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章_2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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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正月初三,宫中赐百官金银幡胜。

万翼换好朝服后不太情愿的睨了眼装着幡胜的玉匣,那以镂金箔为人剪罗彩为花的风骚幡胜,在淡金色的晨光下,着实能把人眼给闪瞎。

大周朝的嗜美风尚在此处可窥见一斑。

“公子,再耽搁下去可赶不上进宫谢恩了。”

万翼长吁口气,执起碳笔细细描画,将双眉勾勒得斜飞入鬓,英气风流。承袭了爹娘的身高优势,他比寻常女子高了半个头以上,里衣巧妙的含有垫肩,修饰身形,脚踏锦履。服下结喉丸,待最后束紧了窄细腰身,他一手负于身后回眸一笑,端得是长身玉立,风采翩翩。

言仲小心捧起幡胜,将这骚包无比的发饰轻巧地插在官帽上,“公子,快戴上它吧!该走啦!”

万翼只得无奈的低头,任由小书童将这顶明晃晃得扎眼的官帽,套上发冠。

到达宫门外时万翼虽晚,却也未迟。

又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朱红的宫门沉闷地‘咿呀’一声,缓缓打开……

内侍太监拉长着尖细的嗓子,“宣——百官觐见。”

万翼低下头,视线从朱红的宫门前移开。

耳边内侍太监的声音甫断,不远处另一位内侍紧跟着复念一遍,“宣,百官觐见——”

犹如回声一般,传话的内侍们连接着大殿和宫门,一个接一个,将话又传回殿内皇帝耳中。

直到再听不见声音了,百官才缓缓移动,走进皇宫。

万翼的官职太小,随百官叩首谢恩后基本无事可做,只得百无聊赖的扫视一圈附近官员,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学士……我知道您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可是……可是您现在已年逾花甲,再如何往脸上填脂抹粉,也挡不住那深深的沟壑……

最要命的是,此刻他正在口沫横飞,那一张不断龟裂的脸啊……

万翼暗暗掩面,真是惨不忍睹。

左右看了一圈,他大概是这附近唯一一个不着脂粉的官员了,就连李欢卿与商珝,今日都应景的在脸上薄薄润了些荧粉,嘴上抿了淡淡的红脂……好在他们皮相不错,又俱都年少,猛一眼望上去还是颇为秀色。

哦……不对,除了他,朝堂上还有一个人也是未施脂粉。

济王殿下仿若感应到万翼的目光,微微侧脸,冷睨了他一眼。

万翼只做不知,恢复了恭顺谦良之貌。

退朝时万翼随着人流漫步而出,不少各地方官员正在宫门外逮着京官送碳敬。

有意无意的,济王殿下未回宫,而是与他那庞大的跟班团一道出宫门,还总在他前后晃悠,身边的仆从手上一叠叠华丽丽的“千佛名经”正在不断增高……

万翼的地理位置不好,尽是捡济王殿下的剩尾,往往前一脚送完济王“千佛名经”的地方官,下一刻轮到万翼,就默默掏出“四十贤人”……

对比鲜明得令人泣血。

济王殿下暗暗斜视万郎那张越来越黑化的脸,难得能欺负万郎一下,感觉好极了。

深明他心意的刑部尚书囧然的扭过脸,殿下……果然是初识情爱的少年人,悄悄欺负心上人这种纯爱心情……离他好生遥远了……

年轻真好啊……

“尚书大人……”左侧的侍郎吞吞吐吐道。

老狐狸扫一眼。

“您……您额上的粉脂……”

老狐狸悚然一惊,即刻迅速退到后列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一面小铜镜,周遭人高马大的仆从立即团团围住,给予掩护。

尚书大人于是抓紧时机,在人墙之下对镜卖命扑粉……

济王殿下欺负完人,心理平衡点了,再看那人,又觉得……觉得……

在下一个地方官奉上“千佛名经”时,济王殿下直接将人唤到跟前,低语几句……

万翼将手中寥寥无几的“四十贤人”放入袖中,而后意外的被一个身着红色官服的地方官拦下,要知朝服一至四品是绯色,五至七品乃青色,八、九品为绿色。

他这是要……?

只见这四品大员从怀中摸出一张尚温热的“千佛名经”,双手递给他……

万翼觉得自己的大脑很冲击……不过看到对方比自己更痛苦丢份的表情,他向来与人为善,怎么忍心令对方为难?

