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章、信笺
武子吟如今比在盛京之时更瘦,体格反是结实了、力气也大了许多,因为每天都要耕作、收割,这比他当时在白家军的训练,可是更加的辛苦。
现在的伊尔茨克,农作物价值比钞票要实在,平民间的交易都是以物易物的,而税收亦是以粮食来缴。
带着一摞摞的钞票,非但没能为生活带来便利,反是要惹来赭**的觊觎,以苏维埃的理论,拥有私产的富人都该把财产贡献出来,让政府重新分配给所有人,以白卫军的理念,但凡是他们占有的城市,都是他们的资产,刚攻进伊尔茨克时,他们已把每家每户藏有的贵重物都搜刮一空。
甚至是美丽年轻的女性。
马铃薯、洋葱、萝卜都是好的,至少士兵不会拿枪闯入屋里,逼他们把农作物交出来。
俄国的工业化只在西陲进行,各个落后城市的年青人带着梦想,前往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工场打工,渴望改善他们的生活。
结果,长期剥削的低廉工资,以及不人道的工作时间,让俄国民众愤怒不已,沙皇尼古拉二世非但不体恤民情,还为了证实俄国国威、亲自上战场参与一次大战。
那便是把俄国帝制推往灭亡的决定。
皇后阿历山德拉与其宠信的魔僧纳斯布丁,把俄国内政弄成一团糟,终是逼得人民掀起了革命,无产阶级主义因而衍生。
伊尔茨克作为南方边界的城市,理论上是不会涉及首都战火的。然而革命及后导致的全国内乱,以及协约国的暗支持,让赭军**的对峙渐趋激烈。
两方互有交火,做成许多的人命伤亡,同时亦占据了各个城市,征收重税,作为作战的资源。
在这样的环境下,便有无法忍受的农民起义,守卫自己的家园,他们被统称为绿军,却是松散的、并没有一个固定组织的游兵。
武子吟下午带着一车农作物去市集交易时,便听着村民们在摊子边上讨论。
“听说昨天贝加尔湖边交火了……死了五人。”
“都是**?”
“也有……老约拿的孙子。”
“那孩子……”一名妇人便痛心的,掩住了嘴巴,“上帝啊……他才十四岁。”
“能毙了四名**,也算是出一口气。”另一名老人便说,“这帮没血性的,就会欺压平民。”
“咱军里有一把好,很能打。”另有一名男人神秘兮兮的说,“他打枪子特别准,算起这个月都杀十多人了。”
“谁?”绿军都是村里人自发的,该是互相认识的邻里。
“一个大胡子的男人,总是夜里出没,就跟村主拿伏特加和子弹。”那男人显然是见过的,形容得莫名生动,“他不爱与人说话,就是独自的行动。”
“我们村里…什么时候有这样一号人呢?”
“我也没见过。”妇人们互相对望,伊尔茨克一带的村子可是多达百多条,总是有不认识的人。
武子吟便垂下眼,与摊主做完交易便走了,没有加入到讨论里。
晚上他接沙赫回家,本是想要吃昨天熬好的浓汤,可打开锅子一看,却发现里头空空如也,还洗得干净。
沙赫看到空锅便是惊呆,“武的晚餐……没了?”
