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贺烨自打得了盘审丁梧亮的任务,却想到了一个引蛇出洞的计划,只他没有先知会十一娘,不过与陆离沟通后,立即动手实施,正是将郑远举告一事有意泄露让丁梧亮知晓,布好陷井等着这个狂妄之徒实施杀人灭口的计划。
“据绚之探察,丁梧亮嚣张霸道,这一类人,大约都甚愚狂,再者晋阳陈欲利用丁家,必定会夸大毛维强势,晋阳丁上回便敢鼓动佃户围堵绚之,可见对晋阳陈之保障信任不疑,在此辈眼中,郑远一家不过草芥,丁梧亮乍一听闻竟被举告,必然会怒火中烧,他杀人灭口,不是为了平息事态,而是为了泄愤,十之八九不会与晋阳陈先行商讨。”贺烨显然对自己的计划很有自信。
十一娘也表达了肯定“殿下对丁梧亮之认识果然不错。”
却没想她这句话,非但没有挠到晋王的痒处,甚至直接戳中了“痛处”,王妃正低着头活动因为书写密奏感觉发酸的手腕,突觉阴暗倾压,迷迷糊糊地一抬眼,瞧见那袭玄衣逼迫过来,又有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似乎夹带着森凉的怒意。
“王妃这话,是说我与丁梧亮为同辈中人,故而才知其心态”
这可冤枉了,她哪有那样的意思
这逼迫大有压抑,十一娘下意识地后仰了身子,举起手掌挡在面前,却很有分寸地没有触及殿下的玄衣“十一可万万不敢诋毁殿下,再者,殿下也从没行过祸及无辜之恶,十一怎么会将殿下与丁梧亮之流相提并论十一言下之意,无非认为殿下深谙人性,足智多谋。”
贺烨看着灯火余照下,女子一双明眸如水,却是并不带半点惊惶与局促的,只略略透着些疑问,仿佛不解他为何如此敏感。
又因屋内温暖,她早已除去厚重外裳,身上那件碧色绸袄,衿结虽然挽得恭谨,单那颜色,便衬托得唇色如樱,没有衾领高挡,修长的脖子因着后仰而略显绷紧,这样居高临下地看去,不由让人呼吸微乱。
可晋王殿下到底是不敢冒进,他懂得一旦让女子心生厌恶,便不会那么容易挽回,尤其是面前这个心性果决的女子。
“吓一吓你还当真了。”所以最终是轻轻一笑,又端坐回去。
十一娘明显地吁出口气来,腹诽殿下这段时间似乎格外热衷吓人,只悄悄睨了过去,发现贺烨转脸看着一盏烛火,神色显得有些莫测,一时拿不准自己是否当真又说错了话,转念一想,还是决定阿谀奉承着,今晚她因忙于公务,连晚膳都没顾得上,虽然也交待了阿禄按着晋王的口味调制汤肴,怕是咸淡仍不曾恰到好处,倒是她“失职”了。
“就算今晚丁梧亮落网,也不急着盘问,让他先受些苦未尝不可,不过等消息而已,殿下莫不如先换身常服,也自在许多。”
见贺烨并未反对,十一娘便先嘱婢女入内服侍更衣洗漱,她自己也放了发髻,却见贺烨拈着枚发梳在那把玩,似乎没有交还给婢女的意思,碧奴与阿禄对视一眼,两人微微一笑,极有默契地领着众婢告退出去,十一娘只好上前,亲自动手替贺烨松散束发。
乌檀梳轻柔的贴着发根,缓缓梳至发尾,一站一坐的两个身影,映在窗纸上,颇有几分温馨静好的气氛,男子原就不曾绷紧的唇角,这时越发有了愉悦的弧度,但心中却不是真正满足的,正在盘算如何进一步取悦王妃。
对于身边这位最为熟近的女子,很可惜,晋王殿下细细想来,却沮丧地发现自己其实并不知道应当如何奉迎。
她有一笔好字画,大约也是真正喜爱书画,可别说如今诸事繁忙,她根本没有闲睱写字绘画,便算是有那闲情,他也不知她惯用墨砚、色料等物如何淘制,市面上能够买到的,怎算稀罕至于琴乐,寻常也不见她热衷让乐伎奏来,再说自己除了会敲两下羯鼓,仿佛也没有拿得出手的技艺。
若是专程寻摸珍罕乐器为赠,说不定反被王妃笑话要“对牛弹琴”。
总不能真送王妃刀剑之物吧,虽然对于这一门类,他倒是珍藏甚多,但王妃可不像是爱好舞刀弄剑的人。
