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郡，平周县。
自从当初各方围剿太原郡失利后，杨奉的白波军就一直驻扎在这座县城。
靠着和刘备方缓和的关系，常有商人往来，这座原本贫瘠的县城，如今倒也有了几分生气。
但此时，霸占了平周县的杨奉，日子却不是很好过。
“大帅，再这样下去，我们真的就两面不是人了！”
徐晃劝说道。
杨奉端起酒杯，久久没有饮下。
看了徐晃一眼道：“公明，我知你与那关云长为同乡，关系亲近，你若想投那刘备，我这就放你离去！”
“大帅，你此话何意，我徐晃起于微末，仰赖大帅信赖，才有今日所得，谈何舍大帅而投他主！”
“哼，你还知道是我一手把你提拔起来的！”
杨奉将酒杯重重地掷在了桌子上，声音冷冽道。
徐晃脸色难看道：“大帅，是末将做错了什么吗？”
“你还敢问我？这段时间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末将的确不知，还请大帅明示！”
噌的一下，杨奉站了起来，怒视徐晃。
“不知？那好，我且问你，这段时间，郭太首领那边，是不是一直有逃亡的士卒路过平周县？”
“确有此事！”
“那你是怎么做的？”
徐晃抬了抬头，不卑不亢道：“自然是放他们走！”
“混蛋，那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东去太原！”
“太原是谁的地盘，还用得着我告诉你吗？”
“大帅是怀疑，末将有暗通刘备的嫌疑？”
“难道没有吗？”杨奉见事实摆在眼前，徐晃居然还死不认账，更加愤怒了。
“那大帅可知，这些白波士卒，为何不辞辛苦，逃离郭太首领管辖的离石县，一路奔波进入太原郡吗？”
杨奉神色明灭不定：“那本帅倒还真不清楚了，要不请徐将军给我解疑答惑？”
“大帅恐怕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知道吧！”
“放肆，徐晃，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末将自然清楚，正因为现在是在跟大帅说话，徐晃才敢直言不讳，末将怕大帅误入歧途，到时候，悔之晚矣！”
“哈哈哈，天大的笑话，我如今麾下，士卒数万，精骑三千，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又有谁奈何得了我？”
“大帅比之董卓如何？”
“鹅，鹅，鹅……”杨奉瞬间熄火。
“大帅比之祸害我大汉边疆数百年的匈奴又如何？”
杨奉脸色阴沉了下来。
“大帅比那四世三公的袁本初又如何？”
“你什么意思？”
杨奉一脸羞恼，徐晃这不是明着打他的脸吗？
他说的这几个人，岂是他一介草莽，手下一堆臭鱼烂虾可以比较的？
徐晃叹了口气：“大帅，我们自家人清楚自家事，我说的这几人，无论是势力范围，权力大小，兵卒强悍，远非我们可以比较，但即使是这些人，都成了刘备的手下败将！”
“大帅啊，当初我力劝你不要因为一时之利，起兵攻打刘备，结果你也看到了，光是一个关云长，就将我们数万兵马牢牢地阻挡在了兹氏城外！”
杨奉脸色一黑：“他关云长为世之虎将，天下又有谁能挡得住他！”
“那大帅可知道，刘备帐下，能够比肩关云长的还有数人？”
“张飞、赵云、黄忠，皆是万人敌，还有那以一己之力，覆灭黑山十万大军，阻隔袁绍大军于天井关的秦耀，大帅莫非觉得，我们能跟这些人抗争？”
不提不要紧，当初杨奉就是因为得知黑山大军覆灭的消息，才起了罢兵的想法。
“你不要跟我转移话题，我是在问你，为何坐视郭太首领麾下的士卒东去太原，你可知，这几日，郭太首领已经多次传信斥责我！让我务必要阻拦所有的逃兵，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你知道你这么做，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吗？”
杨奉一拍桌子，怒喝道。
“郭太首领那边，为何最近每日都有逃兵，大帅应该比末将清楚！”
“你！”
“大帅莫非觉得，前段时间刘备差人送来的信件，只是在吓唬大帅？”
杨奉身子一颤：“你是说，近日的这些情况，都是刘备所为？”
“那不然呢？”徐晃反问一句。
杨奉神色变得明灭不定。
仔细一想，的确是在刘备差人送来信件后，才不断地出现从离石方向来的白波逃兵。
他们的目的都很明确，那就是去太原！
