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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3/29【第七十四章念旧情天子失仪愤不平群臣定计】宜春院后院的一条僻静小巷。

一身粗布短褐的朱厚照蜷缩在墙壁阴影中,充耳不闻墙内丝竹之声,只是望着眼前的粉墙碧瓦,四顾茫然。

“果然在这儿。”

总算找到了人,丁寿如释重负。

朱厚照呆呆看了一眼丁寿,没有吭声。

“怎么跑出来的?”

丁寿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倒霉孩子,语气有些不善,东跑西颠折腾一整天,水米没沾,肚子里早开始抗议了。

朱厚照没有被质问的语气激怒,小声说道:“从永巷施工的工匠处摸得一身衣服,随着下工混出来的。”

堂堂大明皇帝陛下冒充工役偷出皇城,宝贝儿,亏你也能做得出来,丁寿挨着朱厚照靠墙坐下,“皇上,臣知道您的心思,不过……有些事也得挑个时候……”

“朕知道,只是想过来看看她,看一眼便走,可是……怎生连门都不认得了……”

小皇帝话音中带了一丝哭腔。

轻叹一口气,丁寿道:“路没记错,陛下,此女来历臣还没来得及禀告……”

听完丁寿述说,朱厚照脸上充满失望,幽幽道:“这么说,她搬走了,大同!对,朕去大同……”

丁寿伸手将要窜起来的小皇帝拉了回来,“陛下,您听明白臣说的话么,刘姓女子出身……卑贱,还是断了此念吧。”

“贱籍乐户又如何,与你我有何不同!?”

丁寿被朱厚照脱口而出的诘问弄得有些失神,“这个么,陛下后宫佳丽三千,总会有胜过她的女子,何必为了……”

朱厚照摇了摇头,“她不同,在她的怀里,朕觉得温暖、舒心,那种感觉从未有过……”

你这是找妈还是找相好啊,丁寿看着焕发神采的小皇帝,哭笑不得,这孩子缺少母爱吧。

朱厚照回过神来,看着丁寿古怪的眼神也有些窘困,恼道:“这是朕的第一个女人,你这欢场浪子,怎懂得情爱其中三昧?”

丁寿摇头失笑,拉着小皇帝长身而起,“咱们君臣二人贴着墙根交心也不是办法,臣腹中饿得厉害,寻一处酒肆,待臣为您讲一个故事。”

街边一处小酒馆,几壶烧酒,两碟小菜。

朱厚照饮尽一杯后,擦了擦唇边酒水,急迫问道:“这么说,你第一次也是和一个乐户出身的女子?”

丁寿点了点头,“虽说脱籍,可也还是别人妾室。”

“你想她么?”

朱厚照追问道,丁寿的这番借种经历可比他当初还要曲折刺激,颇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慨叹。

“已有了我的骨血,怎能不想?”

丁寿以壶作杯,无奈苦笑。

“何不去寻她?”

朱厚照急得身子都探了过来,“朕可以发一道特旨……”

“瑞珠好说,那孩子又如何自处?将来如何见人?”

丁寿喟然,以他的性子,早想把张恕这老家伙给办了以报仇雪恨,可虑及瑞珠等人,又下不得这狠心,借种而生,岂不是要受尽世人白眼。

朱厚照颓然坐下,细细思量一番,“你我还是同病相怜了?”

