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什么不好说的话,不便当面说,也可以传音告知,何必还要费力地来另一间屋子来说。
“你没察觉到吗?”
“什么?”杜思云疑惑问。
“刚刚你不是瞧见了吗?他手上的灵气,是我送进他体内的。”
他点到为止,杜思云已了解他是什么意思了。修士可化天地间灵气为己用,可却没有什么人能够随便偷走别的修士的灵气走。譬如之前所提到的极乐门,以男女之道为媒介,才起的灵气双修之效;再有魔门邪道,如血魔,生饮修士血,或许也能做到这些。但这都是通过修行秘法,而黄承贤什么也还都不懂,却能径直把别人的灵气化为己用……
“这灵气比我送进的要强上许多,”赵之清又说道,“且灵气只能消失在外界,而不能存进体内。”
沉默了半响,杜思云低声说道:“若是如此,到可以试试妖丹。”
“妖丹里贮存的妖气毕竟与修士体内灵气不同,如果他只能对修士灵气起作用——”
他的声音突然中止,眼帘慢慢低垂了下去。
“我怕他以后会走上魔道。”
正如妖兽的妖丹,修士也有金丹,元婴;大修士用妖丹做法器,大妖怪食金丹做滋补。但就如同妖族内部也有自相残杀,同类相食;不少邪修魔道也会杀人取丹来炼化法器。倘若黄承贤知道自己并非完全不能修炼,只要他拿到一颗金丹,就可以利用这颗金丹再狙杀修士,只要他手上有金丹,就永远拥有灵力。
不用自己辛苦修炼,只要能取到别的修士辛苦修成的金丹,就可以免了修炼之苦。这是一件何其蛊惑人心的本领。
如何取得金丹呢?人死道消,唯有杀人取丹,才能有这效果。
杜思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却笑了:“不曾试过,怎知结果?”
“若是真如此,又如何?”
杜思云脸上还挂着轻松自在的笑意,仿佛混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心里听见这声音却忍不住微微一颤,千百年来,人界突破的希望吗?爹心里在想什么?
“先瞒着吧,反正他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杜思云很坦然,“等会回去就跟他说是你功法特殊,把灵气自己输进他体内的。”
赵之清摇摇头,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这可能是你小徒弟唯一的修行方法了。你就这么草率地决定了吗?”
“你自己说的有可能走上魔道,我能冒着养出一个三界第一大魔头的风险去教他修行吗?”
赵之清一只手搭着她左肩,安抚她说:“不修行也是好事。我看他性子善良,也未必想每天在外打打杀杀。”
“你说的是——”
她“欸”了一声,突然想到什么,喜上眉梢:“灵火不也是跟修士灵力差不多的吗?他既然又对灵气敏感,又能够内化他人灵力。操控灵火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你不如教他炼丹怎么样?”
“入丹道还是要有师父在旁边指点。”
“我丹道功力一般,恐怕也教不了太多。”赵之清真心实意地回答她。
“也就带个入门左右。”
杜思云笑眯眯地说:“再往后我想办法。”
天权峰,最擅于丹道的还得属赵之清一位师兄。但因为余向竹——清容真人这件事,他一直认为就是杜思云害的他师父殒命,所以从来都不愿多看她一眼。不仅如此,他还对一直和杜思云保持联系的赵之清嗤之以鼻。他有次当面讽刺赵之清是和自己的杀师仇人呆在一起,愧对真人教导。赵之清每次都只是微笑着,但坚定地重复:“我维护她,并非因为二人私交好。只是这件事跟她没关系。”而师兄总是冷笑着说他是狼心狗肺,胳膊肘往外拐。
若为黄承贤找学炼丹的老师,他是再好不过的。
“这孩子倒像是我徒弟了。”赵之清笑笑,已然是默许下这件事了。
“我倒是想把这徒弟让给你,”杜思云说,“我手上有一颗小妖丹,随手收来的,现在刚好去试试他。”
两个人走出屋子,看见黄承贤仍然端正地坐在桌前,两只黑白分明的杏仁眼直直地盯着房门,目光洁明澈。此时一见到两人从里面走出,立即站了起来。
杜思云手作拳状在嘴边轻轻咳了一下,先将他即将跟随赵之清学炼丹的事情公布了。黄承贤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神在两个人之间不停的来回打转。
“刚刚你一清师伯用秘法输了些灵力给你,只是这秘法不能保存太久。你现在来拿这个,看看有没有用。”她将手心里握着的妖丹递给了他。
于是就在杜思云期待,赵之清无所谓的目光之下,黄承贤宣告了自己的第二次失败。
杜思云微微笑着,心里却更加坚信不能将他体质的事情告诉他了。
“对了。一清,”杜思云突然唤起他的名字,“这几天他能不能就住在你这边?”
