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放了这么一道厚厚的屏风,本就是为挡人视线,宛如一道不可破的屏障严严实实地挡在众人眼前,把大殿分作了互相不见的两端。
宣于渊的声音极低,除了柳嬷嬷谁也没听清他问的是什么。
另一头的侯府老封君和侯夫人被这突来异变弄得怔住不敢言语。
贵妃娘娘虽是强撑镇定,可还是不免心急地攥紧了衣袖。
到底是怎么了?
不到片刻,收拾好表情的柳嬷嬷面带歉意走出来,对着贵妃娘娘和侯府老封君福身一礼,满脸惭愧地说:“有个宫女手脚不利索,扫尘时候不经心打碎了茶盏,无端惊扰贵客,是奴婢的看管不周,还望老封君和侯夫人莫要介怀才是。”
贵妃娘娘御下颇严,此时殿内正在待客,理论上不会有不识趣的宫女赶着这时候去扫尘。
柳嬷嬷这么说,俨然就是不想让屏风后的人露面的意思。
老封君和侯夫人都是心生七窍玲珑的人,自然不会讨个没趣。
贵妃娘娘强忍心惊,松开被攥得都起皱的袖口,不悦道:“没规矩!”
“还不赶紧把人打发出去?”
柳嬷嬷顺水推舟地点头,轻声说:“娘娘放心,奴婢已经把人撵出去了。”
贵妃娘娘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正想找由头把老封君和侯夫人打发走时,柳嬷嬷佯装凑到她跟前整理裙摆,凑近时在她的耳边飞快说了一句话。
贵妃娘娘攥着香囊的手指无声紧缩,只是这个动作过于微弱谁也没察觉到。
她摆手示意柳嬷嬷退下,把玩着手中没来得及放下的青色香囊,感慨道:“本宫早有耳闻侯夫人女红技艺精巧无双,只是一直不得缘一见,今日见了,方知传闻果然名不虚传。”
侯夫人被夸得有些莫名,下意识地站起来说:“不过是些粗浅技艺,如何担得起娘娘如此称赞。”
“夫人何必过谦。”
贵妃娘娘笑吟吟地把香囊递给柳嬷嬷示意她收好,笑道:“正巧本宫想赶在端午祈福时做个小物件送娘家侄女儿,奈何实在手笨得很,怎么都不满意,不知可否劳烦夫人相帮?”
侯夫人愣了下,赶紧说:“娘娘有吩咐,那臣妇自当是尽力做好的。”
“只是不知娘娘想做的是什么物件?可有要求?”
“要求倒是没什么,我瞧着这香囊的样式就很不错,只是上头的字或许得改一改。”
她用食指抵着额角想了想,说:“暖日迟迟花袅袅,人将红粉争花好。”
“这句诗不错,不如取头二字做绣如何?”
侯夫人刚想本能点头说好,可话到嘴边却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就连一旁的老封君的眼里也闪烁着些许诧异。
贵妃娘娘注意到她们的神色不对,挑眉轻笑。
“怎么,可是这迟迟二字有何不妥?”
侯夫人为难一笑,踌躇道:“回娘娘的话,这二字并无不妥,只是……”
“只是突然听娘娘说起,臣妇一时有些意外罢了。”
“为何意外?”
侯夫人出身不高,性子温婉有余却没侯府门第当家主母的大气,若非如此,老封君也不会到了这把年岁还亲自带着她在外走动。
被贵妃娘娘连着问了几句,她一时语塞有些答不上来。
老封君见状无奈轻叹,起身说:“回娘娘的话。”
“说来也是巧了,老身刚刚与您提起的那个嫡孙女儿,乳名就唤作迟迟。”
“这是她娘亲自定的名儿,只是取处与娘娘所说不同,她冷不丁一下听到娘娘这么说,这才愣神在您跟前失礼了。”
贵妃娘娘闻言面上闪出些许好笑,乐道:“竟有这么巧的事儿?”
“娘娘说的是,正所谓无巧不成书,我这孙女儿虽是没亲自来跟您请安问好,可也算是借此在娘娘面前露了回脸,算下来她可是赚了好大的一番脸面,老身代她谢过娘娘恩典了。”
老封君说话逗趣讨巧,平平无常的一句话由她的嘴里说出来,愣是能把人逗得乐出声来。
贵妃娘娘乐不可支地说:“如此可不算是赚了。”
“等什么时候把人领到本宫跟前来,本宫定当好生赏她些宝贝,否则又怎会对得起老封君今日之话?”
“本宫原先还想着,迟迟二字大约也少有人用,绣来做个心意倒是正好,可这二字既然是姑娘家既定的闺名,那本宫倒是不好再夺人所爱了。”
“罢了,仔细想想侯夫人是长辈,本宫那侄女儿也担不得这样大的福气,此等琐事就不劳烦夫人动手了。”
她临时起意得突然,改主意也改得毫无征兆。
不过贵妃娘娘素来都是这么副古怪性子,侯夫人听了倒是也没在意。
老封君人老成精,从这看不出端倪的话中不知察觉到了什么,无声握紧了手中的檀珠。
她为何感觉,贵妃娘娘这话中全是试探?
难不成是她知道什么?
只是不等老封君想清楚心中古怪是为何,贵妃娘娘就说:“按理说该多留你们坐会儿,可本宫近日体乏实在坐不住,就不多留你们了。”
“嬷嬷,送老封君和侯夫人出去。”
“是。”
柳嬷嬷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说:“老封君,侯夫人,请随着奴婢来。”
老封君不得不压下心头狐疑,被侯夫人扶起来跪安离去。
等人走远,贵妃娘娘挥手示意殿内的人都出去,再摁不住焦急转身就走到了屏风之后。
看清宣于渊掌心翻飞的血肉,她急得当场就要去寻太医,可不等话出口就被宣于渊拉住了袖子。
“姨母。”
“撒开!”
“猴崽子你……”
宣于渊非但没撒手,反而得寸进尺抓得更紧了些,分明是个比贵妃高了不少的大男人,眼里流露出的孺慕却生生把年岁都衬得小了几分,瞬间就勾起了贵妃娘娘深藏在心底多年的画面。
她眼底泛红地瞪着宣于渊,没好气道:“渊儿,有什么话等太医来看过再说不行吗?”
“手划成这样你难道就不知道疼?”
宣于渊好像一点儿也察觉不到疼,也没有撒开手的意思。
他扯着贵妃娘娘宽大的宫装衣袖说:“姨母,您见过定北侯家的几位千金,可知她们身上有无共同之处?”
“例如一样的东西,刻了名字的玉佩之类的东西,您知不知道?”
他问得又轻又缓,仿佛是怕说得不清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贵妃娘娘被他这明显的异样弄得一愣,拧着眉想了想,说:“雕着名字的玉佩我倒是在侯府千金的身上见过几块,但是样式都是不同的,玉质也不一样,你问这个作甚?”
她说着想起宣于渊让柳嬷嬷问的那句话,皱眉道:“还有,你让我试探老封君和侯夫人是什么意思?”
“你到底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贵妃娘娘叨叨叨地问个不停,宣于渊魂不守舍地摩挲指腹,耳边响起的话一句都没听清楚。
定北侯夫妇他都是见过的。
侯爷长相粗犷,侯夫人温婉,都不是相貌出众的。
玉青时那张让人见之不忘的脸,怎么都不像是这二位的血脉。
可是……
世上真的会有那么多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