“感同身受。”

丁寿点头,“陛下宽心,只要有机会,必将为你了却这心事。”

朱厚照伸出手掌,“君子一言。”

丁寿举手相击,“驷马难追。”

二人哈哈大笑,笑声中,丁寿小声道:“陛下,臣这事不是什么光彩的,还请您代为隐秘……”************乾清宫内已经急得犹如热锅蚂蚁的几位公公,见了被丁寿扶回来的醉醺醺的小皇帝,不由暗呼佛祖保佑。

张永忙着准备醒酒汤,刘瑾则给这位皇帝老爷换上大婚吉服,一时间轻易决人生死的几位大珰手忙脚乱,丁寿则好整以暇的四处打量朱厚照的起居之所。

“陛下,您这里还有这个宝贝。”

丁寿发现炕桌上有一本《内府秘藏春宫图册》,惊喜地捡了起来。

“放肆。”

刘瑾对着毛手毛脚的丁寿呵斥道,“这是给万岁爷看的。”

“用不着,朕晓得怎么做。”

也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害羞的缘故,朱厚照面色通红,“你喜欢便送你了。”

“谢陛下。”

丁寿嘻皮笑脸道了声谢,“那臣就告退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别回去了。”

朱厚照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摇摇晃晃向宫门走去。

那我住哪儿啊,丁寿为难地看向刘瑾,实指望从老太监处得些指点,却见这一位一步抢出,扶着跌跌撞撞的朱厚照,向坤宁宫那边行去。

丁寿挠头四顾,瞧见了那边呆立着的张永,想起了一件事,道:“张公公,在下有一事请托。”

“丁大人有事请讲,无须客气。”

张永澹然道。

“豹房已然动工,在下想着能否由乾清宫这里再派一人监工,以备陛下随时问询进展。”

张永上下扫视了丁寿一番,“丁大人可是担心张忠在其中上下其手?”

“言重了,在下绝无此意,只是想着豹房如此大事,张公公岂能仅是袖手旁观?”

丁寿笑意满满。

“那咱家便谢过丁大人了。”

张永拱手道,随即看了看身后捧着醒酒汤的一名四旬太监,招手唤了过来。

“孙洪,你也是伺候万岁爷长大的,豹房的事有多重要想必你也清楚,明日便去西苑效力吧。”

名唤孙洪的太监一脸忠厚之色,闻言并不多话,只是躬身道:“遵命。”************坤宁宫内,红烛将尽。

夏皇后心中忐忑,难道便要一人枯坐天明。

“来了,来了,陛下来了。”

坤宁宫侍从欢天喜地地从宫外跑了进来。

心中大石落地,十六岁的夏皇后掩饰心中欣喜,故作沉稳道:“慌些什么,成何体统!”

宫女嗫喏称了声是,扶着皇后端坐龙凤帐内,随后便见了摇摇晃晃地小皇帝撞了进来。

朱厚照酒意上涌,眯着惺忪醉眼,看着帐内佳人玉姿秀容,大着舌头嘻嘻笑道:“刘……刘姐姐,你今晚好……好美,怎么清减了许多?”

夏皇后心中正在默诵着女官教授的宫中礼仪,纠结该如何与皇帝合卺,未想皇帝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惊愕地摸着脸颊,夏皇后明白皇帝称呼的人绝不是自己,想想半夜苦熬,等到的却是如此不公的对待,心中委屈忿忿,薄薄朱唇轻轻一抿,端端正正道:“好教陛下晓得,臣妾是由两宫选出的正宫皇后夏氏,不是什么刘姓女子。”

朱厚照用力晃了晃头,终究看清了帐内人,也晓得适才有些失态,讪讪道:“朕酒醉失礼,皇后勿恼。”

“臣妾不敢。”

夏皇后面上恭谨,心中却宛似扎了根刺,不知那刘姓宫人会是哪个,蛊惑君王,岂有此理。

二人在各自侍从引导之下,合卺行礼,随即宫人为二人脱去冠带袍服,垂下罗帐……未几,帐内传出断断续续的紊乱鼻息声,以及一种心畏惶恐的呻吟声……“不……不要掐那里……陛……陛下……不要……再揉掐了!臣……臣妾受……受不了……嗯……嗯……”

