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之上火焰浓烟横飞。
一支支往来穿梭的火箭划破天空,带起一条条烟雾交织交错在江面上,这可比年节时候的烟花都热闹的多了。
火光爆炎不住的在一艘艘老闸船上炸响。
也同样在一艘艘哨船漕船上炸响。
老闸船在火光中纹丝不动,早就做好准备的它们,不但将风帆完全落下,还在船甲板上铺满了黄沙,然后再浇上水,一些要紧的地方,甚至还会盖上湿透的棉被、蒲席等。
可以说这些老闸船都已经把防御走到了眼下时代的一极致。
屹立在船舷的一座座木楼也是这样,不但有湿透的棉被、蒲席,其外更张着一张张大网,好来拦截火箭。
如此的架势,没有开打之前就已然把岸上的尼堪等人看傻了。就连黄蜚乘坐小船饶了一圈后都不得不对钟文廷竖起了大拇指。
怪不得他们敢做出这样有违常理的大发呢,敌人还没到,自己先就落下了风帆,抛下了铁锚,俨然是把一艘艘大船当做固定的炮台。
这乍然一看似乎有利,可弊端更多不是?
但十五艘老闸船配上了眼下的防御之后,那可就另一说了。
张应祥的攻势开始老一头,前方是一队火船开路,后头跟着一艘艘哨船、走舸和小型的漕船,以施放火箭为主。
再之后才是清军战船的主力,张应祥本身的三四千人马,七八成就都集中在这些船上。
打枪放炮,再加上少不了的火箭,以及必要时的跳帮战,这就是清军的攻击手段了。
反正他们是不操船的,操船的还是原先的水手船夫。
张应祥与岸上的联系不顺畅,但他手中也有望远镜,隔着三四里就发现了明军战船的古怪。
不过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了。
当距离再拉近了一段之后,张应祥还是如计划中那样,发出了进攻号令。
然后十五艘老闸船上就也纷纷响起了炮声。
那可是上二百门火炮的连动。
闪动的火光连成一线,一艘艘炮船上一门门火炮依次开火,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将二百多颗炮弹嗖嗖的打拉出去。
甭管打中打不中,这个距离已经在它们的射程中了。
然后清军先头的火箭船也在距离拉近到一里的范围时候,纷纷射出了火箭。
张应祥很清楚眼下这一战的重要性,坐镇武昌的多铎更清楚火箭对于清军江上战斗的巨大意义,此前和州之战时已经临近枯竭的火箭库存,现在已经被补充的满满的了。
张应祥肆无忌惮的挥霍着火箭,一艘艘腾空而起的火箭,真有种将对面明军彻底吞没的感觉。
可惜这东西的爆炸力真太弱了。
或许这也跟清军药粉的性能有关系,钟文廷站在船艉楼中,清楚的看到不止一发火箭落倒了船甲板上,却连老闸船的皮毛都没伤到。
甚至有两枚火箭连爆炸都没爆炸。
清军显然认出了钟文廷的座船,他们的情报系统再是闭塞,也知道秦朗军水师主将是姓钟。
虽然这位与外是一个很没存在感的人,对郁洲山岛不熟悉的人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可钟文廷能跟安义飞并列,只此一点,清军就不会注意不到他。
现在当然是集中火力倾斜到他这儿了。
清军在火箭船的船头位置固定了一个个圆筒发射器,嗖嗖嗖的,火箭的发射速度真完爆火炮。
老闸船继续按部就班的还击着,船上的火箭更是直到对方进入到百丈距离后,才发射了出去,可惜还是没准头。
“轰轰轰……”
散弹从一门门火炮的炮膛中喷出。因为火船已经很近了,他们顺水而下,速度很快,一些船上的清兵地已经引燃了火油。
然后再一个比一个快的跳入水中。
堆满了干柴枯藤和硝石硫磺,甚至还浇泼了不少火油的火船,迅速就变成了一个大火球,飞快的向着老闸船撞来,穿透尖锐的铁钉散发着淋淋寒光。
