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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留行被沈令蓁拉进了客栈二楼的厢房。

“郎君,你能不能听我一个主意?”她握着他的手,眼底有些恳求的意味。

霍留行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其实他之所以把薛玠投敌的事告诉沈令蓁,本就是希望听一听她的想法。

若他当真决心与薛玠正面交锋,根本不必多走客栈这一趟,直接率军开拔便是。但他终究不愿一声招呼都不打地去伤害沈令蓁珍视的亲人。

“你说吧,我听着。”霍留行看着她说。

“倘若阿玠哥哥当真叛国,大义当前,我绝没有脸面阻止郎君杀他,但我了解阿玠哥哥的为人,他的投敌绝非出自本心,应该是西羌拿我姑姑的性命威胁了他,这才叫他受制于人,不得不为。”

“所以郎君,假如我能够出面让阿玠哥哥反水,你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如此,不止是保住了薛家,更可用最少的流血牺牲,将阿玠哥哥带的这支西羌军队一网打尽。这样对郎君,对大齐,对河西眼下的战局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啊。”

“你想怎么做?”

“郎君想必能够预判这支西羌军队接下来的走势,你只需将我在边关的消息泄露出去,然后带着我去堵他们,与西羌放话,说我要求跟阿玠哥哥和谈。西羌起先必然不答应,但阿玠哥哥一定会猜到我们的用意,配合我们,跟西羌说,他将假意来与我和谈,趁与我会面的机会,把我掳走。”

“西羌晓得我的重要,阿玠哥哥这样一表态,即使他们仍然将信将疑,也会对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动心,决定一试。和谈之时,郎君便假装失手,让我被阿玠哥哥掳走。我会说服他,让他带着这支西羌军队进入郎君事前布置好的陷阱。等郎君伏击了这些西羌士兵,阿玠哥哥便可金蝉脱壳,我自然也能完好得救。”

霍留行平静地注视着她,并没有因她这冒险的想法而动怒,耐心地说:“薛玠很可能受到了胁迫,我不否认,你相信薛玠,我也不反对,但你要理解,我不可能把你的性命赌在某个人的为人上。这跟薛玠是不是值得信任无关,就算现在,换成一个我无条件相信的人,比如去非落在那个位置,我也不会让你去当人质,你明白吗?”

沈令蓁抿抿唇,低下了头,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却不想下一瞬,被霍留行轻轻抬起了下巴:“但是……”

她疑惑地看着他:“但是?”

“但是假如你肯听我的办法,我可以采纳你的计策。”

一听事情有回转的余地,她立刻眼前一亮:“什么办法?”

“你留在安全的地方,让人替你去跟薛玠会面。”

沈令蓁一愣。

一旁已经听了半天的蒹葭明白了霍留行的意思,慌忙颔首:“姑爷说的对,西羌的普通士兵根本不认识少夫人,何必由您亲自出马呢?就让婢子假扮成您走这一趟,薛郎君认得婢子,也晓得婢子的话就是您的话,只要他还心向大齐,必然会配合婢子演戏。”

“但蒹葭毕竟不是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殷殷,战场上本就没有十万周全之事,这就要看你的选择了。”

——

当夜,沈令蓁被军队护送往东谷寨,临走交给蒹葭一张亲笔写的字条。

蒹葭带上字条,连夜跟从霍留行北上,于翌夜子时堵到了薛玠的军队。

广袤无际的原野上,本该交战厮杀的两支军队遥遥对垒僵持着,虽有剑拔弩张之意,却始终没有一方拔刀出鞘。

如沈令蓁所料,西羌答应了“和谈”。数十名手持武器的西羌士兵半是保护,半是监视地跟着薛玠来到了阵前。

这边蒹葭也从军阵中出列,在霍留行与数十名大齐士兵的护持之下,下马上前,喊了一声:“阿玠哥哥!”

薛玠的神情瞬间一滞,却很快掩饰过去,轻夹马腹到了蒹葭跟前,垂眼看着她说:“殷殷,你想与我说什么?”

这睁眼说瞎话的一句“殷殷”出口,霍留行负在身后的那只手便换了个手势,从握拳到五指张开。

大齐士兵们不动声色地把这手势记在了心里——这是在说,要留薛玠活口。

蒹葭按着沈令蓁的交代,与薛玠说:“阿玠哥哥,你能不能让这些人退下,然后我再与你说?”