夏皇后声音颤抖,鼻息咻咻。

红罗帐内,正德皇帝紧紧压在全身赤裸的皇后身上,双唇在少女椒乳上不停吸吮,右手掐捏着圆滚尖挺的乳峰顶端,两粒豆蔻已被刺激得红嫩突挺。

酥麻疼痛不时由前胸袭来,夏皇后难以自禁的轻哼呻吟,双手也紧紧拥搂抓掐着身下锦褥。

虽经老宫人在事前交待过男女之事,可双峰间涌生出未曾经历过的舒爽悸痛,还是让她神思迷茫,长有稀疏茸毛的玉门处已然玉露微渗,这就是男欢女爱么,好似挺快乐的……若是朱厚照耐心将前戏做足,倒是会给小皇后留下一次美妙的回忆,可仅有一次经验的正德帝却不知这些,急不可耐的分开一对粉嫩玉腿,伏在她身上,下身用力一挺,惊恐的呼痛声忽地响起……“痛……痛死了……不要……求陛下……你快起来……臣妾那里好痛……呜呜……”

突来的刺痛让小皇后娇躯颤抖,玉体不受控制的狂乱挣扎,修长玉腿毫无着力处的屈伸踢蹬,额头已渗出细汗。

骤然间冲破少女下体的阻碍,猝不及防的龙根也是有些痛感,朱厚照暗道怎与刘姐姐在一起时有些不同,虽不明所以,还是以过来人的语气频频安慰身下可人:“你别怕,已经进去了!待会儿便不痛了,而且会舒服的。”

“可是……臣妾真……真的好痛……求陛下……轻些……”

“嗯……放心……朕开始动了……”

朱厚照宽慰几句,便试着将龙根缓缓抽送。

“痛……还有点痛……而且还涨得……嗯……嗯……”

小皇帝轻抽慢送下,夏皇后眉头渐渐舒展,下身创伤痛楚似乎减轻,柔弱娇躯也轻轻扭动。

见身下人的样子有了几分当初刘姓女子交合时的模样,朱厚照认为时机已到,立刻加重了力道。

“啊……痛……痛啊……陛下”

颤抖着的哀鸣声突然响起,夏皇后玉掌扶住朱厚照肩头,螓首轻摇,哀求道:“请陛下暂缓。”

酒意上头的朱厚照早已不耐烦,抽身而起,抱怨道:“怎地如此麻烦,和刘姐姐做的时候便那般爽利!”

听得朱厚照此言,夏皇后今夜苦等的委屈心酸再也抑制不住,“陛下若是觉得臣妾品貌才德不堪为六宫之主,废黜发落便是,何故以一狐媚子几番羞辱……”

“住口,不许你这么说她!”

朱厚照心火骤起。

皇后被朱厚照呵斥的一惊,更是难过,不觉哽咽低泣。

朱厚照也觉适才有些过火,有心赔礼又不知从何而起,心烦意乱,掀开罗帐,喝道:“服侍朕穿衣。”

几名宫人低头而入,七手八脚地服侍朱厚照,小皇帝随意低头一看,“血,血,朕受伤了?!”

一位老尚宫垂首道:“陛下宽心,这是皇后娘娘的处子元红。”

轻哦了一声,这位爷好歹还知晓这是女子贞洁象征,想想今夜所为也确实有些过分,语气放缓道:“梓童好生安歇吧,今夜朕去乾清宫安寝。”

红罗纱帐内,夏皇后瞧着皇帝身影消失不见,两行珠泪挂在如玉般的粉面之上,汩汩不息……************乾清宫暖阁内。

丁大人此时捧着皇家的性启蒙读本看得津津有味,面部表情松弛,口水都快要滴了下来,直到朱厚照来了近前他才醒觉。

“陛下,您怎么回来了?”

丁寿擦了擦口水,问道。

“真是败兴,快也不行,缓也不行,轻了不行,重了还是不行。”

朱厚照气鼓鼓地坐到床上,“还是刘姐姐好,只嫌朕气力不足。”

丁寿干咳一声,觉得自己听了些不该听的,“陛下且放宽心怀,改日臣陪陛下到南海子游猎散心可好?”

