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泰斯晕头转向的,险些窒息,幸而他还算机智,赶紧屏住呼吸。前面提过,他右手握着刀,随时准备逃跑,所以现在他很快地划破口袋,先把他的手臂挣扎出来,接着又伸出头。虽然他竭力想挣脱掉那铁球,但整个身体却不断地往下沉。于是他躬下身子,摸到捆腿的绳子,拼力一割,刚好要窒息的时候将绳子割断,双脚猛力向上一蹬,这才浮出海面,而铁球拖着差点成了他的寿衣的麻布口袋,沉向了那深不可测的海底。
唐泰斯只是深吸一口气,就重又潜入水里,以免被人看到。
当他再度浮出水面时,距离他坠落的地方至少有五十步远了。他在头顶上方看见一片黑压压的天空,预示风暴即将来临,天空中,狂风劲吹着疾驰的浮云,不时露出一方点缀着一颗颗星星的蔚蓝色的天。在他前面,伸展开一片灰暗而咆哮着的海面,暴风雨就要来了,浊浪汹涌,滚滚而来。在他的背后,巨大的山崖就像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高高耸起,比大海、比天空更加黑暗,其黑漆漆的顶端仿佛像一条伸开的手臂想要擒获它的猎物。在那块最高的岩石上,一盏风灯照亮了两个人影。
那两个人似乎俯身不安地窥视大海,自不待言,两个古怪的掘墓人肯定已听到了他坠落时的喊叫声。于是,唐泰斯再次潜入水中,在海里潜游了很长的距离。从前,他很喜欢潜泳,他常常把众多观赏者吸引到他的周围,他们也一致称赞他是马赛最好的游泳能手。
当他重新露出头来的时候,那火光已不见了。
必须确定一下方向了。拉托诺岛和波梅格岛是伊夫堡周围最近的小岛,但拉托诺岛和波梅格岛是有人居住的,多姆小岛同样有人住。蒂布兰岛或勒梅尔岛最安全。这两个岛离伊夫堡有一里左右,唐泰斯决定游到那儿去。但在黑夜里他怎样来辨别方向呢?这时,他看到了普拉尼埃的灯塔像一颗灿烂的明星闪烁在他前面。假如这个灯光在右面,则蒂布兰岛应在左面,所以他只要向左转就能找到它。但我们已经说过,从伊夫堡到这个岛至少有一里路。在狱中的时候,法里亚每见他显出委靡不振,无精打采的样子时,就常常对他说:“唐泰斯,您可不能老是这个样子。要是您不好好地锻炼身体,您就是逃了出去体力不支也会淹死的。”在海浪劈头打来的时候,这些话又在唐泰斯的耳边响了起来,他使劲划起水来,以此看看自己是否真的体力不支。他很高兴地看到长期的牢狱生活并未夺去他的力量,他以前常常在海的怀抱里像一个孩子似的嬉戏,而现在他仍是这方面的老手。
恐惧是一个无情的追逐者,它迫使唐泰斯加倍用力。他侧耳倾听,想听听有没有什么声音传来。每次浮出浪峰时,他的目光就向地平线上搜索一下,努力透过黑暗望出去。每一个较高的浪头都像是一只来追赶他的小船,于是他就使足了劲拉开了他和小船之间的距离,但这样反复做了几次以后,他的体力便消耗得很厉害。他不停地向前游去,那座可怕的城堡渐渐地消失在黑暗里了。他虽看不清它的模样,但却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一小时过去,在浸遍周身的自由意识的激励下,唐泰斯破浪前进,游向既定目标。
“唔,”他脑中盘算,“我游了差不多有一个钟头了,因为是逆风,速度大约会减慢四分之一,不过,要是方向不错,我离蒂布兰岛一定很近了。但要是我弄错了呢?”
