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巳时严青回来了。

陈温已经出了客栈,在城门口整装待发,头顶上的一道暖阳落下,飘了十余日的大雪,终于歇停了。

“属下没能拦住江姑娘。”严青低首复命。

陈温起身往外头,神色已不似早晨那般波动,沉稳中透着冷淡,严青追回去不久,陈温便冷静了下来,此时也并没觉得诧异。

既能存心半夜溜走,路上岂能耽搁,她是铁了心地要赶去芙蓉城,不过是白费了他一番口舌,陈温伸手理了理袖口,翻身上了马,赈灾的物资已经装好了马车,列在了身后,等着陈温的指令。

“你先行一步,护江姑娘安全抵达芙蓉城。”陈温上了马才对严青说道。

严青站在原地没动。

陈温起初并没去看他的脸,又多加了一句,“留意江姑娘有没有哪里受伤。”那簪子是昨儿他特意买来送予她,本欲体谅她这一趟来的不容易,也料准了她会喜欢。

她却闹了脾气,直接搁在了客栈,木匣子在交给她之前,陈温能保证没有半点污渍,虽不确定那上面沾着的几点血污,是不是她留下的。

但也有这个可能。

陈温此次最终的目的地虽是芙蓉城,但沿途有灾情的几个地方,他都会耽搁,无暇去追江沼,为了去芙蓉城,她学会了口是心非,学会了撒谎,还学会如何敷衍他。

能下得了这番功夫,即便是追上了,他还能将她硬生生地拽回去不成,陈温吩咐完,拉紧了缰绳,正欲前行,才发现严青立在那里,低着头没有动。

陈温的目光扫了过去,严青的头低的更厉害,“江姑娘还有话带给殿下。”

陈温手撑着马背,身子后仰,等着他说。

严青追上去时,江沼已经出了江城。

一路都很顺遂,直到严青的马匹跟在江沼的马车旁,叫了一声“江姑娘。”

江沼虽知道陈温不会高兴,也知道他会派人追,但没想到会追这么远的路,江沼下了马车,浅粉色的纱帽遮至肩头,里面的容颜若隐若现。

阳光照在雪地上,亮的人刺眼,严青立在五步远,微微弯身,来时陈温只让严青追,他走的急,倒是没来得及问,追上了又该如何。

严青便照着殿下当时的神情,自个儿发挥,“江姑娘,殿下担心你,还是回吧。”

轻纱底下的那张脸没有一丝动容,声音也很平,轻轻地问严青,“我为何非得要回?”

这话问住了严青,他也不知道。

江沼又说,劳烦严大人,给殿下带个话,“臣女当真无意纠缠殿下。”不管他信与不信,她保证,她不会去找他。

江沼的声音清透,很干净,却不再参有半点感情。

“殿下是太子,当操心天下百姓,臣女身为江家宰相府之女,自会懂得这点,臣女再不懂事,也不会去同百姓抢人。”

——也不需要。

江沼抬头隔着面纱看向了严青,缓缓地说道,“殿下就当做从未见过臣女。”

江沼转过身上了马车,严青没再跟上。

严青将江沼的话,一字不差地带给了陈温。

陈温的胳膊肘放在马背上,身子微倾,仔细地听完严青说的每一个字之后,昨夜心头的那股异样突然又窜了上来。

陈温皱了眉头,突然就想起了一些事。

那年江家二爷和二夫人还未离世,江沼来凤阳殿做客,躲在了银杏树下,偷吃炸鱼干,被他撞了个正着,她便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他,“我分给你一些,哥哥就当做没看到我。”

又是一年夏季,她脱了鞋袜,赤脚踩进东宫后院的冷泉小溪里嬉戏,当撞见周顺时,她递给了他二两银子,“周总管收好,今儿就当没见过我。”

然而她并不知道他就在周顺身后不远处,该看到的都看到了,如今再听到她说的这话,陈温突然就有些烦躁。

严青说话,等着他的回复,是追还是不追。

“既然碰见了,便不能不管。”前两回他依了她,这回,他不能再当做没看到,这同她要不要缠着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江沼傍晚时歇在了驿站。

