的信重。
“好深沉的心机。”云成弦语调晦涩,嘲讽出声。
“这个人的确很危险,而且行军布阵使的都是诡术,不按照常理来。”沈洛说。
从行唐关一役就能看出来,木星河居然会选择在一个最不可能伏击的地方完成了伏击,最终还大获全胜。
这就是本事了。
不过——
沈洛原还有些忧心忡忡,下一刻便眉飞色舞起来:“我才不怕他。诡道终非正途,小爷我啊,可是要做千古名将,战无不胜的。”
说罢,他腰侧凯旋剑被他拔出剑鞘。
剑光凛凛。
‘凯旋’二字于太阳底下熠熠生辉。
衡玉微笑起来,正欲说些什么,就听到身后官道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跑马声。
她扭头看去,只见一行人身穿兵甲疾驰骏马,最后在他们这行人身边勒住马缰。
“三皇子殿下。”为首的人抱拳,“礼部出了些乱子,陛下命我们即刻召您回京。”
礼部出了乱子?
衡玉心头微动,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礼部能出什么乱子?
联想到刚刚结束的秋闱,衡玉心下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那帝都官场接下来怕是要大地震了。
“礼部……”云成弦刚想出声询问,突然被衡玉轻拽了袖子。凭着这几年养成的默契与信任,云成弦直接住了嘴,“好,我这就回去。”
他策马去安抚三皇子妃,吩咐车队马上调转车头回京,然后才策马回到衡玉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问:“你觉得是发生了何事?”
“怕是科举舞弊。”
云成弦瞳孔一缩,回过神时掌心微微出汗。
果然是出大事了。
尤其这回秋闱他是二把手,就算他不会有性命之危,但也绝对要承担一定的干系。
回到帝都,稍稍打听了下情况,衡玉才发现事情居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上许多。
就在今天下午,有一名叫做陈双的江南考生前往京兆尹府击鼓鸣冤,称此次秋闱排名不公,有人提前泄露了考题,徇私舞弊。
按照京兆尹的规定,但凡击鼓鸣冤者,不管有什么冤情,先打上三十大板再说。陈双受了三十大板,被打得奄奄一息,才得到了面见京兆尹的机会。
他长跪而下,说他有一个同住的江南考生叫梁平。这个叫梁平的平日里治学态度不严谨,但出身名门,有好老师教导,所以也勉勉强强考了功名,今年一块儿进京赶考。但按照梁平以往的成绩,是断不可能考出十二名这种好名次的。
陈双本就生疑,结果昨天晚上,他听到梁平醉酒时说了梦话,透露了有人给他泄露考题答案,他才能考得如此顺利。陈双苦思一夜,最后决定豁出一切,前来京兆尹告御状。
一听到居然有人敢科举舞弊,一众考生群情激愤,他们有人直接去了皇宫宫门长跪不起,有人商量着要去礼部讨个说法,有人去打听这个梁平的事情。
最后,他们发现这个梁平居然是三皇子妃的族兄,还曾经在三皇子府上留宿过一夜。
这下子可就直接捅破天了。
这三皇子可是礼部的人,位高权重的,要说这里面没点儿猫腻,别说那些学子了,要不是云成弦真没做过这些事,他自己也是不信的!
所以就有了刚刚侍卫请云成弦回京的那一幕。
云成弦现在已经进宫了,衡玉在宫外打听清楚情况后,命人先将三皇子妃送回府——她现在正怀着孕,不能受惊。
衡玉吩咐三皇子妃身边的人:“你们多宽慰宽慰三皇子妃,让她别多想。凡事有我和沈洛在,总不会让三皇子吃什么大亏。”
目送着三皇子妃的马车离开,衡玉侧头看向沈洛:“我们到皇宫门口去看看。”
沈洛点头,在这个时候,他不再如平日一般闹腾腾的,反而有一种异常的沉稳。
“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衡玉回:“从三皇子妃的族兄留宿一夜,再到今天有人击鼓鸣冤告发,我觉得这些事情太环环相扣了,巧合得就像是一个局。”
一个,专门针对云成弦布下的局。
“局?”不知为何,沈洛突然打了个冷颤,他干笑道,“云三可是皇子,谁敢布局来……陷害他……”
说到后面,沈洛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显然也是知道自己这句话没有任何的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