他打了个寒战。他想浮在海面上休息一下,但海浪越来越猛,这种喘息的方法不行了。
“好吧,”他说,“就算这样,我也要坚持到最后,游到双臂麻木,浑身抽筋,然后淹死算了。”他产生这种绝望的情绪之后,就更加奋力地游去。
猛然,他觉得天空似乎更黑更阴沉了,稠密的云块向他头顶上压了下来,同时,他感到膝盖一阵剧痛。他的想象力告诉他:自己已中了一颗子弹。一刹那间,他就会听到枪声,然而并没有枪声。他伸出手,觉得有个东西挡住了他,于是他伸出脚去,碰到了地面,这时他才看清了自己错当成乌云的那个东西了。
在他的面前,耸立着一大堆奇形怪状的岩石,活像是经过一场猛烈的大火之后凝固而成的东西。这就是蒂布兰岛了。
唐泰斯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边感谢上帝边直挺挺地在花岗石上躺了下来,此刻他觉得,睡在岩石上比睡在最舒适的床上还要柔软。然后,也不管风暴肆虐,大雨倾注,他就像那些疲倦到了极点的人那样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大约过了一个钟头,唐泰斯被雷声惊醒。此时,大风暴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在奔驰,闪电一次次划过夜空,像一条浑身带火的赤练蛇,照亮了那混沌汹涌的浪潮卷滚着的云层。
唐泰斯以水手的锐利目光一扫,知道自己没估计错:他已在两个小岛中的一个登陆了,这里的确是蒂布兰岛。他早知道这个岛是草木不生,无处隐藏,但如果海能稍微平静一些,他就要重新跳到海水里去,再游到勒梅尔岛去,该岛虽然也是荒芜一片,但毕竟开阔些,因此也更易于栖身。
一块悬空的岩石成了他的暂时栖身之处,他刚躲到它的黑面,大风暴就又以排山倒海之势扑来。爱德蒙觉得他身下的岩石都在抖动,凶猛的波浪冲到花岗岩上,溅了他一身的水。他虽然已很安全,却在这耀眼的雷电交加之中一直感到头晕目眩。他似乎觉得整个岛都在脚下颤抖,像一艘抛了锚的船在断缆以后被带入了风暴的中心。
这时他想起,他已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他又饥又渴。他伸出手去,贪婪地捧着积存在岩洞里的雨水喝着。
当他站起身来的时候,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驱走了黑暗,直射到了上帝灿烂的宝座脚下。借着这道电光,唐泰斯看到,在勒梅尔岛和克罗斯里海角之间,离他不到一里远的海面上,有一艘渔船,像一个幽灵似的,正被风浪摆弄着,从浪峰跌入浪谷。一秒钟以后,他又看到了它,而且更近了。唐泰斯用尽力气大喊,想警告他们将有触礁的危险,但他们自己已发觉了。又一个闪电使他看到有四个人紧紧地抱住了折断的桅杆和帆索,而第五个人则紧抱着那破裂的舵轮。他看到的那些人无疑也看到了他,因为绝望的喊叫声由呼啸的劲风捎带到他的耳朵里。在那折断的桅杆上,一张破破烂烂的风帆,折曲得像一根芦苇似的,在风中一声接一声地猎猎作响。突然,系住它的绳索断了,于是那张帆像在黑云之上滑翔而过的白色巨鸟,被卷进无底深渊,消失了。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一声猛烈的撞击声,接着痛苦的呼救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在岩石顶上的唐泰斯借闪电的光看到那艘帆船撞成了碎片,在碎片之中,又看到了神色绝望的人头和伸向天空的手臂。接着一切又都被黑暗所吞没。那副悲惨的景象像闪电一样瞬间而过。
唐泰斯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奔下岩石。他侧耳倾听,尽力四下里张望,但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没有人在挣扎呼叫,只有风暴还在肆虐。
又过了一会儿风渐渐平息了,大片灰色的云层向西方卷去,蓝色的苍穹显露了出来,上面点缀着明亮的星星。不久,地平线上现出了一道红色的长带,波浪渐渐变成了白色,一道亮光掠过海面,把吐着白沫的浪尖染成了金黄色。白天来临了。
唐泰斯默默地,一动不动地站着,面对着这壮丽的景观。
他又向城堡那个方向望去,望望海,又望望陆地。那阴森的建筑耸立在大海的胸膛上,带着庞然大物的那种庄严显赫的神态,似乎面对着万物一样。这时大约已经五点钟了。海面愈来愈平静了。
“再过两三个钟头,”唐泰斯心中暗道,“狱卒就要走进我的牢房,发现尸体,认出是我那可怜的朋友,却不见我的踪影,就必然去报警。这样一来,他们就会发现洞口、地道,还要询问把我抛下海的人,而他们一定听到了我的喊叫声,他们料到可怜的囚犯跑不远,就会满载着武装士兵的小艇来追捕我。还要放炮警告,海岸沿线不得收留一个饿得半死、几乎裸体的汉子。马赛的密探和警察都将出动,沿海岸搜索,而典狱长则会从海上来追赶我。我又冷又饿,甚至连那把救命的小刀都丢了。噢,我的上帝呀,我的罪受的还不够吗?可怜可怜我吧,救救我吧,我没有办法啦!”
