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了?”
“一直在吐血,但是早已经醒过。”
余回蹙眉,走过来掀开黑色纱布,程清河巴掌大的小脸沉在框底,闭着眼睛睡着了。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脖子间的脉息,心跳虽然缓慢,但是还比刚刚开始时更加沉稳了一些。
“她没事,你们怎么了?”
“这位爷,先前遇上了空间裂缝,为此我们还失去了两个族人,咱们,必须早些离开这里。”大脚族领头沉沉说道,语气十分凝重。
“这条路不行。”余回想了想,摇头说道:“我方才从那边回来,看见两条海妖,海妖凶猛又擅长迷惑人心,我们不能冒险。”
万一要是遇上了海妖群就糟糕了,这些海妖便是人鱼,但是这些在通话故事中神秘而又美丽善良的形象不同,海妖们美貌的脸孔之下,是一张张长满了尖牙的蠡口。
它们用声音迷惑无知的猎物,接近之后,方才显现出丑陋而又贪婪的真容,最后将倍感恐惧的他们吞吃入腹。
领头深吸一口气,这一趟果然是险中求富,稍一失控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希望那杂货铺的生意,最后不要让他失望才好。
至于派,经历过了方才这一遭,他已经不指望余回能够将他带回来了。
这海底这般凶险,早些回到极真界才是正事。
几人一商议,最终寻了另一个方向,往海底更深处去了。
半个月之后,一座许久不见生人的渔岛终于迎来了新的客人。
丽香是这座渔岛上的女儿,她当时正在海岸边捡贝壳,被海风吹得偏黄的脸颊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见一群长得奇奇怪怪模样的人从水里上了岸,惊讶地将怀里的一捧五颜六色的贝壳摔落在地。
岛里来了新客人,岛上的主事免不了要亲自来一趟。
余回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在这里停住脚,先不要靠近居住区。
丽香随着村长后头快速接近这些外来者,他们心里有戒心,但是看见他们老老实实地站在沙滩上不动,都不自觉生出几分好感来。
“你们是谁?为什么到这里来?”村长摸着胡须问道。
“您好,我们是从蛮荒大陆回到极真界,只不过绕了路,无意间发现了贵岛,不知道可否告知这里离极真界,还有多远?”余回缓缓道来。
村长老当益壮,虽然年过半百,但是因为常年捕鱼,身体结实而又健朗。
先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了,但是一见这年轻男人说话知礼而又尔雅,又见一行人虽然长相奇艺,然而神色疲惫,显然是赶路所致,便知他所言不虚。
村长点点头,往里让了让,余回道了一声谢,终于笑开了。
这是这长久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丽香躲在村长的背后看过去,阳光将海滩晒得白成一片,亮闪闪的,又见映照着他的笑容,实在好看。
她在烈渔岛从来没有看过这样好看的男人。
村长最终为他们准备了民舍,得知这里离极真界的地盘不远了,一行人终于得以松了一口气。
好在没有走错路。
大脚族的领头忙着掏出羊皮纸记载下来方才的新路线。
烈渔岛这个位置,很适合供行脚人来歇歇脚,补充补充配给,看来这一趟虽然凶险,也并非毫无所获。
他忍不住期待起同杂货铺的生意的事情来了。
余回带着大脚族人走了半个多月,她也睡了半个多月,这一睡,有时候模糊,有时候又十分清醒。
模糊的时候她感觉不到外界任何东西,包括声音、味道、光线,像是包裹在一个瓮里,但是清醒的时候,她不仅能感觉到所有的东西,甚至连所有人的心跳声她都能够辨别出不同了,像是贴着人的胸膛。
这种感觉一开始还不明显,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甚至能够察觉到千米之内所有生物的轨迹,鱼吐珠、海藻飘荡、光线的位移。
像是在放大镜前观察着世间百态……
叮叮叮,屋檐上的贝壳随着吹拂过来的海风叮当作响。
半挨着的木门之外扣扣响起了两声敲门声。
程清河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头顶上仿佛摇摇欲坠的屋顶。
她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虽然她先前一直都在大脚族人的肉框子里,后来又在这张床上无声无息地躺了几日。
丽香手里捧着一大坛子腌制的海鲜,红着脸,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口,等着那位的到来。
待会儿应该和他说些什么?怎么解释这些东西?