这“千佛名经”,他就当是做好事,哎,勉为其难的收了吧……

小书童:公子……你还可以更无耻一点点……(﹁﹁)

第四章

她在醉玥楼已经待了三年,崔妈妈说,再过两个月,就要让她出去挂牌接客。

君怜我,君怜我……

这个名字,她嫌恶的皱眉,拼死也要从这个地方逃出去!

“啊,对不起!”

路过庭院,突然从角落冒冒失失的冲出一个仆役,一头撞进万翼怀中。

万翼迅速退开身,垂眼看去,眼前做杂役打扮,正慌乱地不住道歉的……少年(?),委实很难令人识不破是少女。虽然脸上和脖颈抹了黑灰,但是姑娘呀,你那嫩生生的耳朵和手腕,可是白皙无比,即便刻意压低,那娇细的声音也完全背叛了你呐。

少女似乎身上还带着伤,一撞之下,又踉踉跄跄的坐倒在地。

“还站得起来吗?”万翼未出言点破,只静静朝她伸出手。

君怜我怔怔抬起头,眼前的美少年眉目含笑,一身皎白的朱子深衣,举手投足间,风姿雅致无比,他向她静静伸出手,身后是一派绚烂的灯火,但在她眼中,再绚烂的灯火也比不过刹那间他双眸的璀璨……

是的,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怜我微微有些怯意的握住那只手,随后身子便被一股大力拉起,起身后,她忙又迅速缩回手,背在身后。

那少年未再开口,只点了个头,转身离去。

他仿若一个迷梦,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

(美好邂逅之画外音):

万翼不着痕迹的抚抚自己的前胸……

我了个去!这么大力撞来都没有感觉? ̄□ ̄

心中暗暗喷泪,易钗易得太成功,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她第二次见到他,是在十日后的梳拢会上。

那日她还未溜到前门便被龟公打手们发现,崔妈妈大怒,当着所有姐妹的面,上了一夜针刑,还未待她身子大好,便将她的梳拢之日从两个月提前到十日后。

梳拢这日,崔妈妈怕她野性难驯,灌了她半瓶软筋散后,便挟着再无力挣扎的她换衣上妆。

当她的长辫被拆开,以金簪盘成髻,挽上发后,一行清泪再止不住,无声滑下。

雏儿们在正式挂牌前只梳辫,待挂牌接客后,才梳髻,这便称为‘梳拢’。

“崔妈妈,这……?”为她上妆的嬷嬷怕眼泪弄花了妆,发愁道。

崔妈妈满意的点头,捏着小手绢捂嘴,“甭补了,男人就喜欢这样我见犹怜梨花带泪的调调,哎哟我的小心肝,你真是深明大义,可塑之才啊!今夜好好为妈妈博个好价钱,妈妈定不会亏了你的!”

怜我姑娘闻言大惊失色,忙死命眨眼,我忍,我拼命忍——

糟糕,眼泪憋不回去了……

上台之前,崔妈妈附在盛装打扮的她耳边,小声叮嘱,“记得,左边那个是侍郎家的公子,好色又抠门,赏钱给得最少了。看右边,对对对,最右边那个,是太尉家的小公子,不过听说他近来一直在追求都御史家的三小姐,那三小姐据说是京城第一美女,怕是没戏了,不过不用太担心,看到了没?他身边那个穿着白色深衣的……哎哟,不愧是我的小祖宗,原来一早你就锁定他了!”

君怜我一愣,将目光从那位熟悉的美少年身上移开,询问的看向崔妈妈。

“你竟然不识得他?”崔妈妈一指点了点她的额,“就算不识得他,也该识得那句‘天下莫不知万郎之姣也’。”

她方才恍然大悟,“他便是,便是那个万郎?”

“这般风采,还能是别人?”崔妈妈道,“几年前,他可是名动京城,与济王殿下并称‘太学双璧’,风头无匹,可惜不得圣眷,打从进了翰林院,便再无声息。”

她轻轻咬了咬唇,“崔妈妈,我……”

崔妈妈直接戳破所有的粉红泡泡,“甭说啦,他再如何也是个满楼红袖招的人物,莫说你选他,也得他愿意买下你。”

她倔强的抿着唇,上台后谁也不看,只看着他一人。

朱唇轻启,她临时增加了一门歌艺曲目,“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最后……

最后彷如梦境成真,从那张弧线优美的嘴唇中,吐出一句话——

“崔妈妈,万某要了这位姑娘了。”

出醉玥楼时,天色尚早。日头甫落西山,还留有一丝余温。

尉迟迟拱手道,“恭喜万郎,那清倌儿容貌楚楚身姿动人,你今日艳福不浅呐。”

“若尉迟兄喜欢,万翼不吝惜割爱。”

“千万别,”尉迟迟苦着脸,“三小姐生平最恨这个,你可别害我。”

万翼低笑,“万某可是为了尉迟兄两肋插刀,主动退出都御史家的女婿之争。”

“好兄弟啊!”尉迟往万翼肩头一拍,“日后若未来的嫂夫人计较这一段,我定会为万郎你证明清誉!”