这是因为老闸船一个个都落了锚下了帆,位置已经固定,要不然操纵火船的人,不把距离拉近到避无可避的位置,他们是不可能跳船的。
十二年前郑芝龙打料罗湾大战的时候,每只火船16人,也只一人五两银子,只有烧了荷兰船,才一船给银二百两(16人分)。
张应祥没那么多钱,但他手里握着刀子,而且长江里自上而下的放火船也更方便,操船的船夫水手虽不是一点风险都没有,可他们却真的没跟张应祥讨价还价的本钱啊。
每门火炮喷出的弹丸铅子少则数十枚,多则数百枚,那些五钱、八钱亦或是一两的弹丸一经喷薄而出,就立刻在空中张开了一面面密集的‘大网’,然后在一张张大网再彼此交错,整个就是天衣无缝。
所有被覆盖在射中的火船无一例外,全都被弹丸洗礼。
船夫水手身上立马喷出一阵阵血雾,火船风帆甲板也都被噼里啪啦的打穿,火船这种一次性船只要的可不是质量过硬,而是轻便快捷。
江水紧跟着就咕咕的冒了出来。
后续的火船全被这一击打的神魂大冒,那铺天盖地的小弹丸,太要命了,简直是不科学。
在一片混乱中,他们顾不得规定,纷纷点燃火来,然后一个个全跳进了江里。
身后的许多的火箭船本还打算拉近了距离再发射,现在也全不敢进入散弹射程了。
只是一个劲儿的向老闸船发射火箭。
老闸船这儿当然也有还击,包括一艘艘哨船也从老闸船高大的船身后头探出头来,对着清军放起了火箭。
这明显就是一场有些不对称的战斗。
却又是那么符合排兵布阵,甚至符合两边的基本态势。
十五艘老闸船仗着皮糙肉厚挡在最前面,他们就相当于战阵厮杀时,列在最前方的精锐甲兵。
而清军的小船快船,却就是无甲的轻骑。
它们手中握着弓箭,快马长弓,攻击力不弱,杀伤力不俗,可自身的防御力也差到了极点。
明军这儿靠着前方的甲兵盾墙,躲在后头的步弓手就能持续的收割着轻骑的性命,偏偏长江江面就这么大空间,清军的小船想绕到后面都不能,只能一波波的对着铁甲兵线发起冲锋……,它们的命运当然会很凄惨了。
“坏啦,坏啦,这下张应祥不妙也。”
岸上观战的尼堪头上已经生起了一层明汗,火船火船没有起效果,火箭火箭也作用微乎其微,张应祥这还凭什么取胜?
大批的火船再一次顺溜冲下,这次的数量怕不有上百艘,而且被有意思的对准了老闸船横列的一侧。
刚刚还说张应祥不妙的尼堪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这一招好。”
既然我全面冲击不成,我就换成重点冲击。因为秦朗军大炮船都是被固定着的啊。
“开炮,开炮……”
一艘艘战船上响起了炮长的高叫声,因为他们面对着眼前这一艘艘的火船真心是有些压力的。
“轰轰轰……”
远距离上的炮击几乎没有起到什么效果,似乎那么多炮下来,也就击沉了两艘火船。
炮弹从上而下直接贯穿了船体,巨大的震动几乎把小船都砸成了两半。但即便没能立马解决,随后汩汩冒出的江水也立刻就吞噬了它们。
所以想要对付这些小船,散弹才是真理。
而且是分批射击的散弹。
火炮装填太慢,再来一次齐射,杀伤力巨大是巨大,但就成一锤子的买卖了。
一侧火炮少则也有十门,多则是十几门。
分批射击尽可能的维持火力密度,这才是正解。
不过这一招终究是败给了密集度。
对比火船冲撞的速度,火炮的填装速度无疑慢了很多。
要不是一艘艘老闸船周遭全加装了拒木,现在这几艘遭到饱和攻击的老闸船,已经全都引火烧身了。
“爹,有效果,有效果。”
有拒木并不怕,只要持续进攻,放出一艘艘火船撞上去,拒木撞不断也会被烧断。而且这至少是眼下他们唯一的有效招数。
张经亮看了大喜。
可张应祥脸上却并没什么喜色,这一战在火箭不能撬动明军那大船横列时,就已经败了。
火船这东西他手中是还有不少,可明军大船背后就没有战船了吗?
