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晌午时分,帐外的雪就开始融化,滴滴答答的惹得人心烦。
璇玑跪倒在蒲垫上,闭上双眼,脸上覆盖着从窗棱漏进来的雪光,她出阁前未曾按着齐人风俗开脸,绒毛都看得清,格外沉静。
璇玑远远的,似乎听见阿尔斯楞的嚎哭。这孩子认人,原先他在肚子里的时候倒是安生,哪里知道生出来却是个闹腾家伙。他大多时间是由乳母带着,更是依赖与母亲相处的时光。
世人都说,娄璇玑是铁石心肠,说的人多了,璇玑自己都信了。
“主子,外面出了太阳,暖和不少,咱们出去瞧瞧雪景儿吧。”
“是啊主子,奴婢听闻西海大君带着大妃来了,说不定午后大妃就来看您了。您多少吃些东西,才有精神见西海大妃。”
桃知与杏知在璇玑身旁一唱一和,她们自己心里也犯怵。前一位性子暴烈是明摆着的,如今看来,这一位也不差多少。本以为主子忍气吞声五年就熬出头,哪里想到,外人都看得出情谊深厚的二人却隔三差五,争执不休。
璇玑睁开眼,道:“去问骨力培罗,小主子今日中午吃了些什么,也弄一份给我。”
桃知急急忙忙出门去找骨力培罗,刚刚走到默啜帐子前,正撞见久未谋面的西海大君阿苏勒。他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厚重的氅衣上还带着斑点污渍。
“大君。”桃知行一道北庭礼数。
齐人女子在这偌大的王廷里,除了里面那一位,也只有她的贴身侍女。阿苏勒虽然不认识桃知,但也猜的**不离十。
“大妃身子还好?”阿苏勒将话语说出口,才觉得自己有些突兀,又不留缝隙的补了一句,“本君是替大妃问的,她出嫁前,和你们大妃关系十分好。”
桃知低着头回答:“主子身子康健,也十分挂念小王姬。”
这是北庭,桃知回答的谨慎,也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阿苏勒颔首,“大妃身子康健是最好。”他说着,将手腕上一串玛瑙交给桃知手里,这玛瑙十分稀奇,是浅蓝色的。璇玑恩宠在身,先后有过不少稀罕的宝石,但桃知也没从璇玑的妆奁里见过蓝色的玛瑙石。
在桃知还未开口拒绝时,阿苏勒便开口说:“你不要多想,这不是给你的,是给你主子的。”
桃知从阿苏勒手里缩回手,趔趄着向后退了几步,左脚踩进一处雪水化的坑里。
侍从方才禀报了默啜,说西海大君到了,骨力培罗亲自出来接,就遇着一脸不自在的桃知。她见着骨力培罗,转过身子来,道:“大妃让奴婢来问,小主子今日用了什么?”
骨力培罗方才还在帐子里看着汗王一副要吃人喝血的脸色,见着桃知来,松了一口气。说:“小主子中午吃了一小碗热乎的青菜羊肉粥,火上功夫足够,熬得细碎,请大妃安心。”
骨力培罗再不管桃知,一回身,就将阿苏勒请进了大帐中。
阿苏勒斜睨了一眼低着头的桃知,迈着步子进了大帐。帐子里炭火生的足,十分暖和,阿苏勒又想起敖登今早难看的脸色,想起途径伏罗川时感受到的寒冷。千里冰雪中不见人烟与黑烟,天寒地冻,让人畏惧。
“阿苏勒拜见汗王。”阿苏勒俯身一拜。
默啜一手抱着阿尔斯楞,一手扶住阿苏勒的肩头,“一路上辛劳。”
阿苏勒尚在丧期,穿的朴素,头戴一顶小一些的冠冕。仔细看他,脸颊凹陷,整个人都清减不少。
阿苏勒起身,见着默啜怀里抱着阿尔斯楞,也明白了为何璇玑的贴身侍女会多此一举,来问“小主子今日用什么”。阿尔斯楞小脸哭的红彤彤的,将将被哄住。
“格日乐有了身子,一路上才是真的辛劳。她不便来拜见,请汗王恕罪。”
默啜听了,自然是喜悦的模样,笑容若春风拂面,与外面的冰冻三尺截然不同。
“好啊。你们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腾格里保佑,定当是个如阿尔斯楞一样强壮的孩子,继承西海的财富。”
西海传回消息,西海大妃身怀九月生殉,阿苏勒迎娶格日乐,开始接手西海军务。仰仗着他父君留下的一众旧部,平定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叛乱。
阿苏勒面上看不出是喜是悲,默啜察觉,他继承君位之后性子沉稳许多,原先他父君在时,他还敢公然顶撞。如今失去庇护,一夜之间担负起所有,但是让默啜不认识他了。
“大妃也念着格日乐,格日乐原先是个活泼性子,两人时常坐在一起解闷子。”默啜想起旧日时光,璇玑与格日乐笑得那样开心,也觉得愉悦。
他那时见过的璇玑,只有冷冰冰的模样,像是一个玉人,说话不超过十个字。任凭斯兰将山河锦绣都拱手放在她面前,她似乎也不会笑。格日乐是所有人的开心果,无论是谁都能轻易在她面前放下戒心。
“别站着,坐下喝些热粥。”
阿苏勒随着默啜坐下,桌案上还放着小半碗热粥。那白瓷像是玉一样剔透,红色的梅花跃然其上,像是真的藏了花在里面一样。这样细致的东西不会是草原上的,大概是齐人送来的。
“我来时,见了敖登。”阿苏勒缓缓开口。
默啜脸色未变,笑意还未收起,朝阿苏勒十分平淡地说:“为了今冬的煤炭,他与处摄图闹的不可开交。”
“我自作主张,给了敖登两千斤木炭以解燃眉之急。”
阿苏勒不去看默啜的脸色,他自己做的主,什么后果肯定都要自己扛。家族长老不满施以援手是一回事,可默啜的心思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难为你。本汗统领草原,你在西海虽不缺衣少食,但毕竟”默啜抚慰性地拍拍阿苏勒的肩,“敖登也难做,本汗这里也是前日才挤出来两千斤木炭给敖登送过去。”
阿苏勒面上稍瞬即逝的变化被默啜看在眼里,默啜心里暗喜,却又因敖登的引而不发而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