而按照自己这边的发现，一直虎视眈眈的兹氏县，在面对这些逃兵的时候，都是欣然接纳了，现在这些人，应该已经在太原郡生活了！
“刘备那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杨奉面色难看道。
“大帅可还记得信里的内容？”
“自然记得，没想到一代枭雄董卓，就这么落幕了，枉我还想投奔于他，换来一个大好前程！”
“那大帅有没有想到，董卓才死了多久，刘备那边就已经有了准确的消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但以末将之见，董卓前段时间，差点攻占了出兵在外的刘备腹地晋阳，以刘备帐下的能臣武将，会不报复给他们差点带来灭顶之灾的董卓？”
杨奉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你的意思是，董卓之死，都是刘备那边做的？”
“末将不知，但以末将之见，这中间，恐怕脱不了干系！”
杨奉只觉一颗心肝在颤抖。
“除了董卓已死，让大帅断绝了南下投奔意图之外，大帅可还记得其他内容？”
“自然记得！”杨奉说完，从怀中掏出了那封信件。
徐晃见到杨奉随身携带，生怕损坏的模样，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你来看看，这信里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们遗漏的东西？”杨奉催促道。
之前这封信，也就杨奉一个人看过，徐晃知道的，也都是杨奉转答的。
这次，徐晃才有机会亲自看。
看完之后，徐晃整个人愣住了。
“怎么了？你发什么呆啊？”杨奉莫名地有了一丝恐惧。
“大帅……末将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快说！”杨奉催促道。
“郭太首领……恐怕离灭亡不久也！”
“什么！”
杨奉立刻是夺过了信件，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还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徐公明，你不要唬我？哪里写的郭太那边要覆灭的情况？”
“而且以我们这边探子的探查，刘备那边最近也没有兵进西河郡的打算，而是将主力投到了雁门郡的战场！”
“况且，相比我这边，郭太手底下，才是真正掌握了白波军的主力精锐，哪怕刘备那边能臣武将良多，想要拿下，也不是一件易事吧？”
杨奉看似在反驳徐晃，实则在安慰自己。
“呼……”徐晃长出一口气：“大帅可知道一句话，叫做上兵伐谋？”
“什么意思？”
“信件中提到，白波谷当初的二十万百姓，如今在太原郡内安居乐业，过得比当初好多了，此外，还向大帅表达了善意，承诺大帅如果有一天愿意迁入太原郡内，必以上宾之礼相待！”
杨奉摆了摆手：“这都是刘备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说的场面话，我要真投他了，还不知道怎么拿捏我呢！”
“大帅，下面那句话，才是重点！”
“下面？”杨奉疑惑道。
徐晃点了点头：“如今白波军首领郭太，倒行逆施，为一人之荣华富贵，坐视白波谷百姓分离两地而不得相聚，备每当思之，痛心疾首，定当遣人斥责于他，罔顾人伦礼法，可为人子呼？”
“这不就是在骂郭太不识时务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杨奉无语道。
“但结合刘备方屡次向大帅示好，且开放商人为平周县带来各种物资，郭太首领占据的离石，数万大军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大帅有没有想过，人活着，都是要吃饭的，郭太首领和刘备那边的关系僵硬，刘备又怎么会放任商人去往离石通商？”
“想我白波军，当初以劫掠为生，后来依靠手上的军力，周转于各方之间，才求来一口吃食！”
“但如今，我白波军和南匈奴之间关系不和，董卓灭亡之后，更是已经不能作为仰赖，偌大的白波军，瞬间成了无根之萍，若无生财之道，无异于坐地等死！”
“倒是有几分道理！”杨奉深思道。
“大帅可知道，曾经与我们一个盆里舀饭吃的李乐韩暹，如今可是在平陶、大陵等县，做起了守城将军，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哼，这两个小人，前段时间还派人来告诉我，打算娶上两房媳妇，延续一下香火呢！”说到这个杨奉就来气。