唐泰斯由于筋疲力尽,脑子昏沉沉的,正当他焦虑地望着伊夫堡那个方向时,他突然看到在波梅格岛的尽头,像一只鸟儿掠过海面,出现了一艘小帆船,只有水手的眼睛才能辨认出它是一艘热那亚单桅三角帆船。它从马赛港出发向海外疾驶,它那尖尖的船头正破浪而来。“啊!”爱德蒙惊叫道,“再过半小时我就可以登上那艘船了,只要我不被盘问、搜索、被押回马赛!我该怎么办呢?我编个什么故事好呢?这些人假装在沿海做贸易,实际上都是走私贩子,他们可能会出卖我的,以此来表示他们自己是好人。我该等一下。但我已不能再等了,或许城堡里还未发现我已经失踪了。我可以冒充昨天晚上沉船上的一个水手。这个故事不会显得荒唐可笑,也不会有人来拆穿我的。”
唐泰斯一边想着,一边向那渔船撞破的地方张望了一下,这一看不由得使他吃了一惊。岩石尖上正挂着一顶水手的红帽子,岩的脚下漂浮着一块风帆船龙骨的碎片。唐泰斯顿时拿定了主意。他急忙向帽子游过去,把它戴在自己头上,又抓住一块龙骨的碎片,然后尽力向那帆船航行的路线横截过去。
“我有救了!”他喃喃地说,这个信念恢复了他的力量。
唐泰斯很快就发现,单桅船顶着风,正在伊夫堡和普拉尼埃灯塔之间抢风斜驶。一时间,他担心小船不是擦着海岸线航行,而是驶出海去,譬如说,它的航行目的地似乎是科西嘉岛或萨尔代涅岛;可是,根据它行驶的方向判断,他又很快发现,小船是沿着一条去意大利的船只惯常的航线,想从雅罗斯岛与卡拉萨雷涅岛之间穿过去。
这时,他和单桅船慢慢靠近了;小船一个冲刺,甚至驶到了离唐泰斯将近四分之一里附近。于是,他浮上水面,挥动小帽,作为紧急求救的信号。但船上没有人看到他,船身倾斜了一下,又向前冲去。唐泰斯本来可以大声喊叫的,但他想到他的喊叫声会被风吞没的,这时他很庆幸自己预先想到,抱住了这块龙骨,要是没有它,他也许坚持不到登上那艘船的,而且如果船上的人没有看到他就过去了的话,那他就再也不能游回岸上了。
唐泰斯虽然几乎可以肯定那艘单桅船的航行路线,并悬着一颗心注视着它,直到它又向他折回来。于是他朝着那船游去。但还没等到他靠近它,那艘帆船又改变了方向。他拼命一跳,半个身子露出了水面,挥动着他的帽子,发出水手所特有的一声大喊。这一次,他不但被看见,而且被听到了,那艘单桅船立刻转舵向他驶来。同时,他看到他们把小艇放了下来。不一会儿,只见两个人划着小艇,迅速地向他驶来。唐泰斯觉得那条横木现在对他没用了,就放弃了它,然后用力游着向他们迎上去。但他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力量,他这时才觉得那条横木太有用了。他的手臂渐渐地僵硬了,两条腿也难以动弹,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他又大叫了一声,那两个水手更加用力,其中一个用意大利语喊道:“挺住!”