薛玠看了看围拢着他的西羌士兵,又看了眼霍留行:“殷殷,今时兵戎相见,已不同于往日,现在是大齐意欲与我讲和,便该由大齐让步,而不是我。真要让闲杂人等退下,霍将军是不是该先作个表率?”

霍留行淡淡一笑:“薛将军恐怕尚未理清形势,意欲与你讲和的并不是大齐,而是殷殷。霍某身后两千精兵,并不惧与你西羌一战,不过是看在殷殷的面子上,不愿大动干戈罢了。”

“我倒是头一次见人拿这样的诚意谈和,既然如此……”薛玠垂在身侧的手两指并拢,悄然比了个“射”的手势。

一柄重箭瞬间自西羌军阵破空而出,直射霍留行面门。

霍留行一个闪身躲过,薛玠趁此时机,俯身一把将蒹葭拎上了马,拨转马头扬长而去。西羌士兵流水般簇拥他而上。

蒹葭惊叫一声。

霍留行霍然抬首:“追!”朝后打出的手势却给了暗示——慢着。

大齐士兵便以一种“苍天啊将军夫人被抓走了快救人啊”的假动作,配上“是谁抱住了我的马腿为什么我怎么也跑不快”的真步伐追了上去。

前边的西羌士兵正在乐呵:“薛将军果真好本事,待回了西羌,王上必定重重有赏!”

“是啊,如今薛将军不仅前程在握,这美娇娘也到手了,往后霍大将军的风流快活就是你的了!”

蒹葭忍不住在心里呕了一声,一边挣扎着,将沈令蓁交给她的字条偷偷塞给薛玠,嘴上说着:“阿玠哥哥,你放我回去……!”

薛玠悄无声息地接过字条,答道:“是大齐欺我薛家在先,殷殷,我也是逼不得已,你以后就跟着我。”说着,借月光低头看了一眼。

那字条上是一首短诗——

东风吹无力,

春谷别梦里。

青山等闲笑,

枯荣凭君意。

薛玠迅速收拢手,将它藏进护腕里。

这是沈令蓁从前常与他玩的暗语诗。

第一句的第一个字,第二句的第二个字,第三句的第三个字,与第四句的第四个字,连起来是——东谷等君。

——

临近寅时,夜凉如水。这一晚的东谷寨无人入眠。

沈令蓁裹着裘氅,站在一座三丈高的塔楼俯瞰着寨子口,一颗心始终悬在嗓子眼。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眼看天快亮了,她终于忍不住问:“京墨,郎君那边有传来新消息吗?”

“半个时辰前传信说一切顺利,应当就快到了。”

沈令蓁点点头,刚要张嘴再问什么,忽见京墨神情严肃起来,耳朵一侧,微微动了动:“来了,骑兵,不下三千,是西羌的马。”

沈令蓁立刻扶着护栏往下望去,约莫小半柱香过去,果见一群阵型散乱的青甲骑兵朝寨子口涌来,一马当先的,赫然便是挟持着蒹葭的薛玠。

埋伏了一整夜的大齐士兵,在薛玠身下马被树桩间的绊马索绊倒的那一刻蜂拥而上。

“中计了!有埋伏!”

“撤!”

“薛将军……”一个西羌士兵刚要去拉摔下马的薛玠和蒹葭,却被薛玠抬手一刀断了喉。

薛玠与塔楼上的沈令蓁远远对视了一眼,咬咬牙一推蒹葭:“走!”自己则转身与大齐士兵一起杀进了西羌军阵中。

“薛玠,你背信弃义!别忘了你老娘还在王上手中!”有人提醒他。

薛玠默不作声,只顾埋头拼杀。

眼看一柄柄枪从他胁下穿过,每次都像要将他刺穿,沈令蓁心惊胆战地回头问京墨:“郎君呢?”

她话音刚落,忽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回头望去,便见一线秩序井然的赤色骑兵朝这边飞驰而来,勒马寨前的霍留行轻轻打下一个“全歼”的手势,气定神闲道:“除薛将军外,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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