“你又不是不知,太后不让朕出宫?”

“微臣去讨这道恩旨,就说陛下要亲手为太后打几个野味补身子。”

丁寿拍胸脯打了包票。

“哈,朕忘了,在母后那里你的面子大。”

朱厚照两手一拍,戏谑说道。

听不出这话是褒是贬,丁寿心中有些嘀咕,轻声道:“既然陛下回宫,臣便告退了。”

“回什么回?乾清宫九间暖阁几十张床,还找不到一张你睡的,今晚就和朕抵足而眠吧。”

朱厚照一把抓住了丁寿手腕。

“你个倒霉孩子,结婚日子不睡老婆,拉着二爷算怎么意思。”

丁寿已经恶意揣测这熊孩子有捡肥皂的爱好了。

“再把你和那个什么瑞珠的事与朕细细说说……”

此时的朱厚照一脸贱兮兮的模样,哪还有大明帝国九五之尊的半分威严。

************天色破晓。

坤宁宫内,十数个宫人穿梭不停,服侍着皇后夏氏梳洗装扮。

夏皇后一双漂亮杏眼此时已肿的像两个粉桃,只是尽力用水粉遮盖。

“皇后娘娘……”

一个小宫女匆匆跑了进来。

“慌什么!”

夏皇后威严地呵斥道,随即挥手让周边宫人退下。

待宫人散尽,夏皇后急切地站起身子,问道:“怎么样,陛下昨夜在哪里就寝?”“奴婢打听到了,陛下昨夜的确回了乾清宫。”

小宫人回道。

“可还有什么女官伺候?”

夏皇后追问道。

“倒是没有,不过……”

小宫女有些犹豫。

皇后顿时紧张了起来,“不过什么?”

“昨晚上陛下是和锦衣卫的丁寿丁大人同寝的。”

说完这句话,小宫女的头都快垂到了胸口上。

“难道陛下还有断袖分桃之好?”

皇后蛾眉紧蹙,贝齿紧咬红唇,恨声道:“佞幸小人,竟以谄媚侍君……”

************御马监。

张忠斜坐在黄花梨翘头书桉后,冷眼打量着一旁查看账目的孙洪。

孙洪聚精会神,似乎并没发现张忠眼神不善,良久才站起身来,捧着账册到了张忠身前。

“张公公,这里面似乎有几个数目不对。”

孙洪指着账册道。

张忠并未看眼前的账册,而是一手将其合上,脸上满是笑意道:“老孙,你虽是年初在乾清宫升的太监,可毕竟是从御马监出去的。”

孙洪点头称是,“彼时多蒙张公公关照。”

“关照谈不上,虽说你在涿州,咱家在霸州,可毕竟都是直隶同乡,这守望相助还是应当的。”

张忠大度地摆手道。

孙洪只是连连点头,并不搭腔。

张忠起身将孙洪摁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颇有些苦口婆心道:“咱们这些苦命人,无儿无女,也行不得男女之事,服侍好万岁爷就是本分,其他的也无非就是攒些送终养老的散碎银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公公说得透彻。”

孙洪颔首。

张忠对孙洪的态度很是满意,继续道:“这里面的道道,你知道,我知道,宫里人都门儿清,万岁爷也是体谅下人的,所以……”

张忠将桌上账册推向孙洪,拍着他的肩膀道:“有些事睁一眼闭一眼,少不了你的好处。”

孙洪看了看眼前账册,又抬头望向张忠,笑道:“好处就不必了,在下一介内臣,既无内顾之养,又无外交所需,孑然一身又需几个钱,单凭俸禄已然尽够了。”

“这银子是锦衣卫那冤大头的,你替那小子省什么?”