赵之清笑道:“刚刚还说是我徒弟,如今果然成真了吗?这孩子住在我这倒是无妨的,只是你刚刚回山,才新收了个小徒弟,又想去哪了?
“……”
杜思云摸了摸鼻子:“我被罚了十五日禁闭,本来是说让黄承贤自己在主峰附近找个地方用饭的。但我丢他一个人也不好,正好先住在你这儿。”
“是为了那事?”
“可不。”
赵之清还是好脾气地笑了笑,又坐回桌前,给杜思云和自己分别斟满了酒。
“多谢。”杜思云举起杯,与赵之清双目相对。
也不知道是为了黄承贤的事情,还是为了这杯酒道谢。
杜思云放下酒杯,重新拾起筷子,嘴里发出“啧”的一声,叹息道:“我真是个混球。”
“丢着一大桌热菜不吃,真是可惜。如今菜都凉了。”
“你的确是。”赵之清说。
他的脸带着绝对的古典美,如温和的翩翩君子般,双眼清亮无暇,他说这句话时候语气平淡,表情却不是这样,眼角微微下垂,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望着白瓷杯中的清酒。带着一种像是被胁迫的受伤感。
杜思云看着他这副样子又是心里一颤,果然赵之清和黄承贤才是天生的师徒配,同一挂的长相从小就把她迷得神魂颠倒的。
这两个人简直是如出一辙的狐狸精转世。
她正准备把握拳放在唇旁假装咳嗽,就听见旁边传来脚步声,每一声间间隔丝毫不差。
不必转头,便知道是那白衣童子来了。
“大人,夜深了。”
“也对,时辰不早了,”赵之清自己点了点头,“师侄不如先下去休息吧。”
说完,他叫白衣童子带着黄承贤下去休息了。
杜思云停下自己挥动的双手。就听见赵之清笑道:“故人重逢,你却始终只紧紧抓着自己新收的小徒弟。就连原先客套式的问候也省去了吗?”
杜思云嘴角一抽,她抵抗吕泽山那种暴躁的仿佛要让自己膨胀成一个气球的类型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但对着这类眉目间带着如人看见花瓣在最艳时飘落时伤感的还真有些顶不住。
“我以为,我们两之间的关系不需要那些世俗的礼节的……”
赵之清笑着打断,右手撑着头,右肘又顶在膝上。他一面笑着,说:“小云,我想听听你说最近的事,也想听听你问我最近的事。”
束起的长发沿着脊背的曲线披散下来,他仿佛就是一副清隽的水墨画。
要是杜思云给这幅画命名,她会毫不犹豫地给它起名为“一清醉酒图”。
杜思云愈加不知所措了,还久才勉强找回自己破碎的声音。
“那……你最近可还安好?”
赵之清被她逗笑,眉目染上暖意。他举起酒杯,唇角的微笑带着一丝蜜意:“看我现在还能喝这许多酒,想来是还安好的。”
杜思云听了,嘴里不住叹道:“酒鬼,酒鬼!”
她将最近遇见的事,包括在星子村的遭遇和遇见吕泽山的事情都一一说了出来,赵之清在一旁不停地把酒从酒壶中倒出来送进自己嘴中,含笑听着这一桩桩事,只有偶尔会发出“嗯呀”的附和声。
灯芯持续地默默燃烧着,照亮了两个桌前寂寞的人。
从院落里吹来的风微微凉,草落里偶尔发出几声昆虫的叫声。两个人缓缓交谈着,只偶尔微笑着为对方添上酒。
话语声也渐渐弱了下去,赵之清眼里也含着醉态,他用筷子敲着杯子轻吟道。
“‘一杯别酒。世事无端,恼人方寸,十常□□……’”赵之清声音带着醉酒之人独有的音调。这曲子越哼越小,越唱越悲。终于赵之清头枕着手臂,俯倒在桌上。
杜思云此时也把杯子放在桌上,看着醉如烂泥的人,轻轻摇了摇头。
她大声喊:“小白,你家大人醉了,快来扶他回去!”
过了一会,她又说:“记得也给我排个房间,我就睡一晚上,明天一大早就去后山思过崖了。”
她理了理自己乱了的衣服,感受着这一阵阵清风吹过的幽静晚上,沉默着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