武子吟心下了然,定是今早出门前,二哥把它全吃掉的。
子吟便不自觉扬起了唇,光是这么一点事,却是让他打从心底高兴,因为这段日子,二哥总是喝酒,都没见他吃过一顿主食。
他顿时便来了精神,与沙赫说要再做一锅。
二哥并不是每晚都回来,时而天五天,时而相隔整个月,最长一次,却是有个月没回来过,子吟担忧不已,恨不得亲自去寻人,可当时沙赫还少,他实在离不开身。
结果,在子吟心焦难眠的某一晚,二哥却又回来了,带着满身的血、发着高热。
子吟也不问二哥去干了什么,只要人回来就好,沙赫已经没有母亲了,他不想他连父亲都失去。
子吟再疼孩子,也毕竟是个无关系的人,他是不能成为沙赫的亲人的。
这小屋子便像是二哥疗伤的巢穴,当他受伤了、透支了,便要回来找子吟。而回复精神以后,他便又扛着枪出去狩猎,猎的却是活生生的人命。
白卫军的命。
伊尔茨克可是有许多的**驻扎,子吟清楚知道二哥在做什么,也知道他是故意不作交代,这样子吟和沙赫才能无知地过平静的生活。
二哥的用心,子吟都懂,他是看着二哥走过这年的,也见证着他的变化。
对此,子吟便只有无言的理解。
第二天清早,多哈先生与米夏克照样在同一时间来到屋子前接沙赫。米夏克却是从车上跳了下来,直走到子吟的身前。
“武。”米夏克讪讪的把双在裤子上擦了擦,才珍而重之的,把车上的一封信笺递到子吟的跟前,“昨天村口来了个商人,他说要带信给你,说是从德国来的。”
“谢谢你。”武子吟意外地接过了信,“那位商人还在吗?”
“他走了。”多哈先生说,“米夏克代你接信,就让他离开。”
“哪有?”米夏克瞬间便红了脸,好像被父亲戳了他的心思,“爸爸,是那商人自己走的﹗”
多哈先生便无辜的耸了耸肩,他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不知道儿子怎么莫名的跳脚了?
武子吟心里有些遗憾,距上次商人带信来已是一年,他实在想要从对方身上知道更多外界的消息。这年来俄国内战不稳,让这些旅行商人越发的不愿前来,武子吟都没法打听华夏和欧洲的局势。
他小心的攫着里的信笺,说,“谢谢你代收了,米夏克。”
“不客气。”少年便像要掩饰刚才的失态,弯下身来,把在旁半睡半醒的沙赫抱起,“走吧,沙赫弟弟,带你回家里吃好的。”
“武……”沙赫被米夏克跑得高高的,睡意便马上跑走,他连忙转过头来,伸向子吟撒娇。
“沙赫。”武子吟便苦笑着,就着米夏克抱着沙赫的高度,贴到小孩子的脸蛋上亲了,却没见着米夏克因为子吟的靠近,同时红起来的脸颊。
多哈先生驱车离开,子吟便挥,与他们道别。
回到屋子里,他小心翼翼的拆开草绳和信封,便看到一张明信片,一边是柏林的风景、一边是密密麻麻的德语。
是朱利安从德国寄来的。
子吟便仔细读了,发现信里的大半,都是朱利安叙述着自己的近况,说是近况,却也是数月前的事,他因工回柏林一趟,正好找人往俄国带信。如今西伯利亚铁路被红**凌散的占了,运输不通,国的商人便留在边境里通商,鲜少愿意前往南俄。
信的下半部,便是直述对子吟的思念之情,武子吟读着禁不住失笑,朱利安瞧着稳重成熟,谈吐也得体,却是偏于直白,有些小孩子的傻气,他对子吟不住的诉说爱语,问他们何时才能再见。
唯有在信的最后一行,却是提到了华夏的战局,朱利安写得隐晦,怕信笺途被人拆看,便用德语写了华语的拼音字,翻译过来,那意思便是——“白夺海兰泡,武徐联合,打马。”
武子吟思索了一阵,便拿了一张薄纸,给朱利安回信,他倒是坦荡多了,因为那回信内容是那么的平庸,就和之前几次大同小异。
“请与大哥说,我永远为他感到骄傲。
一切安好,无恙。
勿念。”
武子吟把信小心的折叠好,收在信封里,预备着这阵子多去市集碰运气,只要能送到欧洲去,便可以传讯给德国领事馆。
接着,他便提了农具,到外头的耕地去忙活。
偶尔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还是会想起白府的事儿。娘儿、大哥、四弟,甚至是子良,他都想。
可对他们的印象,随着他这年经历,却都显得越来越遥远。
现在他便只顾着下一顿吃的是什么、沙赫如何能戒奶。他只盼这孩子能平安的长大,守着这个缺了一人的家庭,也期盼二哥完好的回家。
回华夏?回盛京?他是想过的,可现在却不那么渴望。
只要知道大家都好好的活着,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