这个,是村长大人让我拿来给客人们吃的。
不行不行。他万一真相信了,把这些都分给那些丑陋的“矮人”们可怎么办?
而且,这还是她忙碌了大半天的成果哩!
难道她要亲口告诉他,这些都是她亲手为他做的?为他一个人做的?
想到这个,她的一张脸又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最娇不过女儿心事,连被旁人瞧见了都未曾发觉。
程清河打开门,看见对面站着一个女孩,那女孩身上不过裹了一件露胳膊露腿的麻布短裙,她的目光一直从她卷卷的发梢往下在她光着的沾着泥沙的双足上定了定。
丽香一听见门开的声音便立刻垂了脑袋,一时紧张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一直盯着脚下的沙子猛瞧。
“你找余回吗?他刚刚应该是出去了。”
一道轻柔的声音如微风拂过,好听得令人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但是传入丽香的耳朵里,却是像在平静的海面上投入一个炸弹,炸得她立马抬起了头。
眼前清清冷冷一个娇人儿立在门口,盈盈地看着她,丽香手上一松,呆呆地,忍不住后退一步。
“咦?”程清河手脚敏捷地立时兜手一托,将海鲜坛子闻闻地接住了。
“这个是送给余回的?他现在不在,我待会儿会替你告诉他,还是说,你进来等他回来?”
你一定还有话同他说罢?程清河还没说完,就见那女孩一脸羞囧,见了鬼一般转身跑了。
我有这么可怕么?程清河耸了耸肩,下一秒便被坛子中散发出来的香气迷惑住了。
坛子底藏着不浅的辣椒油,混合着海带结、蛤蜊、鱼肉、鲍鱼等等的东西,白色的海鲜肉上覆着红彤彤的辣椒,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开。
等余回回来的时候,那坛子海鲜还剩了一下半。
程清河舔了舔嘴角,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快被鲜掉了。
“这些是一个女孩送给你的,应当叫做丽香,你不妨送个回礼过去,以示友好。”
“嗯?哦,好。”余回愣愣看着突然红光满面,生龙活虎的她,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
“你感觉自己还好么?”他不放心道。
“嗯。”程清河应了一声,接着看着自己隆起的小腹,不由自主地失了神。
“丽香,后院的鸡仔你快去喂喂,去哪里了?怎么还没有喂,再过一会儿就要天黑了!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干什么?明年都该出嫁了罢,还这么贪玩……”
“阿妈你能不能别和我说话,让我安静一点?!”丽香上前去把房门一挨,扑回床上默默流泪。
流泪也不甘心让人瞧见了,只能无声地哭。
“阿妈,阿姊让你别吵她,她忙了大半天,给那外头来的哥哥送去了,肯定哥哥不愿意要。”她弟弟跟在阿妈身边,跟着学嘴。
“哦?那阿妈咋没看见她把坛子拿回来?肯定是接了。”三四十岁的女人点了点小男孩的鼻子,让他去别处玩去了。
门轻轻地被推开了,那女人走进来,接着又把门悄悄合上,走过来坐在床上,拍了一下她的背。
丽香知道她进来了,眉头一拧,扭身又离刚刚进来的阿妈远一些。
“阿妈知道你喜欢那外头来的年轻小伙子,不过看他样子就知道来头不小,阿妈不是不同意你,咱们地方小,他也是要走的,你这样,难道是要离家去?”
