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一直不曾将贺湛这位几乎从来未曾谋面的小叔子抛之脑后,当然不代表她心存关爱,实际上当贺湛五年前返京,通过与韦瑞交好攀搭上韦元平后,渐渐连太后的器重也日渐增厚,毛维便对贺湛颇为顾忌,而魏氏之父又恰好是毛党,是以回回归宁,魏氏都要被母亲叨念两句,抱怨她这位小叔“不知好歹”,一点不为女婿贺淋将来仕途着想,一昧自私自利,竟然去巴结韦元平,搞得毛相国大为恼怒,弄不好连魏家都要因此事受到牵连。
奈何魏氏无论怎么对夫君吹枕边风,因为当初王宁致“出家”事件首战告挫的贺淋再也不肯挑衅贺湛,赫连氏更加不愿冒着开罪南阳郡王府的风险对贺湛施压,魏氏也只好暗自窝火,再兼着家中还有个妯娌赫连芸一直眼红她手里的中馈大权,不断地兴风作浪,魏氏唯有将主要心思放在与娣妇争权夺利一事上。
也正是因为家事与大小赫连氏的“斗法”,魏氏楚心积虑在婆母与娣妇身边安插了不少耳目,不久前终于让她听说了一件无比蹊跷的事情。
赫连氏有个姐姐赫连贤,年近四十才得了“晚来女”,今年及笄而未定姻缘,赫连贤听说贺湛授职拾遗,一时大为心动,撺掇着嫁给贺湛次兄的侄女赫连芸拉红线,意欲促成女儿与贺湛的姻缘。
贺湛煞克一事虽未广为张扬,可做为姻亲,赫连贤不可能没有听说过贺湛命硬之名,她既然视女儿为掌上明珠,如何肯让心肝宝贝犯生死之险赫连芸听姑母提说联姻一事后也大为惊诧,追问之下,赫连贤才终于肯提起那一段陈年旧事。
原来贺湛生母赫连氏为早产,并且出生前一点预兆没有,是赫连母当年恶梦惊醒所生,又刚好出生于破月末日,故而赫连家以为大不吉祥,当初赫连父就想将幼女活活淹杀,但赫连母因为慈爱,以命相拼,终于才让赫连父打消主意,赫连氏饶幸得以存活,却被远远送去尼庵寄养,只对外声称赫连氏自从出身体弱多病,卜算后需得寄身佛前才能保全。
赫连母是个慈母,后来又因机缘巧合结识了贺湛祖母,那时贺湛祖父仕途正好,小儿子刚好也没定亲,于是便动了联姻的念头,赫连母唯有二女,长女赫连贤已经出嫁,只有赫连氏当时还待嫁闺阁,赫连父一来不愿错过这么一门大好姻亲,再因赫连母疼惜女儿命运多舛,声泪俱下恳求,赫连父想着幼女虽早产在破月末日,可这多年来也没有因为命带亡煞而牵连家族,于是假改了赫连氏的生辰八字,就这么将赫连氏风风光光地嫁入了宗室之族。
这事情做得本来就有失道义,赫连家自然也是一直隐瞒,故而便连赫连芸这么一个晚辈也不知晓姑母也是后来的婆母原来是个“煞星”,还是这回听赫连贤诉以实情“哪里是贺十四郎煞克根缘分明就在你阿家身上当初她也是忧惧承担祸害夫家,生怕宗室追究,才将罪责归于十四郎身上,十四郎若真为煞克,莹阳真人抚养他这么些年,哪能无灾无病眼下更没有如此命数前程似锦。”
赫连芸“如梦初醒”,她身边的耳目也及时将实情泄露给了魏氏,这位立即盘算起来魏氏也有个姨母,嫁的是京兆袁分支,小女儿年方十四,可不刚巧正在议亲小叔既然“清白无辜”,倘若能促成与表妹这桩姻缘,还怕将来没有拉拢的机会婆母赫连氏一直忧虑篡改八字祸害夫族的罪名揭曝,一定不肯诉诸实情,否则那赫连贤也不会避开婆母说服赫连芸想法促成,这时不先下手为强更待何时
哪知与贺淋一商量,因为事涉生母,贺淋犹豫不定,魏氏急得咬牙跺脚,生怕被婆母与娣妇赶在前头,借口个什么心存愧疚的名义以联姻弥补,今日终于下定决心,干脆先斩后奏
但这样的心思是不好坦承人前的,故而魏氏也早早盘算好了说法“我也是无意间听仆婢议论,才晓得事实真相,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思前想后,总不能一直隐瞒小叔阿家行为虽为过错,然而也是逼于无奈,还望小叔切莫记恨。”
说完引身一拜,姿态更显真诚。
“今日天色已晚,阿嫂想必难以在宵禁前赶回,莫如暂留观中”贺湛也是“态度大改”,主动留客,显明不计前嫌,分明感怀魏氏坦诚相告之情。
魏氏大喜过望,又为婆母赫连氏说了不少好话,隐晦地点明她今日之行赫连氏并不知情,暗忖道十四郎虽然表面大度,看似不计嫌隙,可听丈夫从前提起,分明对母兄弃之不顾旧事怀怨于心,今日言行,应是知道自己夫妻也被瞒在鼓里,才不记恨而已,且等日后,一旦婆母被赫连芸说动,巴巴赶来商议姻缘,又不肯说明实情,十四郎哪里会想不到当中微妙他一再被赫连家算计,怎么会认同那门姻缘就连莹阳真人也会恼怒赫连家心怀阴恶
到那时,自己再婉转表明联姻之意,大有可能达成所愿。
十一娘只需与贺湛对视一眼,便知道他心中已有打算,遂也收起了对魏氏的鄙恶反感,将为魏氏一行安排留宿的事揽下,乖巧殷勤地张罗忙碌去了,好容易消停,回到莹阳房中,已不见了贺湛,莹阳颇为疲累地靠在软榻上,一手揉着眉心“伊伊,你十四兄幼年遭受不少苦楚,今日得知真相,心里一定不会好受,便连我都能看出那魏氏心怀叵测,想来也是盘算着利益,还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恶心事,澄台一昧慰我安心,可我直觉异常不好,你一贯聪慧,不妨推测推测,魏氏今日目的究竟为何”
“无非挑拨图利而已,十四哥既有成算,老师不需挂心。”十一娘莞尔“这世上,可没几个能算计成十四哥,赫连世母纵然为十四哥生母,然而其先失慈爱,纵然以孝道之说,也不能要胁十四哥妥协,至于魏娘子,究竟所图为何,日后终会显明,老师只需拭目以待。”
“这一家人盘算什么,我并不挂心,我只担心十四郎会”莹阳长叹一声“他做出什么事来都是应当,就怕伤及至亲,更伤者是他自己”
“十四哥应不至于,学生也会从旁相劝。”
十一娘虽然嘴上说得轻松,心里也实为贺湛担忧,待安抚了一番莹阳,陪她用完晚膳,打听得贺湛摒退随从独自躲在苑中,也不顾晚来春凉,手里提着琉璃灯一路寻去,果然便见花苑里月色之下,亭台当中,一身白衣的贺十四正在喝着闷酒,连酒盏也省却了,手持银壶而饮,襟前小染酒湿,似乎半醉,看她近前,露齿一笑,一手撑着额头“五姐,今日终于真相大白,我总算是清明了身上这亡煞之名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