昨儿连夜赶路,江沼早早地就让张叔一行人去歇息,下雪天再加上年关节,驿站的人并不多。

此时天边还余有一幕蓝,江沼撑开了房里的百格窗。

大雪天,人坐在屋里时便觉得外头定是冻人的很,殊不知人一旦走在路上,心境开阔了,没觉得冷,反而越活越松快。

江沼倚在窗户前,任由凉风拂面,发丝吹散在她的脸庞,客栈的院子里栽了几株红梅,映在雪地里分外精神,江沼斜着身子,目光散漫,几缕散落的发丝随风佛面,美的出尘脱俗,周身都散发出了惊艳。

底下突然响起了一阵动静,随后进来了几人。

天幕的余晖撒在那人身上,白月色的袍子裹身,品貌非凡,气质高贵,神色中却又带了几丝放荡不羁。

江沼望过去,愣了愣。

阁楼的厢房边上挂满了红灯笼,同样也映出了江沼的脸,那人不经意地抬头,四目相对,停了几息。

江沼跟前的那扇“啪”地一声便落了下来,窗户落下后,江沼还心有余悸,她竟从那人身上,瞧出了陈温的影子。

阁楼底下那公子的目光,却没能收回去,痴傻地愣了好一阵,才僵硬地回头,问向跟在他身后的侍卫,“你刚才说什么?”

“属下说,王公子前儿去了一趟百花楼,说是对秦姑娘一见钟情。”

公子的一双眼睛里突然透出了光彩——对,就是一见钟情。

“王爷,太子已经从江城出发,可不能再耽搁了。”身后的老臣看不下去,出声催道。

那公子,正是瑞王陈誉,老臣的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芙蓉城是王爷的封地,出了灾情,理应王爷来应对才对。

王爷竟是一封折子,直接将太子叫了过来。

说他没那个本事,谁信?

刚到芙蓉城时,满城土匪横行,乱的跟战场似的,瑞王花了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便恢复了芙蓉城里的太平。

硬是让土匪头子跪在他面前喊爷。

也曾为了吃上江陵的桃,费尽心思地让人从江陵挖了桃树,连带着江陵的土一块儿运到了他的封地。

他什么办法想不到?一场雪灾他要是上心,岂能搞不定,不过就是想赖着太子殿下,自个儿过他的潇洒日子。瑞王被叨叨地不耐烦,转过身前,又看了一眼那窗口。

走出去后,又附耳对刚才那侍卫说道,“替本王盯着,本王回来要看到美人儿。”

老臣脸色都绿了,叹了一口长气直摇头。

晚饭时,张叔进来敲门,说天气凉,刘嫂子炖了羊肉汤锅,姑娘要是想下楼,就去楼下吃一口热乎的,怕端上来凉了不说,屋里的味儿还散不出去。

驿站没什么人,大雪天物资紧缺,食材也缺,出发前,二姑娘江燃补给江沼的那一辆马车,算是派上了用场。

江沼下了楼。

刚到大堂,便在门口看到了那日在江陵码头,替江家出气的宁公子,素云一眼就认出了他,江沼还是头一回见到本人。

那几日宁公子虽与江沼同乘一条船,奈何江沼晕船,一直卧床不起,并未碰面,下船后又撞见了陈温,若不是此时相遇,素云唤了那公子,江沼都忘记了这人。

“江姑娘。”宁公子对着江沼拱手作了揖,“那日的借船之恩,在下还未曾向姑娘当面道谢,是在下失礼。”

江沼说不必客气,“公子为江家说理,我也还未曾言谢呢。”

寒暄了几句,宁公子突然说道,“沈府老夫人若是见到姑娘,想必定会开心。”

江沼愣了愣,“公子认得外祖母?”

宁公子点了点头,“早前去沈府做客时,听老夫人提起过姑娘,在下听得出来,语气中甚是挂记姑娘。”

江沼问他,“公子是?”

宁公子双手搭在身前,面含微笑地说道,“沈家三娘子是在下的母亲,沈家老夫人也正是在下的外祖母。”

江沼惊愕地看着他,叫了一声,“表哥?”

“时隔多年,没成想表妹竟是认不出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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