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潜喜欢看她穿那套香槟色的丝质短睡裙,可是要出门,她还是换了t恤牛仔裤。
他突然不是那么执着地想要去花园散步了。
舒眉推着他,边走边讲条件:“散完步就回去好好吃饭。”
“嗯。”
“不能因为去不了花园就闹脾气。”
“嗯。”
“以后别什么事儿都傻等着我回来,总要有人换手做,不然我岂不是要累死了。”
“……”
“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嗯。”
她把轮椅停在他最喜欢的水榭旁边,绕到他跟前:“你没什么别的想说,只会说嗯吗?”
他终于抬头看她:“你很累吗?”
她其实是想听到他保证今后就算她不在,也会按时吃饭、休息和做康复治疗,而不是事事等着她回来。因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可以预见到她会很忙,酒庄的事、父母的事,她精力有限,不可能事无巨细地兼顾。
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她还怔了一下。
“照顾我,是不是很累,所以想要离婚?”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好奇,为什么她一直打算跟他离婚?
舒眉照理是要生气的,但今天大概真的累了,她出奇地平静。
“不是,我要离婚,跟这个没关系。”
“那你今天去了哪里?”
喂,你这思维是不是有点太跳脱了?
经过上一回弄伤了他的手之后,她已经重新做了一遍心理建设,告诉自己他是病人,很多事情他不记得原委是硬件问题,跟没事儿找茬是不一样的。
现在怎么还真像找茬?
“我说了是我自己的事……”
“什么事?”他不折不挠。
舒眉仰头深吸口气,忍着火说:“看病,带我爸妈去医院看病,满意了吗?”
他这才蹙眉:“什么病,有检查报告吗?”
他的口吻,像个医生。
舒眉的火气被摁灭,打开手机里的app给他看:“喏,都在这里。”
他的眼睛始终适应不了手机屏幕的强光,但还是捕捉到一点有效信息:“高血压?中风过吗?”
舒眉点头。
“抱歉,我这样没法仔细看,如果你有打印好的报告……”
“不用了,陆潜,我已经找了专家,没问题的,又不是什么罕见的疑难杂症。”
“我知道。”他拉住她的手,“我只是想帮忙。”
他最近拉她的手说话都成习惯了吧?
舒眉有些羞恼地抽回手:“你要真想帮忙,现在就回去吧,我已经快被蚊子咬死了!”
是她大意了,忘了自己是多么招蚊虫的体质。
回去时在走廊遇到熟人,是上次画画的那对小姐弟,这回两个孩子没有乱跑,小手被妈妈牢牢牵在手里。
“陆医生。”对方很客气地打招呼,“出去散步回来?”
棉质的白色衬衫,深色暗条纹阔腿裤……轻熟日系风格的年轻妈妈,让舒眉不由自主的联想到曾经的某个人。
陆潜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对方又说:“上回你提到画画的用品……”
舒眉手臂上的一块蚊子包已经被她挠得又红又肿,一心只想着赶紧回去涂花露水,没有听他们聊下去的兴致。
“那个,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
陆潜看向她,她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个孩子眼尖:“姐姐是被蚊子咬了吗?我看到她胳膊上红了好大一块!”
陆潜坐在轮椅上,默默地看着舒眉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
真是好痒,又痒又痛!
舒眉完全没料到这地方的蚊子这么毒,莫非医疗机构附近出没的蚊子都有抗药性?
腿上手上都被咬了好几个包,肿都肿了,花露水喷上去也不是那么抵事儿。
还有颈后的一个,她不大摸得准,只能先把花露水抹在指尖上再够着去擦,正别别扭扭的时候,陆潜推门进来了。
她没打算理他,他却拉开她的手:“我来吧。”
他手里拿着个小瓶,拧开来涂了一点在她颈后被咬的那一块上,凉凉的,痒痛的感觉竟然一下就淡了很多。
“你这什么东西,哪来的?”
“无比滴,已经被叮了就只有这个才管用,带孩子的妈妈都随身带着。南南和北北的妈妈给的。”
“南……”
“那对姐弟。”
舒眉哦了一声,忍不住说:“你还真是受轻熟女的欢迎。”
品味一如既往的稳定。
陆潜停下在她后劲轻轻揉搓的手指:“你好像不喜欢我跟他们的妈妈说话?”
“哪有!我这才第一次见人家,谈得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是吗?”陆潜的手指带着微凉,又轻轻画圈,“我以为你是吃醋。”
舒眉大怒:“你这说的什么鬼话,我怎么可能吃醋!”
他的气息突然靠近,呼吸的温度落在她颈后,然后是温软的像羽毛一样的触感贴上来:“可我喜欢你为我吃醋。”
他吐字含糊,她这才反应过来贴着她的是他的嘴唇。
瞬间仿佛真有电流从身体里穿过,她整个人一凛,瞪大了眼睛回身看着陆潜:“你想起什么了?”