“离家去就离家去,阿弟也长大了,难道我还离不得家去的?阿妈就是想我一辈子给家里,给阿弟当牛做马!”丽香嘴里说得,但是话一说完,便已经后悔了。
她撇了撇嘴,她说的是实话不错,阿弟是个男孩,又年纪小,不像她,生下来就是个没甚用的女儿身,到头来都是别人家养的赔钱货那,比不得。
她憋了半晌,没有听见旁边的人做声,但是她凝神听了一会儿,果然听见了自阿妈那头传来的啜泣声。
她阿妈,哭了。
“你哭什么?我说错了,阿妈对我也好。”丽香低着头,气氛一时冷到了极点。
这边窸窸窣窣说了半晌的话,到了夜里,余回门前又一次被敲响了。
“我叫丽香,佟丽香。”
余回打住同林福的对话,见着程清河正蒙着毯子舒舒服服地半靠在墙壁上,方才半开门,一见是她,倒是一愣。
他站在不说话,引得屋子里头的人好奇地探身看。
“你好,哦,对了。”余回被突然而来的自我介绍弄得一愣,反应过来,她这是来拿坛子的吧?
门被一拉,彻底开了,门里的同门外的终于都敞开了见。
丽香没有想到这屋子里头除了还有那个女人,竟然还有一个男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可能是误会这女人是余回的妻子了。
林福摸了摸后脑勺,不太理解她这一副瞪大了即将脱框了的双眼是什么意思。
只程清河,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既然来了,不如进来坐一坐?”
“不了,不了。”丽香连忙回道,她看了看几乎没有下脚之地的屋子,找到了自己的坛子。
只见那坛子之中已经空了,只剩一层辣椒,又悄悄抬眼看了余回。
“你稍等。”余回走回来从床上拿了一个东西过来,托起坛子一同给了佟丽香。
“这个是回礼,为了感谢你的海鲜。多谢了。”
“没!没事……”她接了,低声说了,快步回头离开,到了最后,简直是连走带跑地回去了。
“咱们差不多可以走了吗?”林福继续刚才的话题。
“嗯,大脚族人出力不少,往后不少地方还要仰仗他们,回极真界之后,免不了便多给他们几分利罢,到时候让他们回去再将剩下的人带回来。”程清河悄声说道。
她能安然到达这里,不得不说多亏了大脚族,她不会让他们吃了亏去。
说这些,也有让他们二人做好接手的打算。
狐王大人也是,她到时候也会一并补偿它的,只是现在,逼不得已要委屈它一番了。
“清河说得是。”余回点点头,希望接下来的事情能够顺利过去,也不枉这番周折。
二人很是默契地,没有再提兽王迦叶和它的王后,以及她父亲的事情。
她受了这般重的伤都没有再提一次,定然是不希望再如何的了。
“收拾一下,明天就走。”她说完,打了一个呵欠。
余回和林福对视一眼,相继退出去,她既然已经没事了,这一夜,便轮到林福守夜了。
一夜无话,月沉之后,便是日出东方,海水拍岸,合着海鸥忽远忽近的声音,显得异常幽静。
但是,大脚族人已经收拾妥当,原本商议好的事情又出了变故。
程清河,又晕厥过去了!
而且,晕厥地毫无预兆,将一干人等险些吓出个好歹来。
“这位爷,咱们还走么?还是等她醒过来?”
大脚族领头擦了擦汗,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余回动了动嘴,沉默了片刻,说了一个坚定的字:“等!”
接着目光看向床上胸膛起伏的程清河,神情恍惚。
巴掌大的小脸并不苍白,甚至还白里透红,但是这在平常人脸上显现出来的好事,出现在她的脸上,却变得十分不寻常。
这不是一个病人该有的脸色。
她昨日突然好端端的模样,令人忍不住回想起来凡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难道,她快要断气了?
领头想到这一茬,连忙摇了摇脑袋,将这个念头甩出去,她可不能有事!她要是出事了,不说杂货铺的生意如何,就他失去的三个族人,他都想不好回去如何向族里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