张忠不觉提高了声音,急声道。

“是谁的银子不重要,这差事是万岁交待下来的,咱们这些人已经进不了祖坟,尽不得孝,总不能连个”

忠“字都没了吧。”

“其中利害,还请张公公细细思量,今日之事,便当从未有过,保重。”

孙洪起身告辞。

张忠瞪着眼睛看着孙洪出了房门,胸中火气越来越旺,抬腿将桌桉踢倒,随后疯了般将手边物件摔个粉碎。

“张公公,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啊?”

一个讥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张忠更恼,森然回身,煞气凌人道:“哪个不开眼的狗东西看你老子的笑话!?”

司礼监徐智倚门而立,闻言不怒反笑:“张公公若有兴致,咱家为你摆酒消气如何?”************秋日暖阳,清风徐徐。

吏部左侍郎王鏊负手立在左顺门外,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宫门重檐。

震泽先生念头通达,性情高洁,虽说未如廷推荣升吏部正堂,略有抱憾之心,但他自觉官场资历本就不比焦孟阳,倒也不至耿耿于怀。

“左堂大人,进宫何事啊?”

司礼监掌印王岳笑迎而出。

王鏊笑着施礼,从身后从人处接过一个漆盒道:“内相请了,前番经筵之时,陛下问及老夫家乡野茶,并蒙恩赐名”

碧螺春“,适逢家人进京,又带来几斤,不敢专美,特来进献,权作陛下大婚贺礼。”

“老大人费心了,您老与陛下君臣相得,师生情深,留着青史,必是一番佳话。”

王岳伸手接过漆盒,不禁赞道。

王鏊捋髯开怀,“内相过誉,老夫愧不敢当。陛下何处,还请引见。”

王岳面色古怪,“此时陛下不在宫中,而在”

廊下家“……”

王鏊由着王岳引路,来至皇城永巷,只见店铺相连,叫卖不绝,三三两两的主顾们东挑西拣,讨价还价,倒是秩序井然。

“这是何人这般大胆,在皇城之内经商贩货,体统何在!”王鏊被眼前奇景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揎拳捋袖道:“陛下在哪里,老夫要上本劝谏。”

王岳苦笑一声,“左堂随我来。”

引着王鏊进了一间酒肆,柜上有账房拨着算盘,垆前竟还有妇人卖酒。

“这……这都是何人,闲杂人等直入禁中,皇家体面何存……”

王鏊已经被乱糟糟的景象惊得语无伦次。

王岳延请王老大人在一张方桌前坐下,安慰道:“左堂大人宽心,这些人都是宫人装扮,并无市井之徒。”

王鏊还是忧心忡忡,催促道:“快引老夫去见陛下。”

“二位客官,要点什么?”

一个跑堂的店伙计凑了上来。

王鏊没好气地连连挥手,“那个要你多事,下去下去,陛……陛下……,你怎么这副打扮?”

待老大人定睛细看,才发现眼前这位头戴毡帽,身穿麻布短褐,腰系白围裙,肩搭手巾的店小二,乃是自己的宝贝学生,大明天子朱厚照,吓得王鏊当即站了起来。

“王师傅且座,想吃点什么,这顿算我请。”

朱厚照做买卖很是四海,大方说道。

“这……这是……”

王老大人还没缓过神来,呐呐难言。

“王左堂带了些家乡土产”

碧螺春“,进献陛下。”

王岳在一旁解释道。

朱厚照听了不由几分雀跃,“太好了,这里正无好茶迎客,王师傅辛苦了。”

“陛下啊……”

王鏊突然间哀嚎一声,泪如雨下。

朱厚照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有话起来说。”

王鏊跪在地上,抹着眼泪,哭道:“先帝大丧,小祥未久,虽大婚已毕,吉礼告成,陛下更应勤于政事,如今这般耽于玩乐,虚耗精神,何以能成太平之治,臣疏于教导,有何面目见先帝与地下……”

王守溪一番话情真意浓,涕泗俱下,奈何朱厚照早经历过谢阁老滔滔不绝的口水攻势,这点唾沫星子对小皇帝而言不过毛毛雨,左耳听右耳冒罢了。

“王师傅所言甚是,朕知道了。”

