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赵玉兰抹去眼泪,恳切地道:“我来之前,已经打探清楚了。您家对安哥儿视如己出,慈爱备至,我也就放心了。就是没有冬儿临去前的嘱咐,奴也不会来扰乱安哥儿的生活。我只是想看安哥儿一眼,就了了心愿。再有,”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当着陈氏和杜嬷嬷的面,把扎着的布一层层打开。
显现在陈氏面前的是一只精致的妆盒,盒盖一打开,露出里面宝光晶莹的饰品,有小指盖大小的珍珠串,有金丝编织成的凤钗,有镶嵌着红蓝宝石的项圈,还有一对碧绿澄透的玉镯......只盒子中这些,就值不少钱,陈氏自己都没有这样珍贵的首饰。
“这是?”陈氏惊讶地问道。
“冬儿的陪嫁首饰和她在林家得到的赏赐,因为她延续子嗣有功!”赵玉兰带着几分讥讽道:“那些不值钱的,冬儿在庄子上要打点下人,都变卖了。这些好的,她舍不得,小心藏着,准备留给安哥儿的。我把东西带来,日后太太交给安哥儿做个念想吧,也不用告诉安哥儿来历。”
陈氏低头想了一下:“那不如你自己收着吧,等安哥儿长大后再转交也是一样的!”
“太太千万不要推辞,”赵玉兰轻声道:“太太老爷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岂会贪图安哥儿几件首饰?再说,我已经决定住在庙里清修,日后,就是化外之人了,不该和红尘有沾染!安哥儿就拜托给老爷太太了!”
事涉女儿的骨血,她上门前,自然是仔仔细细地打听过的。从了解到的情形来看,林家夫妇人品不错,名声很好,大家都言道,这夫妇对儿子格外慈爱,关系亲密。如此一来,她也就安心了。那么,她不如索性做得更加洒脱一些,全盘信任林秀才夫妇,让他们觉得安哥儿在世上只有他们是亲人了。所谓亲人,不只是骨血的关联,更要紧的是彼此之间的情分。
想到这里,她就不由地为冬儿叹息。她临去之前,才明悟了世间的一些真相,可惜迟了。也是她对那林老爷生出了情义,这才不能承受,心中苦痛。若是像她在张家一般,压根不在意张老爷对她有情无情,都一样过日子,只怕就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想着想着,她眼中不禁湿润起来。
陈氏望了赵玉兰一眼,略一思索,吩咐杜嬷嬷道;“春华,去看看安哥儿。若是读完了书,就让他来我这里。再往厨下拿两盘点心来,招待贵客。”
赵玉兰连忙起身道谢,心中感激,庆幸着安哥儿能有陈氏这样宽厚心善的母亲。由此可见,林秀才夫妇是真地疼爱安哥儿的,唯有爱屋及乌,陈氏才会对自己这样身份的人厚待。
“阿娘,我来了!”林明安跟在杜嬷嬷身后,蹦跳着进门,笑着招呼道。
“快来见过客人!”陈氏一见林明安,就笑得极开心。
林明安这时方才注意到赵玉兰,立刻敛容正色,一本正经地上前,躬身一礼,转头望向陈氏,用目光询问:这客人该如何称呼。
陈氏缓缓道:‘这是我一位义妹的母亲,是专程来看望我们的。你就称呼她为‘赵姨婆’吧!’
