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早已移情。”孟飞笛淡然说道“我对秋山有负,但却不愿再负妻子。”
“你”
“罗君也是性情中人,当年若妻室不肯和离,罗君也不会绝情逼迫,否则市坊传闻,也不会谣生罗九郎与令内苟且了。”
这话让罗六郎心生黯然,脸红不语。
家族意欲向世族靠拢,但他这嫡宗长孙却不通文教,虽然父祖早早放弃让他习文,但却为他精心择选了个世族出身的妻子,两人是盲婚哑嫁,原本没有交往,更不知彼此性情,婚后,他厌烦妻子只将“仕进”挂在嘴上,妻子也鄙夷他不思进取言行粗鄙,后来认识了万秋山,罗六郎方知不是所有的世族女儿都是那样功利无趣。
他与妻子本就疏远不和,且以为提出和离之事,也正合妻子所愿。
然而妻子却大受打击,寻死觅活,眼看就要郁郁而终。
是弟弟九郎从中劝和,不惜对外诗赞妻子才貌,让妻子从获信心,逐渐养好身体不说,也总算不再执着,答应了和离,可弟弟却因此事恶诽缠身,虽然弟弟不以为意,但他这哥哥始终心怀歉疚。
“我不如罗君。”孟飞笛又说道“年轻之时,不知自制,根本没想到会给秋山带来多大祸患,只图情之所至,与她私定终生,以为考取功名,便能说服家长认同,是我太过狂妄了当年因此一事,家母病重呕血,却拒绝药石,我不能作不孝子,这才妥协,但若那时,便与秋山断绝来往,也不会害得秋山后来执迷不悟,孤苦半生。内子虽知我与秋山旧情,却包容理解,她也是被无辜牵连,故而我不忍冷待,到后来,确是我移情,与秋山断绝往来。”
孟飞笛这也不是实话。
他后来的确不愿再与秋山维持露水之情,提出断绝往来,但秋山执迷不悟,时常寄书倾诉情思,甚至透露轻生之意,到底两人有那么一段过往,孟飞笛也不愿太过绝情,却也忧虑妻子介怀,身陷两难,倒是病了一场。
但他的妻子的确大度,甚至宽慰“夫君与秋山观主本为知己,若对观主不闻不问,坐视观主郁郁而终,夫君残生亦会长怀愧疚,还是当予安慰,事实上,若非观主不甘为妾,妾身也不是不能容纳。”
孟飞笛在妻子的宽容下,虽然的确不曾与秋山再有肌肤之亲,但还是偶尔谈见。
可万秋山却逐渐不满足,甚至在孟飞笛面前诋毁孟妻狡诈,颇多怨言,这才是造成孟飞笛与秋山绝裂的根由,但斯人已逝,飞笛君自然不会再提这些旧事,为自己开脱。
“罗君责我寡情薄义并非诋毁,对于秋山,我的确是负义之徒,便是对内子亦多有亏欠,可孟某如今,也只能弥补内子,无论罗君再多挑衅,孟某也不会去秋山坟前拜祭,只有一句,我还得提醒罗君,今日罗君来酒肆寻孟某吵闹,恐怕是被人利用,罗君应当小心身边人。”孟飞笛说完这话便离席而去,丢下罗六郎一个人久久发呆。
这日,罗六郎去了秋山坟茔。
“临终之前,秋山还望飞笛君能来面见,然而他今日却亲口承认早已移情,秋山,你是否早便知道了所以,才有那句当死心秋山,罗六对你赤诚相待,可你临终之前,却未曾看我一眼,那时,只有罗六在你身边你当真引我为知己那么为何隐瞒孟九郎移情之事让我误以为你与孟九郎一直两情相合但有缘无份秋山,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我那时直言求娶,被你拒绝,我一时恼怒,声称已为你和离,并与家长争执,你如何说你说,一切非你所愿,你说六郎,若我早知你竟这般固执,必定劝你莫负妻室。”
可是秋山,我这才怀疑。
你那时竟半点不觉惊讶。
当时传言纷扰,都说九郎与嫂嫂苟且,蛊惑嫂嫂与我这兄长和离,我对你说那是我真情实愿时,你根本不觉惊讶。