“呵呵，连大帅都如此眼红，又何况是食不裹腹的兄弟们呢！”
杨奉一怔，像是明白了什么。
“大帅可是想清楚了？”
“我……”
“郭太首领记恨刘备拐走了白波谷二十万的百姓，搞的他如今想要回到河东郡白波谷，重新做山大王都不行了！”
“他一心想要找一个出路，但董卓那边……显然是不可能了，郭太首领只能将眼光投向了和我们决裂的南匈奴那边！”
“但南匈奴，呵呵，说实话，有刘备在，他们自顾不暇，今年冬天，还不知道怎么度过呢，哪还有余粮来接济郭太？”
“郭太作为首领，再不济，也会有一口吃食，可他下面的人呢？”
杨奉叹了口气：“前段时间有兄弟来找到我，说如今的离石县，地皮都被刮了三层，放眼望去，黄沙漫天，就是想找个树根吃都找不到了！”
想到这里，杨奉就有些痛苦道：“可怜当初我等跟随大贤良师起义，混到了如今的地步！”
“这都是他郭太一意孤行的缘故！”徐晃对郭太可没有一丝好意。
“公明，慎言啊！”杨奉眼神示意道。
他的帐下，可不都是嫡系，多的是更忠诚于郭太这个大首领的人呢！
“大帅，你若再举棋不定，郭太如今的下场，就是你今后的榜样！”
杨奉愣住：“何至于此？”
“哼，大帅不想想，若不是刘备大开方便之门，我等盘踞在这比离石县还要穷的平周县，真的能养活这几万人吗？”
杨奉面露尴尬，要这么说来，他还真是受了刘备那边的好处的！
“刘备能这么做，除了当初我等罢兵后支援云长回援的情谊之外，更重要的是，在他刘备眼里，大帅比他郭太，更值得拉拢！”
“以末将之见，郭太那边连日出现逃兵，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刘备那边只需遣人散布谣言，对比太原郡内安居乐业的原白波百姓，这些原本最身强力壮的士卒，反倒是混了个饥肠辘辘的地步！”
“恕末将之言，倘若我是他郭太手下的将领，绝对不会看他这么一意孤行下去，哪怕实力不够，也要反了他！”
“公明！”杨奉呵斥道。
徐晃拔出了贴身佩剑，环视几个面色不虞之人：“尔等，觉得我说的在理否？”
大多数畏惧徐晃的武力，点头称诺。
但也有不怕死的，一脸怒容地站了出来，指着徐晃道：“徐晃，你是什么意思？你是想离间两位首领吗？还是你想造反？”
“哈哈，多好听的话？造反？还记得我们白波军是怎么起家的吗？就是造反起家的！”
“可惜啊，当初我们白波军顺应大贤良师号召，为的是反抗无道，推翻腐朽的汉庭，可看看现在，都在做什么？”
“他郭太身为白波军首领，上不能完成大贤良师遗愿，下不能照顾好一众兄弟，此等无能之辈，我反了他又如何，你又能奈我何？”
“徐晃，你莫非是在找死不成，他人惧你，我可不惧，是要尝尝我宝剑的锋利吗？”
那日同样拔出佩剑，跟徐晃争锋相对。
“某剑也未尝不利！”徐晃高举宝剑，分毫不让。
“啊，死来！”那人怒起，一剑刺出。
可惜，口气比本事大，徐晃只是轻轻一挑，挑飞了对方的佩剑，接着往前一推，那人一脸匪夷所思地瞪大了双眼。
鲜血从宝剑划过的喉头喷射而出。
噗通！
一具大好的尸体砸在了地面，惊起一片尘土。
“大帅，这……”
大家都不敢相信，徐晃竟然敢当着杨奉的面杀人，有一些跟刚刚那人交好的人，立刻是想让杨奉替他们做主。
杨奉瞟了一眼已经生机全无的那具尸体，脸色并无半分动容。
“拖下去，好生安葬！”
众人骇然，看杨奉的架势，竟然丝毫没有追究徐晃责任的意思。
“公明，以你之见，我现在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
所有人闻言，除了徐晃之外，都缩起了脑袋。
徐晃一笑，和杨奉对视了一眼。
“起兵，吞并杨奉，再发兵北上，占据美稷，替刘备方于西线打援，缓解其压力！”
“徐晃，你安敢……”
又有一人忍不住开口，徐晃血迹还未干透的宝剑往身后一送，那人捂着肚子倒下。
“郭太上下崩溃，只是时间问题，以他如今的存粮，即使想要发兵襄助南匈奴攻打刘备都做不到！”
“与其看着兄弟们在他的统治下不断饿死，倒不如我们伸出援手，这样，今后的白波军，当以大帅马首是瞻！”
杨奉面露犹豫，徐晃这是在让他反了郭太。
要按照以前，他手下的兵力，又怎么能跟掌握主力精锐的郭太抗衡，但现在，郭太手下的人连饭都吃不上了，还能有几分战力？
“这样做……合适吗？”杨奉还是有些举棋不定。
“呵呵，大帅莫非觉得，等到刘备方击败匈奴之后，不会跟顽固不化的郭太来上一场清算？”