万翼鼻腔嗯哼一声,不置可否。

尉迟迟只得讪讪的摸摸后脑勺,没话找话说,“那清倌儿你打算搁在醉玥楼□□几天?拖太久……那个,恐生变数。”

万翼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尉迟迟看他没搭腔的意思,只得厚着脸皮主动提起,“那……那商兄和李欢卿那里,咳咳……”若被他们两知道他怂恿万翼纳妾,非跟他断交不可。

万翼潇洒的弹了弹袖子,挟着尉迟迟的手,在一个半阖着眼,蓬头垢面的乞儿面前停住,“不知尉迟兄可有察觉,近来流落京中的乞儿,越来越多。”

尉迟迟一头雾水道,“这又怎么了?”

“仔细听他们的口音,”万翼道,“几乎全是西郡来的流民,万某查过,附近几个郡,皆多了许多陌生的外来乞民,新年伊始,朝中上下虽极力颂扬天下安定,皇威浩荡,可这些流民来势汹汹,恐有玄机。”

尉迟迟本是工部侍郎,自然知道一些情况,“这事户部尚书已派人查过,只能说西郡倒霉,年底突遭数百年难得一遇的冬季大水,可新历年最忌讳这等恶事,报上去不是存心给自己找晦气……”说到这,他压低了声音,悄声道,“我便同你说了,尚书打算将这事再捂一个月,等正月过后再呈报上去。”

万翼点头,“这事万某定会守口如瓶,尉迟兄且放心。”

“哪能呢,咱们是好兄弟!既敢跟你说了,岂会信不过你?”尉迟迟指天画地,以示自己对万郎坚贞的友谊,而后再骤然一压声音,“那,那李兄和商兄那边……”商珝其实还好,从不会利用首辅老爹以势压人,最头疼的还是李欢卿那条毒蛇,指不定哪天就一口将他毒得歇菜了。

万翼以袖掩唇,似一头狡猾的小狐,语带深意,“万翼可听不懂尉迟兄在说什么,有什么事能与尉迟兄扯上关系吗?”

待两人谈笑着走远后,地上那位死气沉沉的年轻乞儿蓦地睁开眼,锋芒毕露。

“这般苟且偷生的日子还不知要熬多久……”不远处年老的乞儿剧烈的咳嗽着,手脚冻疮遍布,溃烂了大半。他也曾经是一名教书先生,不料原本安宁的生活一夕间堕入地狱,妻儿皆亡故,在辗转赶路途中唯一的孙儿也死了,如今只怕要客死异乡。

“天道不爽,这是因为当世君王并非天命所归,才降下的天罚!”

老乞儿惊讶的抬头,“这话……这话太大逆不道……”

“若君王是天命所归,为何这些年时局大乱,百姓的生活日益艰难?民怨迭起?为何会在新历年,爆发出百年不遇的山洪?这般大凶之势,是苍天给予的警告。”

老乞儿叹了口气,“那,那我们又能如何?”

是啊,这些时日以来,大家心中未尝没想过,若皇帝真是天命所归,为何会在登基之后便爆发凶势,这是上天给予大周朝的不幸。

眼下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一夜睡下后至少有数十人第二日再也不会醒来,加上白日饿死者每日足有上百流民暴死街头,京城府衙却一径装聋作哑未有任何接济安抚流民的措施,反而怪他们有碍市容,时不时将蜷缩在房檐下避寒的流民们驱赶到荒郊城外……这是要他们送死啊!

天子脚下,竟也无他们的容身之处?

新历年这场百年不遇的山洪,当真是上天给予的警告吗?

这样的场景同时在京城各处上演。

诡谲的暗涌在京城内外各个角落酝酿着,如流火一般,一处连着一处,在暗河中迅速的蔓延开来。

积聚再积聚,压抑再压抑,他们在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天……

与此同时,整座帝都依然沉浸在一派歌舞升平的奢靡之中。

我们的济王殿下直到三日后,才听闻万翼欲纳妾的消息。

他呆呆的靠坐在贵妃塌上,捏爆了手中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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