“赵姨婆好。”林明安很有礼貌地招呼道。
眼前的男孩子,长得白净俊俏,眼神清明,身形挺直,落落大方,和同龄的孩子想比,已经有了小小少年的雏形。看着这么出色的,自己女儿留下的骨血,也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赵玉兰一时手足无措,眼中酸楚起来。她连忙竭力忍住要流出的热泪,上前拉着林明安的手,一叠连声地让他不要多礼,一边满怀深情地凝视着他。
林明安自然能感觉到赵玉兰对他特别的喜爱和满腔激动之情,心中微觉奇怪,但实质上成年人的心智,让他没有把自己的惊讶表现出来,依旧带着笑容,礼貌地回答着赵玉兰对他问寒嘘暖。
在赵玉兰告辞离去之后,林明安带着几分好奇问道:“阿娘,赵姨婆是什么人啊?阿娘什么时候认过义妹,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陈氏心头沉重,叹了口气:“她啊,也是一个苦命人!我那义妹遇人不淑,已经过世了。她中年丧女,心思灰了,准备在姑苏的庙里清修,不理凡尘。今日前来,是特地和我们作别的。”
“哦!”林明安同情地跟着叹了两声,并没有往心里去。这时代,亲戚关系繁杂,几辈子的都能扯上关系,他一个孩子,哪里理得清?此时,他还不知道,这素朴清秀的女子,竟然是自己的血脉至亲!
晚间,林清回到家里,陈氏详详细细地把今日赵玉兰上门的经过原委说了一遍。
林清皱着眉头,这样的事情在内宅中并不罕见。男人总幻想着能妻妾和睦,但也不想想,她们虽身份有别,却是同侍奉一个男人,哪里能做到那么大方无私?把情敌的子女视为自出,那无异痴人说梦!实话说,族嫂其实并不算残酷狠毒之人,族兄也是遵循礼法,妻子虽有私心,但也没做大恶之事,妻妾之间,你自然要维护妻子,论起来,也难指责谁。但这样的结果,却是造化弄人,让人喟然而叹!
当日求药不得,只是遗憾心焦。此时方知其中底细,难免心中不悦。他并不相信命数相克的说法,读书人向来信奉‘敬鬼神而远之’,那贾族嫂就因为此对安哥儿见死不救,也就罢了,毕竟要爱惜自己亲生的。那族兄,曾高中探花,眼界见识自然不是内宅妇人可比,竟然也相信此说法?自己求药的事,他知道么?还是碍于贾族嫂的家世背景,权衡之下,宁愿牺牲了安哥儿?
林清蓦地对族兄生出一股寒心和警惕来,想起舅父来信的提议,不由心念一动,随即压了下去。
他叹息着摇头道:“可见高门大户,看似尊贵显赫,内中争斗纠葛,却不为外人知晓。还不如我们这样的人家,日子过得亲热祥和就好!求药之事,咱们就当不知,别再向人提及,反正日后我们在姑苏,他们在扬州,也没多少交际往来!”
又想了一想:“那赵玉兰也是可怜的,毕竟与安哥儿有血脉之亲,也不要亏待了她。逢年过节的,派人给她送些吃食用品,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再有,那冬儿下葬时,你也带安哥儿去祭扫一番,烧些香烛纸钱,感激她生了安哥儿那样好的孩子。”
陈氏一一答应了。过了十数日,赵玉兰就在离所住寺庙不远的一处风景清幽的山林处安葬了冬儿,让她入土为安,并在寺庙里由主持师太做了一场法事。陈氏和杜嬷嬷也专程带来林明安去了,总得让他送自己生母最后一程,也是让那葬礼上多几个人,不至于显得太过寥落。
赵玉兰感激不已,主持师太并未让她落发,说她尘缘未尽,所以,她只青衣素服,向着陈氏合掌致谢。深深看了林明安一眼,就跟随着师太走进了庵堂,在佛前安静地诵经,为外孙和林秀才一家祈福。
林明安很敏锐地觉着那赵玉兰只怕与自己家中关系有些特别,并不是只普通地沾亲带故。今日阿娘专程带着自己前来给一个不认识的女子送葬。那女子的墓碑上刻着:赵氏冬儿的字样,旁边只记着:母赵氏玉兰立。在这个时代,实在有些不寻常。
看来,这对母女,都是有故事的人啊!
只是不知,她们与阿爹阿娘有什么牵连呢?林明安侧着头,暗暗地想着。但既然阿娘不想说,他也就不问了。与自家无甚关系,他不是很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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