他摇头:“没有。”
他其实也有一双桃花眼,没有赵沛航那样长而翘,眼尾那一点扇影恰到好处,以前是深邃内敛的样子,醒来之后反而更简单了。
过去,她多少受到这双眼睛蛊惑。
“南南北北的妈妈是美术老师,打算送我一些画画的材料。”陆潜解释,“不过刚才我已经拒绝她了,我说我太太会帮我买。”
“你想画画?”
“嗯。”他目光看向窗外,“反正也没什么事可以做,康复师说,画画有好处。”
对他的协调性和手部的精细动作恢复有益。
其实刚才为她涂药这个简单的动作,他都没办法做的很到位。
那个突如其来的吻,是情生意动,也是一种掩饰。
舒眉想到他那天在活动室画的那幅夕阳。
他小时候学过画,但已经很久没有提过画笔了,家里也早看不出一点痕迹。
他以前是救死扶伤的医生,每天有做不完的手术,看不完的病人……醒来之后,什么都没有了。
无所事事,很孤独,她知道的。
她没接他的话,从自己随身的包里翻出一沓病历和检查报告递给他。
“这是我爸爸今天检查的结果,还有一部分没出来,麻烦你先帮我看看,给点建议。你是自己人,至少肯定跟我说实话。”
陆潜喜欢她这句“自己人”,手里拿着那一沓病历材料,竟然有种珍而重之的感觉。
“好,给我点时间,我看看。”
“你说的画画的材料……”她清了清嗓子,“需要什么,我去帮你买。”
他笑笑:“其实我也不确定,你随便买一点,用不了的大不了……”
“大不了送给人家美术老师是吧?”舒眉撇了撇嘴,接话道,“你还不如就直接请她帮你挑呢!”
还说不是吃醋,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像是吃醋!
“你的饭怎么还没送来?我去营养科催一催。”
她快步又出去了,陆潜才扬起唇。
他其实只是想说,大不了放在这里的活动室给所有人用而已。
…
姚炳志把打印的资料整理好带到康复中心去,陆潜正借用康复医师办公室的电脑。
他不能长时间盯着电脑显示器,操作大多是他的康复师帮他完成。
老姚走进去,很客气地跟康复师打过招呼,才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你要的东西我复印好啦,你看看对不对。”
“辛苦了姚叔。”陆潜翻了翻手里的东西,“还有电脑,你帮我带来了吗?”
“带了带了。”
老姚把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从肩上的电脑包里拿出来给他:“这是最新款的,卖电脑的人说适合你这个年纪用。”
“又是复印最新的学术杂志,又是上网关注学术前沿动态,看样子你这是打算重操旧业啊?”康复师探头看了看,忍不住提醒,“有想法是好事,不过你现在长时间对着有蓝光的屏幕会头晕难受,一定要注意休息,不要勉强。”
“嗯,我知道。你放心,医生的职业不适合我,我没打算这么快回去。”
这话听得姚炳志都一愣。
什么意思,十几岁时候就确立要当医生的志向现在反而不适合他了?
他没打算再当医生?
陆潜抱着资料和电脑回到自己的房间,又请老姚把手边抽屉里的那一沓病历给他。
姚炳志这才发现那是林超群的病历报告。
舒眉前两天好像是提过带她父亲去医院看病的事。
陆潜委托他到图书馆去复印的几本最新的学术期刊上的文章,看那标题似乎就跟她父亲的病有关。
大约是从没见过他对林家的人这样上心,老姚有些好奇:“这……是舒眉爸爸的病历吧?”
“嗯。”陆潜一门心思都在那些最新的学术文章上,打开电脑想查询,却发现新电脑用的并不顺手。
“我以前没有用惯了的电脑吗?”他现在本就有很多东西都要重新适应,如果有从前用惯的东西,说不定可以轻松些。
“啊,以前的啊……有的。可是都坏了,修不好了。”
陆潜捕捉到他表情里的尴尬,声音沉了下去:“怎么坏的?”
“……”
“姚叔,我问你怎么坏的?”
“车祸。你出事的时候,身边就带着电脑。”
猛烈的撞击之后,不要说一部小小的电脑,就连钢筋铁骨的整部车子都被撞得七零八落,只剩废铁。
当然也不止是电脑,他还随身带着有效证件,有大额存款的银行卡,轻便的行李包里装着换洗的衣服……开着自己的车。
几乎所有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当时都在他身上,包括身边那个曾经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
因此在机场高速出事之后才第一时间就确认了他的身份。
也无怪乎大家都一致认定,他是毅然决然地要跟真爱离开这里了。
可现在,他自己反而什么都想不起来,仔细一想,就头疼欲裂。
“我到底为什么出车祸……”他撑住额头,把头疼捱过去,“姚叔,我到底为什么出车祸,你能不能告诉我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