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许愿满脑子都在想。
我?
等我干什么?
“你等我干什么?”
他脑回路够直,有什么说什么,也这么问了,问得原曜气不打一处来,也不愿意再跟他多说,狠狠地把书包扔给他,扭头往回家的路上走,似乎是不愿意再等他了,大有一番你爱玩儿多久玩儿多久的架势。
许愿也皮实,也不听原曜的,心想你要走走吧,我回去一下下就跟过来,我总不能招呼都不给人邱宁打一个就走啊。
于是许愿也转身,心又大,朝负一楼电子游戏厅的方向走去。
他这么一走,把原曜惹毛了,转身跑过来拉他,气得胸膛一阵起伏,语气冷得像进了冰窖:“你就不能不回去了?”
“得给他们说一声啊。”许愿手腕疼,又甩不开。
“他们教你抽烟,你也跟着学?”原曜扣住他手腕不放。
“你观察我?”
他喝了点儿酒,语气也冲,怒道:“我抽烟怎么了,凭什么你能抽我不能抽啊?当那天我没看见你抽烟是不是?我送小沙盘回家那天,你明明就站在路灯下抽啊。”
“那种地方的烟能一样吗?”原曜很凶,甚至可以说从来没这么凶过。
他本身力气就大,拉拽一个喝了酒的人更是轻而易举,三两下就把许愿给扯到马路牙子上,作势要打车,雨下得更大了。
这天气很像偶像剧,还是狗血偶像剧,要下倾盆大雨。
许愿被他牵着,雨淋打在眼皮上,很重,很潮湿。
他望着原曜的手握住自己的手腕,望着两个人接触的那一块肌肤,觉得烫,太烫了,恍惚间觉得刚咽下去的那酒比十岁那年偷喝他爹藏在柜子里的白酒的劲儿还他吗大。
这,不会是假酒吧。
这,肯定是假酒。
明天如果还有命去上学,他肯定要找邱宁打一架,怎么能给他喝假酒呢,什么玩意儿啊?
“你别扯着我走。把话说清楚,”借着酒劲,许愿一抬下巴,雨水往卫衣领口里流,“你说,哪种地方?”
许愿最烦原曜这种什么都懂的劲儿了,把什么都拿捏得特别好,游刃有余又游离在外。原曜是威严的国王,所有人都是他的不二臣。
雨太大了。
雨水在两个人的脚边汇集成小小的溪流,往路边的下水道里灌,落叶堵塞在排水口下不去,许愿心里也堵了口气下不去。
“你怎么知道那就一定是烟?学生是没问题,但那酒吧里的其他人呢?”原曜反问他。
又来了,又是许愿讨厌听到的反问句式。
“那你觉得是什么?”他也问。
原曜瞪着他,喉结动了动,眼神狠厉:“那,万一是毒呢。”
隔着密集的雨帘,两个人像隔着雾,又隔着一座山,原曜站在山顶俯视他,居高临下,像小时候约架,不露怯,大刀阔斧地等着人来。
“我没有接邱宁的烟,我只是喝了点酒,“许愿喘着气,一张嘴说话咽下去的全是水,啐了一口,继续道,“也没有人给我递烟……”
说到这里,许愿有一点点没有底气。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他去上厕所等邱宁的时候,的确有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想给他散烟,不过许愿是真的不抽烟,所以婉拒了。
原曜没忍住,“你敢说没有人?”
这么一来,还真是落实了许愿的想法,从头到尾,从他进那个游戏厅,原曜就拿着自己的书包跟他爸妈盯梢犯罪嫌疑人似的,在酒吧不知道哪个位置盯着他全程呢。
他要是敢接那根烟,是不是就马上有便衣原警官蹦跶出来把他按在地上捉拿归案?
“阿航说对了,你真是变……”许愿把“变态跟踪狂”五个字咽下去,气得眼睛通红。
“是什么?变态?”
原曜半睁开眼,眼神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要令人捉摸不透。
邪门了,许愿又想起小时候和原曜干架,这人从小就爱斜着眼看人,院儿里大人都说这娃阴森森的,长大了肯定是个不好惹的主,确实,不但不好惹,惹不起躲不起就算了,还喜欢主动来惹别人。
许愿深吸一口气,问出一直徘徊在内心的想法:“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我爸妈让你跟着我?”
“……”
原曜这台机器人像被雨淋得进了水,罢工了。
“是不是?”许愿又近了点,张嘴还有酒气。
“那个夜店不干净,下次不要再去了。”原曜松开他的手,不愿意再搭理他,也不愿意再说为什么要跟踪的问题,“我从另外一条路回家。”
他说完,从自己的书包里摸出一把伞,扔给许愿,转身要走。
喝了酒的人反应慢,才愣神一秒钟,原曜就已经走出去好几米了。
淋了满脑袋雨,许愿又活得糙,才不在乎还再淋不淋一会儿,想着刚刚原曜那么拉扯自己,心里来气,一下子按开伞,迈开步子去追他,嘴里还喊。
“你给我站住!”见原曜充耳不闻,许愿打着伞,追上去。
他跟一朵暴风雨中狂奔的蘑菇似的,横冲直撞。
还是鸡枞菌。
看着原曜穿一身校服独孤求败的背影,许愿忽然就想起当年原曜坐着小皮卡离开家属院的场景。
那天院里好几个叔叔在帮原家往车上搬家具,原向阳手里攥着一张薄薄的纸,轻飘飘的,好像风一吹就破了,许愿和顾远航等等几个小孩儿躲在家门口看,问那是什么?