“西河郡毗邻太原郡，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更何况是和刘备交恶，不愿意结好的郭太？”
“先前我问了大帅，刘备的几个手下败将，尚且不是我们能够对抗的，那待到刘备方收拾完了南匈奴，以郭太的残兵败将，低城矮墙，又用什么来阻挡大势已成的刘备兵锋？”
“还是说，大帅愿意为他郭太卖命，赌上所有兄弟的身家性命，阻敌于平周？”
杨奉闻言，吞咽了一口口水。
“公明，你可知道，这次南匈奴可是赌上了族运，势必要和刘备在雁门郡展开生死对决，这种情况下，你觉得刘备方会大胜，而不是两败俱伤，甚至败亡吗？”
徐晃眉眼低垂，淡淡道：“倘若以刘备如今帐下的文武，尚还被南匈奴战胜，那看来，今后大汉的天，也会变了，我大汉子民，今后恐怕再难有安宁之日！”
“大帅，南匈奴再怎么说，都是狼子野心，荼毒我边疆的狼族，你莫非在期待他们战胜了刘备之后，会给我们好果子吃？”
杨奉身子一颤：“不……不会的！”
也不知道是在说南匈奴不会那么做，还是说刘备方不会败！
“所以，我们别无选择！”
“若是大帅还要和先前围剿刘备方一样，坐看时局变化再做出决断，那恕末将直言，倘若刘备方大胜，那大帅在刘备心目中的地位，也高不到哪里去，那时再去投奔，恐怕连李乐韩暹也远不如也！”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能在形势不明的情况下，做出最正确的判断，这才是为将者当有的魄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大帅！”
面对徐晃的苦口婆心，杨奉终于也是彻底想通了。
“公明，我以你为将，遣骑兵三千，步兵一万，可有信心，拿下离石县？”
徐晃一喜：“末将必不负重托！”
杨奉点了点头，手握成拳，有些犹豫。
“大帅是在犹豫，我方拿下离石县，吞并了郭太的白波军之后，是否要赌上一把，襄助刘备？”
杨奉点了点头：“南匈奴全族皆兵，又善马战，倘若刘备战败，我们安有保全之理！”
“但你说的也对，为将者，就该有遇事果决的魄力！”
“徐晃听令！”
“末将在！”徐晃抱拳道。
“我在平周，只留下度日口粮，剩余的粮草，我都交给你，拿下离石县之后，马不停蹄，北上攻打美稷，于西河郡开辟新的战场，缓解刘备一方的压力！”
“末将领命，定当让那些匈奴贼子见识到我白波军的能耐！”
杨奉上前，拍了拍徐晃的肩膀。
“公明，你虽为我之部将，但以你之能，怎能委身做一区区反贼！”
“大帅！”徐晃颤声道。
“放开手去干吧！这次北上，以你命令为主，我这边，不会有任何影响你决断的命令，若事不可为，就带着手底下的弟兄逃，逃到一个足以庇护你们，能作为你们保护伞的明主手底下办事！”
“大帅！”徐晃单膝跪地：“若无大帅，哪来徐晃今日！”
“你我兄弟，哪用说这些！”杨奉将徐晃扶了起来。
挤出一个笑容道：“倘若这次被你赌对了，刘备大势已成，今后可谋略天下，以你之骁勇武略，必将为其所重用，若等到那日，还望你不要忘了我这个老大哥才好啊！”
徐晃一个大男人，竟然感动的有了一丝眼泪。
“大帅，你是徐晃一辈子的大哥，徐晃一定不会忘了大帅的栽培！”
“好，这才是我杨奉的好兄弟，去吧，不要回头！”
“我大汉子民，苦匈奴久矣，当初大贤良师，便是打着为民做主的旗号，才能风起九州，燃起熊熊烈火！”
“可至今，这为民做主的黄巾，已经彻底变味了！”
“若无你提醒，我也将迷失本心！”
“我白波军，虽不是什么正规军，甚至是连一件像样的甲胄都没有，但是，我们当初都是饱受欺压的百姓，他匈奴狼族，荼毒并州久矣，我等既然继承大贤良师之志，就要打出我白波黄巾的赫赫威名！”
手中握着杨奉递来的将令，徐晃重重地点了点头。
“大哥，我去也！”
此刻的杨奉，满含笑意地看着身影渐行渐远的徐晃，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我相信你公明，今后你定能实现抱负！”
转过头来，看向一众胆战心惊的手下，杨奉和煦的笑容瞬间被一片冰冷掩盖。
“来人，把这些人都给我绑起来！”
“大帅，不要啊！”
“都给我安静点，现在我兄弟率兵出征，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拖他的后腿！”
“不过，你们也放心，只要我兄弟事成，你们今后还愿意跟着我杨奉讨口饭吃，我也会像从前一样对待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