甚至连孟九郎,也知道厚弟是受无妄之灾。
秋山,你曾说我是个莽夫,我的确如你所言。
你根本,就是想用我这莽夫刺激孟九郎。
秋山呀,你对孟九郎用情至痴,我对你,也是如此。
直到如今,我才想明白,我对你而言,不过如是罢了,知己
你是知我,我却是今日才知你。
“秋山,我们当真永别了,罗六今后,再不会烦缠。”
一壶冷酒,洒于黑泥。
罗六对那坟茔长长揖礼。
他没有太多感伤,也不存愤恨。
他与妻子和离,万秋山的确是根引索,但说到底,根由还是与妻子一直不和,罗六郎其实确实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但不得不说女子对于他吸引力,其实还是容貌优先,若非当年秋山观主将他引为知己,他也不会对之一往情深。
可直到此时方才醒悟,原来是受人利用而已。
他将秋山看作至爱,当为知己,所以不愤孟飞笛凉薄寡情,屡屡寻衅,也是为报答秋山“知遇”之情。
哪里知道,原来自己被才智不俗的秋山观主愚弄。
人家至始至终,都没有将太谷罗六重视。
“也是我自找。”独自下山的罗六郎,摸了一摸后脑勺,再是重重一拍“看你今后还敢好色,这些女人,可没一盏是省油灯”
然而如梦初醒的罗六郎,下山之时却打了重重好几个喷嚏,险些没有滑了一跤,他不由嘀咕“谁在背后诋毁我不成”
不是诋毁,是议论。
罗六郎与万秋山之间的纠葛,原就是满晋阳人人皆知,十一娘当然明白家观里住着那位何娘子,必定也不会与罗六郎陌生,故而特别授意张五,把罗六郎来访之事泄露给了何氏。
“罗六郎来拜会晋王妃,可罗六郎为何拜会晋王妃”何氏甚是震惊,紧声追问。
“这奴婢便不知详细了。”张五受了人家那大好处,眼下也自称起奴婢来。
何氏默默不语,神色甚是怅惘。
张五便问“娘子识得这位”
“有过几面之缘,秋山观主生前,罗六郎是常客,甚得秋山观主友重。”
可何氏那怅惘的神色,却并非与罗六郎泛泛之交而已。
张五自然将这蹊跷上报,十一娘当时正与婷而一处,笑着说道“看来,秋山观主当初有意撮合罗六郎与门生何氏之说,并非谣传。”
“竟有这事”婷而奇道。
“万秋山对孟飞笛情有独钟,罗六郎却对万秋山一片挚诚,秋山观主当年,可有不少爱慕追求者,然而能为她和离,并正式求娶者,唯独罗六郎。”这些事,十一娘当然没有特别观注,只是何君兰施展美人计后,十一娘才遣探子摸察了个清楚“秋山观主虽然才貌双全,一来是因身体因素,二来也是她交游太过广泛,世族子弟尽管对她甚是推崇,许多也是抱着露水姻缘之想,没多少甘愿为她违逆家族,秋山观主虽然也没有攀贵企图,然而未免也存虚荣,她与众多男子交往,甚是享受众星拜月之优越。”
十一娘对秋山观主说不上好恶,但对何君兰便大有区别了“何君兰却与秋山不同,她是直奔富贵去,秋山众多拥趸中,倒也有些被何君兰美貌所迷,可这些人,连对秋山都是逢场作戏,更何况何氏如罗六郎一般莽直之人,在豪贵子弟中,可是少之又少,故而何氏一眼择中了罗六郎,当为首要目标,可惜,罗六郎却对秋山死心踏地,看也不曾多看她一眼。”
“那何氏声称欺逼她那豪贵,难道子虚乌有”婷而自然而然便推断。
何君兰当时只图富贵,若有豪贵求纳,对她而言岂非求之不得,又哪里会被逼得走投无路,逃出晋阳。
“这事若为子虚乌有,岂不太易露出马脚,这事确是存在,只不过嘛”十一娘挨近婷而耳畔低语。
“天”婷而忍不住掩唇“那也难怪何氏要逃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