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花这才惊觉,连忙问:“你难道,不是当真要与我拜天地?”
原本以为她不过是借酒发发脾气,拜天地什么的不过是做做样子。
兰芽登时急了:“怎么不是!我是真的,真的真的想要跟你拜天地。我真心实意,不信你把我的心剖开来看看!”
藏花自认冷血,寻常不会被什么吓着。可是在这一刻却当真被兰芽的提议给吓着了,赶紧伸手推开:“不必了!”
兰芽便迷迷瞪瞪纳头再拜:“二拜……哎呀,该怎么唱,怎么不对了……磐”
双宝听得心痛不已,走到藏花身边低低提醒:“二拜高堂……公子怕又是想起家人不在,于是‘高堂’便怎么都说不出来了吧?”
候.
双宝一句话说得在场诸人都是心下黯然。
怪不得以她聪明,竟然会卡在“二拜什么”上,怎么都想不起来。实则是心过伤痛,迷蒙之下便连心窍都不通了。
藏花便蹙眉,伸手捉住兰芽手腕,“既然想不起来,便起来,别拜了。”
兰芽尖叫着使力挣扎,整个身子用力下挫,跟个铅坠儿似的往下拽。
“为什么不拜?说好了要拜!”
藏花无奈,仰头朝息风的方向望,用唇语无声问:“……打晕?”
藏花的心思先时都在兰芽这儿,没怎么分神去瞧息风。这冷不丁一瞧之下才愣了——息风本就站在树影里,息风背后的树影就更深浓。可是偏巧头上有一线月色穿过枝梢,直泻而下,便影影绰绰正勾勒出一个颀长的身形。
若以兰芽的目力,兴许看不清,可是却自然瞒不过藏花去。
藏花便愣了。
他来了,他还是来了——只是,他究竟是为谁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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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花一愣的当儿,兰芽得了机会,伸手死劲扯住藏花就要继续拜。藏花则只顾着呆呆望向这边来……息风只得叹了口气,低声道:“大人,您看……”
司夜染轻哼了声,吩咐道:“风,你带花走。告诉他,有什么话稍后再说。”
息风便走出树影去,朝藏花走过去。藏花瞧见了,便也明白了,他直直望来的目光里便缓缓涌满了失望和哀伤。
终究,大人还是为了岳兰芽而来,而不是为了他。
迎着藏花心碎的目光,息风也觉不忍,可也只能大步跨过去,捞起藏花,低声道:“走吧,咱们哥俩再去喝两盅。”
双宝这才瞧见司夜染,真是又惊又喜,都有些结巴了:“大,大大大人。”
司夜染走过来,一路轻摆衣袖,挥灭灯烛。在灯影明灭里,冲双宝也竖了竖手指。只在经过双宝面前时,微微转眸,轻缓一笑。
双宝便傻了。
进灵济宫这么久,何时曾见过大人这般对他笑?
双宝傻着,司夜染已经走到了兰芽身畔,伸手捞住兰芽的手臂,借以稳住她东倒西歪的身形。他含笑在她耳边道:“你想不起来二拜什么,实则是先前唱错了。你不该唱一拜天地,你该唱‘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接下来是‘我们二人在此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兰芽迷蒙地望着眼前人,忽地有些迷糊。醉眼朦胧之下,她只仿佛瞧见冰块在对她笑。
她便使劲蹭了蹭眼睛,傻傻一笑:“慕容,是你么?”
他耐心地等她看清,傲然轻哼一声:“你说呢?”
兰芽闭住眼睛,揉了揉额角:“完蛋了,看来我还是没能拜完天地,这便睡着了。”
司夜染便也由得她,耐心地劝:“谁让你方才的唱词说错了?来,跟着我,改过来。”
兰芽却狠狠拍开他的手,瞪着眼睛喊:“不对,我不是要唱那个!你说的我听得懂,那是拜把子的唱词,不是拜天地。”她说着又醉笑起来,得意地笑成一朵花儿般凑到他眼前:“我跟那个人啊,是要,拜天地~”
她便又自顾唱起来:“一拜天地,二拜,二拜……”便又卡住,怎么也唱不出来。
司夜染悄然攥紧指尖。
真要气死他了,他这么耐心、费心、潜心地“误导”,她都醉成这般,竟然还不上套!
他便抿紧了唇角:“别胡说。你跟藏花拜的什么天地?不准!”