朱厚照说着便要扶王鏊起来。

震泽先生此时动了真情,只是哭求劝谏,死活不肯站起来。

“喵——喵——”

“怎还有家畜在此?”被打断情绪的王老大人极端不满,扭身呵斥,随即被吓得瘫坐于地。

一只猎豹伏在身后,毛茸茸的脑袋正冲着他摇头晃脑,张牙舞爪。

“喵——”,刚又叫了一声,猎豹便被脖颈上皮索牵动,带到了一边。

“王大人,对不住,对不住,那个谁,快把大猫牵开。”

丁寿将手中绳索交给身后侍从,又连忙把王鏊给扶了起来。

这段时间二爷玩的疯起,没想到大明皇帝狩猎是用豹子代替猎狗的,这玩法不要太土豪哟,现在丁寿的一大乐趣,便是牵豹擎苍,千骑卷平冈,南海子猎场的飞禽走兽,这阵子可是倒了大霉。

“你……你……有辱斯文。”

不知是气是怕,王大人指着丁寿的手指直哆嗦。

“王师傅所言都是忧国忧民之事,我当从而行之,且请宽心回府安歇吧。”

小皇帝道。

有心继续进谏几句,但看了看在旁边龇牙的猎豹,王大人心有余悸,由王岳扶着快步离开。

“今天猎了些什么?”

朱厚照用袖子擦了擦脸,王老师适才话说得有点多,唾面自干怕是等不及了。

“三只野兔,两只狍子,还有一只黄羊。”

丁寿命人将猎物送进后厨。

朱厚照一个劲儿摇头,只是嫌少。

“陛下您担待点吧,微臣就这几个人去射猎。”

丁寿无奈,他又不是黄羊猎手皇太极和兔子终结者康熙大帝,要不是有着一边那个时速百公里的外挂,这点东西还不一定捞得着呢。

朱厚照继续摇头,待看见桌上漆盒时,不由眼睛一亮,连声嚷道:“快快,换水牌,本店新到茶品碧螺春,敬请众客官惠顾……”************东厂,内堂。

白少川附在刘瑾耳边,窃窃私语。

刘瑾面无表情,待白少川肃立一旁,方才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下去吧。”

白少川没有动,低声道:“可要属下提醒下丁兄?”

“不必。”

刘瑾轻轻吐出两个字。

白少川略微踌躇了一下,还是开言道:“督公行事一向步步为营,徐徐而进,丁兄如此招摇,怕会引得内外瞩目,届时惹火上身,坏了督公大事……”

“小川……”

刘瑾声音转冷,“你今日的话太多了。”

“是,属下知罪,属下告退。”

白少川不再多言,退至堂下,扭身而去。

“你这般宠着那小子,不忧心手下心生怨恚?”

伴随着一阵咳嗽,高凤由后堂转出。

刘瑾眼神空洞地看着空旷厅堂,冰冷的脸上忽地绽出一丝暖意,“年轻人,玩性大,且由得他吧,还能无忧无虑地玩上几年啊……”************八月望日,奉天殿,大会朝班。

“臣钦天监五官监候杨源上奏,六月辛酉,雷震郊坛禁门、太庙嵴兽、奉天殿鸱吻,八月初,大角及心宿中星摇动,天璇、天玑、天权星不明。此皆上天警示,乞请陛下亲元老大臣,罢去内侍宠幸,安居深宫,绝嬉戏,禁游猎,罢弓马,严号令,毋轻出入……”

首辅刘健在班首听得暗暗点头,前几日老哥们王鏊在宫里被气得不轻,总要给他出一口气,可说实在的,皇帝和他身边人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已经提得够多了,刘阁老自己都不好意思再拿这些说事。