火船和火箭船都冲不动对手的防线,那就该轮到对手反冲他们了。
张应祥都没时间来跟儿子解释,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数十艘明军哨船已经从另一次的老闸船间隙中冲了出来,一个个直向着百步外距离上兜着圈子放火箭的火箭船冲去。
清军注定是阻挡不了的。
大几十艘火箭船本来就有损伤,老闸船上的火炮准头再差也比火箭强啊。
而且长江不是辽阔的大海,就这么几里宽的江面,那么多的火箭船游弋,一艘艘老闸船火炮轰鸣,准头再差也能搂到一些啊。
之前说了,清军的船夫水手本质上就是长江岸边的渔民渔夫,是商船的水手船夫,他们操弄起船只来当然得心应手,可战场厮杀就真心不成了。
不管是心理素质还是对生死的承受能力,那都要远逊明军水兵。
现在清军发起的攻势久久无法建功,反倒损失了大批船只水手,那些人心中谁不害怕,谁不生起怯意?
现在见到大量的明军战船杀出,要不是船上有张应祥的兵震着,恐怕几十艘火箭船已经纷纷掉头逃窜了。
“此战,由我亲自统军,各船分批跟上……务必按照我吩咐,只许向前,不许后退!”
黄蜚立身船首,披坚执锐,提着盾牌,竟然亲自率队杀了出去。
这似乎并不是一个总兵级大将该做的事,他是京营水师的主将,现在却把自己当成了一先锋。
钟文廷根本就不知道黄蜚已经亲上战场,他只看到另一侧冲出的数十艘哨船,一个个都势头迅猛的很,也就是说士气高涨的很。
这可是真正的大人物亲自带头冲锋,明军怎么可能不士气高涨?
别说这数十艘哨船中本就有一部分是黄蜚的麾下,那就是郁洲山岛的水兵,现在心底儿也对黄蜚竖起了大拇指。
这是条不怕死的真汉子。
大明如果每个总兵官都能跟人家黄将军一样不怕死,怕是鞑子拼上老命也打不到长江来。
黄蜚去后,由副将京营薛弃疾和唐世荣二人带领余下船队。
秦朗相当信任黄蜚,所以钟文廷也霍得过去,除了二十艘老闸船外,其余船只全都交给了黄蜚来只会。
薛弃疾和唐世荣虽然很担心黄蜚的万一有了闪失,会动摇军心!
但他们清楚,这波反击战必须打的凶猛凶狠才成。
而且出击部队也必然会遭受不小的损失,甚至有可能被自己人给误伤。
所以,黄蜚亲自领兵带头,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几发火箭嗖嗖的向着黄蜚打来,然后又划着优美的弧线,饶了开来。
其中一发火箭几乎是擦着黄蜚坐船的船舷穿过去的,如果再偏一点,估计黄蜚就要不好了。
但是黄蜚依旧岿然不动,一边下令士兵继续放火箭反击,另一边也继续指挥着船只向前,用最快的速度,接近敌人。
是啊,接近敌人。
只要能接近清军的火箭船,不管是对着放火箭还是肉搏拼杀,他们都坚信自己能占据上风。
双方的战船都承受不起火箭的洗礼,无论是明军的哨船还是清军的火箭船。
所以这个时候拼的就是一个决死的气势,你在气势上压过了对方,那你也就赢了。
黄蜚坚信自己不会败的。
他亲自带队是其一,第二是清军开战以来久战无功,那士气必然受挫,这种情况下黄蜚又怎么可能会输呢?
“统领,清军败了,清军败啦……”
钟文廷的注意力还更多放在当面的火船上,闻报是大感意外。这才出动多久啊?清军的火箭船就败啦?
“统领,是黄将军亲自领兵带队冲锋。”
“黄将军亲自带队?”
钟文廷还真没想到,目光忙转向另外一边,望远镜里,打着明军旗号的哨船正打的清军火箭船抱头而窜,清军的炮船已经在动了。
虽然那种只在船头船尾各装一门小炮,甚至是碗口铳的炮船,比起他脚下的老闸船来就是个重孙子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