兰芽便恼了,“凭什么不准?慕容,你当你是谁啊!”
她大大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笑:“就算,我娘临死前叫我去找你……可是你也没资格这么对我发号施令!我,岳兰芽,啊不,我——堂堂灵济宫的兰公子,可不是你们草原的子民。我是,我是大明的百姓!我可不管你是谁,我都,绝不会听你摆布的!”
他深深凝望她,面上却无恼怒,反倒眸子越发清亮,仿佛长天朗星。
“嗯,我知道了。”他捉住她小手,包在掌心。
兰芽便又愣了。
慕容他怎么没生气
?
他迎着她的疑问,歪了歪头:“可惜我今晚不是草原的慕容啊。我还当牙行里的冰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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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心下仿若暖泉涌起,却摇头:“……不,永远回不去了。你不是冰块,你不可能是冰块了。”
他伸手帮她将被泪与汗打湿的鬓发拨开,“谁说回不去了?我说能回去,就能回去。”
兰芽越发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挣扎之间心痛层层蹿升,她便抱住膝头哭出来:“可是你,要跟梅影成亲了!”
是这个慕容又在冒充冰块,于是她才又将眼前人想成是司夜染的——没错,就是这样的。那个人还在灵济宫忙着明天的喜事,他今晚怎么可能来看她?
司夜染盯着她的眼睛,“你说成亲,却可知成亲的说道?成亲不是只拜天地便够,必定要有父母之命、文定之礼,之后才是拜过天地。”
兰芽懵懂抬眸:“……父母之命?文定之礼?呃,我仿佛也是见过的。爹爹迎娶嫂子,我也跟着去捣乱过。”
她那时又扮成小厮,抱着雁,去给嫂嫂家下聘……可是后来,咳咳,雁飞了,她满大街追着雁跑。那雁为了逃命不顾一切,纵然被拔了飞羽,可是也能飞檐走壁,她哪儿追的上?又怕耽误了大事被爹骂,她便边跑边哭……
后来,后来是那书童不知怎地竟然将雁帮她逮回来——拜托那雁分明都上了房的,也不知他竟怎么能给追回来的。
书童将雁放回她怀中,用手替她抹去脸上被泪水冲开的尘土,叹了口气道:“……将来,我便也不欠你这一只雁了。”
她不记得当时心下是如何想的,只顾着赶紧抱着雁回去交差。不过她却也还记得,那天的天很高,阳光炽烈得晃眼。书童的个子悄悄拔高,立在金色的光影里,她竟然瞧不清他的眉眼……也或许,那一刻竟然是不敢瞧。
反正,她那刻扭身便跑。反正……后来没耽误哥哥的终身大事。
反正,她那时还小,听不懂什么鱼啊雁啊,问急了她便只回以《雁丘词》里一句,不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只说“……莺儿雁子俱黄土!”
听她说起小时,他便笑了:“亏你还记得。”
笑意飘展如月色,他抬眼望她:“我,不欠你那一只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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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大惊:“这句话,你怎知道?”
他挑眉:“方才你自己说的。”
兰芽捂住头:“……呃,好像是吧。”
反正是醉的狠了,方才想起了便顺嘴说出来了吧?
他歪头望她:“还有一样物件儿,我本不想这么早给你看。可是既然今晚一切准备停当了,我便也给你看了吧。”
兰芽抬起醉眼:“什么啊?嗝!”
只见他微微垂首,伸手进领口,指尖挑出一根细细的链子来。继而,一块皎洁莹润的物件儿,便呈现在了她眼前。
兰芽便一声尖叫:“我的长生玉锁!”
他含笑点头,兰芽便赶紧劈手一把夺过。
从前是丢了的,先给了双寿,后来却在双寿手里没了下落。她也暗自打听过,奈何经手人都是铁板一块,没人肯说。却没成想今日出现!
玉锁片安好无恙,这般看过去,浸润了月色,又还带着他的余温,越发熨帖温润。兰芽忍不住贴上面颊去:“我好想你。”
他轻抿唇角,轻哼道:“以玉为礼,表为文定。所以这已是我的了,看过之后便还给我来。”
兰芽一怔,睁眼瞪他:“谁,谁跟你文定了?”
他却笑,伸手点指她腰间那块灵济宫的玉牌道:“你也早就收了我的玉,你还如何推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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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