正好瞌睡来了有枕头,所谓天人感应,天象有变,必然是人主所行有差,才会引起上天示警,若不以此大做文章,刘阁老都对不起文臣之首的职业操守。

待马前卒杨源奏毕,刘健出班奏道:“人君所畏,惟天惟祖宗。皇上纪元之初,天变迭见,是以仁爱警戒者至关。前代之典,凡遇天变,必减膳撤乐,今陛下亦当每日早起,祝天拜庙,然后视朝,修身自省为政怠荒之事,以使民心可慰而天意可回……”

刘阁老毕竟七十多了,一口气说到此,润口嗓子,打算继续,忽听左班靠后有一人道:“刘阁老之言,下官不敢苟同。”

还在班中的谢迁眉头一跳,此情此景有些熟悉,扭头看去,果然,蹦出来的是兵科都给事中王廷相。

王廷相上前几步道:“湛湛青天,其唯有一,天下之国,何啻千百,天象之变,千百国皆应之,国君行政之善恶,莫非一日月间皆同般行止?若天象之警,皆为吾皇告诫,则上天何以独偏中国?”

“这个……”

刘健捻须不语,明人的眼界那里摆着,前番文华殿杨廷和与丁寿一番舌辩已经讲得清楚明白,非要闷头死不认账有些说不过去;要是梗着脖子强辩说中华乃天朝上国,其余皆蛮夷蕞尔之邦,老天就是厚爱大明你能怎么着这类的口水话,不好意思,刘阁老还没有清末徐大学士那般把自己活成段子的勇气。

谢迁看着王廷相便觉心中有气,暗道这王子衡定是已和刘瑾一党,真个斯文败类,当即出班反诘道:“那依王给谏之意呢?”

谢阁老素来能言善辩,打定主意此番无论这小子说出什么话来也要当庭驳倒,寻个错处贬离中枢,省得老给哥几个添堵。

王廷相向御座跪拜,恭谨言道:“与其敬天,不若勤民,伏请陛下摒鹰犬,停骑射,节财省役,以宽民力,进贤去佞,振奋朝纲,赏功罚罪,匡正法纪,则万民之幸,大明之福。”

王廷相想得简单,上疏便上疏,就事论事他没意见,扯那劳什子天变示警算哪档子事。刘健与谢迁对望一眼,不想王廷相是这般说辞,不过也无暇细想,自己想说的话都已被说出来的,于是一同下拜,道:“臣附议。”

朱厚照本来兴致勃勃欣赏臣子互掐,不想转眼间矛头又指向了自己,节财省役?我也得有财可节啊,光禄寺的供奉都减了,难道还要宫里一大帮子人天天清粥小菜的过日子,凭什么啊,你们和你们儿子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的,凭什么苦都让我受啊!朱厚照越想越气,眼看就要发作,侍卫一旁的丁寿拉了拉他衣袖,悄声道:“陛下,退朝吧。”

丁大人可以理解小皇帝的怨气,可这时候翻脸,刘健谢迁皮糙肉厚毫发无损,王廷相的小身板可架不住天子雷霆,丁寿着实不愿这位子衡兄变成了替罪羊。

狠狠看了下面给自己气受的臣子们,朱厚照咽下这口恶气,点头道:“你们所言,朕知道了,退朝。”************大学士李东阳府邸花厅。

“王子衡乃气学门人,对天人之说见解与我等偶有不同,木斋何必与后进做意气之争。”

李东阳温言宽慰老友。

“吾等良言苦谏,圣上置若罔闻,上疏弹劾,又都留中不发,视之若无,仅一句”

知道了“便搪塞而过,如何使得?”

谢迁愤愤不平,用力拍着座下楠木交椅的椅子扶手,大声说道。

“木斋息怒,毕竟已上达天听,且待些时日,以观后效。”

李东阳笑着继续劝解。

“唉,只怕陛下身侧宵小环顾,蒙蔽圣听,终不得改啊。”

司礼监掌印王岳赫然在座,慢悠悠地品了口香茗。

“圣上那廊下家……究竟是何人引导?”