顾远航说,那是离婚协议书啊,签了那个,爸爸妈妈就不生活在一起了,各自重新再找一个,再组成新的家庭。
许愿问,那原曜咧?
顾远航一脸懵逼,年龄有限,没往那儿想。
许愿就有一丢丢愁,心想原曜会不会被扔掉啊。
如果扔掉了,他就回去求求爸爸妈妈,问问我们家能不能把他捡回来?
而且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生活在一起十来年的夫妻,能因为一张纸就变成相看两厌的陌生人。
等原家少得可怜的行李全部打包好了之后,原曜撑着铁皮边缘一使劲,一屁股坐上放皮卡里的布沙发,也不给小伙伴们打招呼,抱着膝盖坐在后面的货厢里,打量即将告别的小院。
因为自尊心,许愿领着一拨小孩儿不好意思上前,顾远航人小鬼大,说说不定这是我们和原曜最后一次见面了。
许愿抄着胳膊,五官拧成麻团,小声道,那才好呢。
原曜像是听到了,白他一眼。
神思游离间,许愿跌跌撞撞地追上了现在已经长成大人的原曜。
这里是主干道,车辆很多,人也很多,但还好是暴雨天,所有人都在赶路,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偶尔有抢出租车的路人侧目。
原曜的衣服也湿透了,衣领扒在胸膛,显出轮廓,暴力和易碎的美学奇异地交汇在他身上,像什么被抛弃的玻璃工艺品。许愿突然很想再用力地拽一拽他,拽去他总是一切都恰到好处的该死表情。
“滚开。”
他甩开许愿的拖拽,气得路都像走不利索了,鞋带散在脚边,也不系。
他满脑子都是“变态”。
许愿说他是变态。
许愿不知道他表情难看地在想什么,只觉得现在的原曜看起来怪可怜的,好想抱一抱,酒精刺激了几乎不需要考虑后果的脑回路,他也那么做了。
在深秋下得过于暴躁的大雨中,许愿一个趔趄,跌进原曜的怀里。
他还不算喝醉,伞也还打得很好,刚好把两个人的脑袋遮得严严实实,稍微倾斜了点儿,但也往原曜那边靠,从伞面滑下来的雨水都浇花儿似的浇上了他自己的背脊。
酒精作祟,许愿浑身热乎乎的,雨水一打湿了后背,居然还有点爽。
原曜僵住了。
许愿这么一抱,好死不死,手臂恰好放在原曜的后腰,这越摸越好摸,下雨打湿了又滑,许愿一激动,手往上抬,冰冰凉凉的手就钻进了原曜的衣服里。
手钻进去了,也就摸到了那些不能见人的伤疤。
这是许愿第一次摸它们,像小时候伙同一群小屁孩儿泥里打滚儿,在凤凰山至真观后院的空地里挖蚯蚓,挖到的蚯蚓也是一条一条的,铁铲在土地上划出来的痕迹也是纵横交错的。
原曜厚实精壮的背脊就是那土,冒了蚯蚓,又有沟壑。
被摸的人也不敢动,摸的人手在抖。
许愿都想象不出来该有多疼,愈合的过程该有多漫长,应该是用年月来计算的。
“你是不是……”
他曾经想过,原曜这人是不是有男朋友啊?
男朋友不让原曜和其他男性同居,所以需要刻意避开两个人在外的接触?
但是他又想,原曜这么无聊的人,就算帅,也不会有男朋友的。
许愿组织了一下语言,“因为欠钱,或者惹过什么人,被□□打过,你才生活里那么小心翼翼,处处提防,害怕再被打一次?”
高三了可不能再被打一次,再被打一次就可能没胳膊参加高考了。
原曜还有小半个月就要满十八了,却还在读高三,要么是因为念书晚,要么就是因为被打得休学了一年。
香港那些暴力片,许愿都看过的,动不动就舞刀弄枪,那些被关在小黑屋里收拾的人身上的伤也和原曜的差不多。
雨下得疯狂,许愿觉得自己这个讨打的问题也问得非常疯狂。
如果原曜再让他滚蛋一次也不为过。
但他只听见原曜说了句:“都不是,我是怕你受伤。”
“……”
冷空气如砌墙的批灰刀似的刮过身体,街边的绿植被打得抬不起头。
他再次进入狂风暴雨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愿愿:?你tm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