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安然被骂,也不觉得难堪,甚至还有心情笑出来。
“夜非辰,我住下,坏的应该不是我的名声,而是你的名声吧,毕竟,你要和朱家小姐议亲了。”
魏安然似笑非笑,脸上看不出波澜。
夜非辰的心却抽动了一下。
“你放心吧,师傅他老人家只被禁足了三日,我也就只在你府上呆三日,坏不了什么大事的,快点喝药。”
夜非辰皱了皱眉头,没有再说什么,他从来不是靠嘴上功夫取胜的,如今也不知道如何劝她,只想着让人把她保护好,剩下的也就随她去了。
毕竟只要是她下定了决心,自己做什么都拦不住她。
待夜非辰喝完药,魏安然笑眯眯地把碗往桌上一放,走到门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樊先生,请。”
樊应栢走了进来,满脸不情愿的朝床上坐着,病恹恹的男人行了个礼。
魏安然抢在夜非辰出声之前抢白道:“这位是我四叔的老师,也是我如今老师,樊应栢老先生。依我来看,这位先生的水平比你府上那些幕僚的水平要高些,如今我便忍痛割爱,请他来给你筹谋策划。”
一瞬间,夜非辰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是不是对着丫头太过纵容,纵得她如今不把自己当回事,连这种大事都敢插手了。
“王爷,你也不用做这副模样给我们看,你以为老朽稀罕来做这种杀头的事吗,还不是因为受恩于小姐,不然谁爱来谁来。”
樊先生口气大得很,却是实话,明眼人都知道,这定王夜非辰是最无希望荣登大宝的皇子,他想登基,就只能比荣王、庆王更狠,说到底,也都是些送命的差事。
樊先生笑了笑,“不过,老朽这个身子,怕是等不到被杀头那日,贱命一条,权当报恩了。来之前我替王爷想了想,以王爷如今的能力,若是想坐上那个位置,就只有起兵造反这一条路,没有别的路可以走。王爷比其他王爷们相比,这难处就是王爷身上的血,是从没出生之前就注定了的。”
樊应栢也不管定王爱听不爱听,兴致冲冲地继续说了下去,“起兵造反,最后只有两种结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但王爷不论是胜是败,最后都只能沦为一个‘寇’字,因为王爷并不是正统,日后只能由得后人评说,而写正史的那帮老腐朽们,也只会把你写做乱臣贼子,口诛笔伐。”
夜非辰的面色越发难看起来。
“小姐来时和我说,王爷想登上那个位置,无非是为了回鹘的族人们。当年回鹘的惨事我有所耳闻,我汉人也不是没经历过这种事,有打进来赢了的,也有没打赢退居一隅的,像皇帝这般赶尽杀绝,让数万回鹘百姓陪葬的,却是少有。他行事凶残,受到伤害的不止是回鹘的数万人,还有东南与西北来往的商贸也尽数受毁,自此多少良将铁骑守于关山十六州边境,丝毫不敢懈怠。他这一招,蠢啊!”
夜非辰默然,这个樊应栢说得丝毫不差。
当年大夏与回鹘一战,看似让回鹘灭了族,仿佛是大获全胜,实际上,他们为了这一战,已经把国库掏空,靳远军元气大伤,一边休养生息,一边驻扎于西北边陲,以此震慑关山十六州其他部落的蠢蠢欲动。
而整个大夏,不止西北这一处战争之地,最强的军力受困于西北,导致西南、东北等地纷争不断,民不聊生。
此外,原本塞北人民多靠贸易往来为生,如今国界封锁,与西北的往来贸易线付之一炬,又因为近年气候反常,几乎是颗粒无收,西北地区民不聊生。
魏安然知道樊先生对政事颇有了解,但并不知道他了解的如此透彻。
“如今的大夏,看起来繁华如初,实际上内里就快被蛀空了。这些年天灾人祸不绝,不止塞北,连富饶的江南都受洪水干旱侵袭,有存粮的还好,没有存粮的就只能逃亡,可他们都无处可去啊!如金大夏周围的边陲小国,弹丸之地,风波纷争不断,更是有异族生了二心,打算入主中原,正暗中筹备,战事若起,受苦的是黎民百姓啊!王爷,若你登基是为了百姓安居乐业,那我就是拼上这条老命也要助你,但若只是为了给回鹘报仇……”
樊应栢冷笑一声,“那就算了,就是小姐对我的恩情再大,我也不能做这种事,王爷,作为一个中原人,我有自己的家国情怀,恕难从命。”
夜非辰听了他这番话,不由得肃然起敬。
“樊先生,我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目的。”
魏安然心里一紧,眼睛死死的盯住他。
“就是在弘顺帝死后,无论正史野史,都会写他屠尽回鹘,是暴行,是恶事。我要让他在青史留名时,留的不是明君,而是暴君。”
樊应栢的脸色变了变,有些难看。
魏安然心脏怦怦直跳,她深深看了眼夜非辰。
这话确实够大逆不道,只不过,和她所求又有什么区别呢,不就是想戳破如楚三爷这般人的虚伪假面,让他们为自己的所做所行付出代价吗?
只是,樊先生一个读书人,所学的儒家最重视的便是忠孝,而夜非辰此行,就是不忠不孝。
樊先生会同意帮他吗?
出乎她的预料,樊应栢竟用力地点点头,答应了他。
魏安然瞪大了眼睛,甚至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只要不是让百姓做你政绩的垫脚石,什么正统异族,明君暴君,又与我何干,比起其他皇子,定王的魄力更令人敬佩。”
夜非辰听到这一席话,心都快跳出胸口,他掀开被子下床,对着樊应栢深深一拜,“先生大义。”
樊应栢平静地看着他,眼底却流露出苍凉的神色来。
“鸟尽弓藏,总归我这身子活不了几日,日后会是什么下场,我也就不在意了,就当是还安然小姐一份恩情。”
夜非辰听出他言语中的凄凉之感,并不知道因何而起。恍惚之间,他想起前朝的那位樊太傅,大夏围攻上京,前朝摇摇欲坠之时,曾冒死进谏,劝当时的皇帝开门受降,以免百姓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