突然想到一件事,贺烨抬起手来就往头顶拍去。
“怎么了”王妃险些被拍中,吃了一惊。
“没事,突然想到江迂,他们应该也快到晋阳了吧。”
十一娘只觉莫名其妙,不解江迂为何引起晋王的“醍醐灌顶”,却仍然认真回应道“过了元宵节,江侍监应当便会动身,不过有诸多女眷同行,又带着许多物用,途中可得耽搁不短日程,算一算,至少仍需二十日左右方能抵达。”
也不知江迂有没将他之前叮嘱放在心上,那件礼物准备得如何贺烨的心思显然游离去了王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地方,待他醒悟过来时,方觉十一娘气息似乎都有些急促起来,简直忍不住又再“醍醐灌顶”。
“不用再梳了,王妃走了一趟云州,甚受奔波,回来晋阳也不得空好好休整,今日尤其忙于密奏,既耗神又耗力,我不该再让王妃烦劳,这些事情,今后还是交给婢女们做。”
王妃立马丢下梳子,简直没有大呼“殿下仁慈”。
见她这样子,贺烨知道体贴用对了地方,心中有甚愉快,于是更加体贴“王妃也不用陪我熬着,先去歇息吧。”
“这两日事多,我可真得休息了,殿下也不用心急,就算丁梧亮没有中计,这案子也不是没有办法审明是非。”
只王妃这话音才落,便听碧奴在外禀见,忙让人入内,果然便是得了贺琰遣人知会,丁梧亮已经“出洞”,并被逮个正着。
贺烨重重一拍膝盖“交待贺琰,他们今晚不需问话,鞭子招待着便好,只别让丁梧亮合眼,待本大王明日清晨,再去盘问。”
晋王府的这间刑狱,自然是临时设置,位于外苑西南角,不是什么暗无天日的囚牢,其实从前是放置杂物的仓库,也没有那些让人望而生畏的刑具,看上去并无多少威慑力,当初展肚子在此关押受刑,便并没觉得多么惧怕,只不过丁梧亮可不是展肚子,他历来养尊处了不下百遍。
可一被绑在刑架上,几鞭子抽在身上,骂是当然骂不出来了,衣裳还没破呢,就鬼哭狼嚎起来,贺琰见这人怂成这副模样,寻思着若真下重手,万一把人打死了,倒坏了殿下的事,于是下手又轻了几分,可十余鞭下去,丁梧亮翻着白眼昏死过去不说,甚至就尿了裤子,这下连贺琰都忍不住咒骂起来,一盆水先泼醒了人犯,忍着满屋子的骚臭味,抽一刻歇一刻,只将丁梧亮折磨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想要再用装晕这招,又耐不住大冷天被凉水从头浇下的寒意,只好打着寒颤清醒过来,别说叫骂,到后来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这人倒还没有完全绝望,只想着天一亮,必定会有救兵来援,到时候晋王府也不得不放人,只要不认罪,挨过这一夜,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固然这时不能将晋王如何,怕是连贺琰也无法追究,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到毛府尹旗开得胜,晋王绝无好下场,区区王府统领,有的是机会痛下杀手。
丁梧亮是忍着痛苦决意咬紧牙关,奈何贺琰根本便没有盘问他的想法,只兢兢业业地执行着殿下的嘱令,一点没有被丁梧亮的“坚强不屈”激怒,好整以睱地教导着这位皮肉之苦的含意。
而这“惨绝人寰”的一夜终于是过去了。
当第一缕天光照亮清晨,贺烨打着呵欠来到刑室,身后跟着两个宦官殷勤抬入一张软榻,活阎王身子往上一歪,看也没看丁梧亮一眼,似乎也不在意这满室恶臭,懒懒地说了一句“上炙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