这鼓劲的喊声刚传到他耳畔,一个浪头打来,兜头带脑将他吞没,他再也无力游上来了。
他终于又浮出水面,胳膊乱摆,完全像一个人快淹死的人那样拼命挣扎,他又喊出第三声,直觉得往下沉,仿佛腿上还坠着那要命的铁球。
水没过了他的头,透过水,他看到一方苍白的天和黑色的云块。
一阵猛烈的挣扎又把他带到水面上。他觉得好像有人抓住了他的头发,但他什么也看不到了,什么也听不到了。他昏了过去。
当唐泰斯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在单桅船的甲板上了。他最关切的事,便是要看看他们航行的方向。他们正在迅速地把伊夫堡抛在后面。唐泰斯实在疲乏极了,以致他所发出的那声欢呼被错认为是一声痛苦的呻吟。
我们已经说过,他躺在甲板上。一个水手正在用一块绒布摩擦他的四肢;另一个,他认出就是那个喊“挺住”的人,此时他正拿着一满瓢甜酒凑到他的嘴边;第三个人是一个老水手,他是掌舵人兼船长,他正同情地注视着他,脸上带着人们常有的那种自己虽在昨天逃过了灾难,说不定灾难明天又会降临的那种表情。几滴朗姆酒使年轻人衰弱的心脏重新兴奋起来,而他四肢也因受到了按摩而重新恢复了活力。
“您是什么人?”船长用很蹩脚的法语问道。
“我是,”唐泰斯用蹩脚的意大利语回答说,“一个马耳他水手。我们是从锡拉库萨意大利西西里岛锡拉库萨省省会。装谷物来的。昨天晚上我们刚到莫尔吉翁海岬就遇到了风暴,我们的船就在那个地方触焦沉没了。”
“您刚才是从哪儿游过来的?”
“就是从那些岩石那里游过来的,算我运气好,我当时攀住了块岩石,而我们的船长和其他船员都死了。我想我是唯一幸存的。我看到了你们的船,我是怕留在这个孤岛上饿死,所以我就抱住一块破船上的木头游到你们船上来。你们救了我的命,我谢谢你们,”唐泰斯又说道,“幸亏你们中的一个水手抓住我的头发,否则我早就完了。”
“那是我呀,”一个外貌诚实直爽的水手说道,“当时真要命,因为您正在往下沉呢。”
“是啊,”唐泰斯答道,并伸出手去,“我再一次谢谢您。”
“说真的,我刚才有点犹豫呢,”水手回答说,“您的胡子有六英寸长,头发也尺把长,看上去不像个好人,倒像个强盗。”
唐泰斯想起来了,他自从进了伊夫堡以后就没有剪过头发,刮过胡子。
“是这样,”他说,“有一次遇险时,我曾向宝洞圣母许过愿,十年不剃头发不刮胡子,只求在危难之中救我的命,今天我许的愿果然应验了。”
“我们现在把您怎么办呢?”船长说道。
“唉!随你们的便吧。我们的船沉了,船长死了。我捡了一条命。不过我是一个好水手,你们在第一个靠岸的港口让我下去好了。我相信一定能在哪条商船上找到一份工作的。”
“您对地中海熟悉吗?”
“我从小就在那里航行。”
“那些最出名的港口您都熟悉吗?”
“那些港口我闭着眼睛都能驶进驶出。”
“我说,船长,”那个对唐泰斯喊“挺住”的水手说道,“假如他所说的话是真的,那么为什么不把他留下来呢?”
“那得看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船长面带疑虑的说道,“像他现在这样可怜巴巴的样子,说得好听,谁知道真假。”
“我干起来比我说得更好。”唐泰斯说道。
“那我们瞧吧。”对方微笑着回答道。
“你们到哪儿去?”唐泰斯问。
“到里窝那意大利西岸城市,利古里亚海港口。。”
“那么,你们抢风航行会浪费宝贵的时间,为什么不干脆尽量靠前侧风航行呢?”
“因为这样我们就会直接撞到里翁岛上去了。”
“你们会在离岸二十寻开外的地方通过的。”
“那您就去掌舵吧,让我们来看看您的本事如何。”
年轻人接过舵把前,轻轻压一下,船头随之而转,他看出船的灵敏度虽不能算第一流的,但尚可操纵如意,于是他喊道:“拉转桁索和帆角索!”