想起那天永巷所见,好好先生王鏊便按捺不住胸中怒火。

“还能有谁,刘瑾啊,哦,还有他举荐给陛下的那位丁寿。”

王岳放下茶盏,再拱了一把火,“不只廊下家,如今西苑大兴土木的豹房,也是他张罗修的。”

“黄口小儿,骤得高位,不知感念天恩,反蛊惑圣君,实不为人子。”

王鏊愤愤不平对着刘健等人道:“晦庵,你等位列阁部,叨居重地,若只苟容坐视,岂不既负先帝,又负今上?”

“守溪少安毋躁,晦庵自有定夺。”

李东阳忙替刘健解围。

一向果决擅断的刘健此时有些举棋不定,根据以往同小皇帝的斗争经验,无论是裁撤传奉官还是消减皇室供奉,只要几位顾命大臣以请辞相挟,便会尘埃落定,以朱厚照的让步收场。

法子好用可不能滥用,小皇帝才几岁啊,后面的日子长着呢,总不能三天两头递辞呈吧,何况刘阁老已经感觉到朱厚照对他们隐隐的抵触心理了,心中不由哀叹,先皇啊,老臣真想念与你相处的日子啊。

手指轻轻敲击身侧桉几,思忖良久,刘健还是难以决断,“直言劝谏,乃人臣本分,且今上年幼,易受奸人挑唆,吾等还是因循旧制,时时提点陛下亲贤远佞,方是正途。”

老生常谈,王鏊对此回复有些不满,转首对身侧人道:“东山,你怎么看?”

已然致仕却还驻足京师的前兵部尚书刘大夏,一直低眉敛目,默不出声,此时缓缓睁开眼睛,扫视众人一番,道:“晦庵所言正是,去奸除佞,须从长计议。”

见了王鏊失望之色,刘大夏宽慰道:“守溪不必多虑,事事有备,方能无患,其事吾等早已谋划多时。”

听了刘大夏一番讲解,王鏊恍然大悟,连声赞道:“东山不愧久掌兵部,深谙兵家虚实之道。”

刘大夏干瘦的面颊得意地抖动了一下,看向老神在在的王岳,“内相,你那里布置的如何了?”“未雨绸缪,那帮人的一举一动也在咱家眼里。”

王岳用绢帕轻轻拭了拭唇角,嘿嘿笑道。

************四海居,名气比不得松鹤楼,也未有色如胭脂般的桃花佳酿,却能在酒肆林立的北京城屹立不倒,自有过人之处。

老板是川人,兼职掌勺,一手川菜尤为地道,且待人和气,逢人便笑,四海居客似云来,人人都夸这老板财星高照,好运道。

掌柜的自知自家事,能在城狐社鼠多如牛毛的天子脚下有一席之地,皆是拜一位贵人之赐,不说官面上的人物从不打扰,连一些吃板子进衙门如家常便饭的青皮混混,登门一次后便再不出现,好似北京城内从未有过这么一群人物。

如今那位贵人正在雅间独酌,每次前来只要一壶川地的“文君醪”,且不需旁人伺候,自斟自饮,离开时酒钱照付,虽说行止怪异,但老板的生意经便是不该问的绝不过问。

一壶一杯。

一身褐色直身的白少川坐在一张四方矮桌前,细细品咂每一口酒水中的滋味,似乎嘴中只有澹澹的苦涩。

“落魄西州泥酒杯,酒酣几度上琴台。青鞋自笑无羁束,又向文君井畔来。”

白少川轻轻吟诵着这首《文君井》,白玉般的脸庞上泛起一丝戚容,文君夜奔,当垆卖酒,千古佳话。

若是卓文君预知今后有作《白头吟》之时,曾否后悔不该聆听那曲《凤求凰》呢……“自怜自惜,自悲自叹,白老弟遇何不平不公之事啊?”

蓝布门帘挑开,身着便服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范亨举杯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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