船上的四个水手都跑去遵命行事,船长站在一边旁观。
“把绳索拉直!”唐泰斯又喊道。
水手们即刻服从。
“拴索!”
这个命令也被执行了。果然正如唐泰斯所说的,船的右舷离岸二十寻的地方擦了过去。
“好样的!”船长高兴地大喊道。
“好样的!”水手们跟着叫喊起来,他们都惊奇地望着这个人,这个人的目光里又充满了智慧,身体又恢复了活力,他们已不再怀疑他身上所具备的素质了。“您看,”唐泰斯离开舵把说,“至少在这次航行中。我对你们还是有点用处的。假如您到了里窝那以后不要我了,可以把我留在那儿。等我领到第一笔薪水就来偿还你们借给我的衣服和伙食费。”
“哦,”船长说,“我们是没有问题的,只要您的要求合理就行了。”
“只要您给我和您的伙计同样的待遇,那么事情就算决定了。”唐泰斯答道。
“这不公平,”那个救唐泰斯的水手说,“因为您比我们懂得多。”
“你这是怎么啦,雅各布?”船长说道,“要多要少,这是人家的自由嘛。”
“那也行,”雅各布说,“我只是说说自己的意见罢了。”
“喂!如果你有替换的衣服的话,还不如借给这个小伙子一条裤子和一件短上装,他光着身子呢。”
“不行,”雅各布答道,“我只多出一件衬衫和一条裤子。”
“这些对我就足够了,”唐泰斯插进来说,“谢谢您,我的朋友。”
雅各布窜下舱去不久就拿着那两件衣服爬了上来,唐泰斯带着说不出的快乐穿了起来。
“现在,您还需要什么别的吗?”船长问道。
“一片面包,再来一杯我尝过的那种好酒,因为我好长时间没吃东西啦。”的确是,他已有四十个小时没吃任何东西了。
面包拿来了,雅各布把那只酒葫芦递给他。“打压舵!”船长对舵手喊道。唐泰斯一面也向那个方向看,一面把酒葫芦举到了嘴边,但他的手突然在半空中停住了。
“咦!伊夫堡那边出了什么事啦?”船长说。
吸引唐泰斯注意的,是伊夫堡城垛顶上升起了小团白雾。
同时,又隐约听到了一声炮响。水手们都面面相觑。
“那是什么意思?”船长问。
“伊夫堡有一个犯人逃走了,他们在放示警炮。”唐泰斯回答。船长瞥了他一眼,只见他已把甜酒凑到了唇边,神色非常镇定地喝酒,所以船长即使有一点怀疑也因此而打消了。
“这酒好厉害。”唐泰斯一边说着,一边用他的短袖抹着额头上的汗。
“管它呢,”船长注视着他,心里说道,“就算是他,那也好,反正我得了一个好手。”
唐泰斯借口疲倦,要求由他来掌舵。舵手很高兴能有机会松一松手,就望望船长,后者示意他可以把舵交给新来的伙伴。唐泰斯于是就能时时注意到马赛方向的动静了。
“今天是几号?”他问坐在身边的雅各布。
“二月二十八日”
“哪一年?”
“哪一年!您问我哪一年?”
“是的,”年轻人回答说,“我问您今年是哪一年?”
“您连现在是哪一年忘了吗?”
“昨天晚上我受的惊吓太大了,”唐泰斯微笑着回答,“我的记忆力几乎都丧失了。我是问您今年是哪一年。”
“一八二九年。”雅各布回答。唐泰斯自被捕那天起,已过了十四年了。他十九岁进伊夫堡,逃走的时候已是三十三岁了。
他的嘴唇上露出一丝苦笑。心想,在这么多年里,梅尔塞苔丝早以为他已经死了吧,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接着,他想到了那三个人,眼睛里燃起了仇恨的火焰,就是他们让他坐了这么长时间的牢,使他身心备受摧残。
他又重温了在狱中立下的誓言,他要找唐格拉尔、费尔南和维尔福报仇雪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个誓言不再是一个空洞的威胁了,因为此刻,地中海上在精良的帆船,也追不上满帆驶向里窝那的这只单桅三角小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