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十章、粉饰
盛京
子吟下车以后,并没有回白府,而是直接往军营去,到书记处办公。此时正是午饭点刚过,处里众人也都出门打饭去了,内里空无一人。
环视四周,明明是万分熟悉的环境,甚至是教子吟引以为傲的岗位,如今四处瞧着,却是带着异样的陌生,一种被蒙蔽于外的不适感觉,让子吟头一次觉着,原来他并不真正归属于这里,他以为……书记处是他的职分、是他的责任,然而事实,他所知的一切、所做的一切,却也是被编排牵制着的。
压下心里的窒闷感,子吟就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看着这数日来堆积的书。
书记的工作,是繁杂而累赘的,然而子吟从六年前被大哥招到营里,便就尽心尽力的做这个工作,能为大哥纾忧解烦,他就感觉到自己的用处。
子吟抿了抿唇,便坐下来,伏到书案上办公。
吕止戈大清早出门,碰巧踩着饭点回营,见书记处还坐着人,却是今儿回来的子吟,当即就露出个惊讶的表情,「子吟?怎么是你?」
子吟抬头,见止戈一路走进来,便也笑了笑,回道,「止戈,数日不见,书记处诸事可好?」
「挺好的,这才刚过完年,各团的请需单还没发到。」吕止戈便打地回道,「南京呢?晚会怎么样?」
「那晚会十分的热闹,政府各部门的官员也得此会,互相认识一番,是很好的一个活动。」子吟垂下眼,仿佛犹在用心的书写着,却是道,「止戈,严老先生过世了……这个事,大哥知道吗?」
吕止戈表情一定,随即便道,「嗯,大帅都知道了,严公子的假是徐总统准的,严老先生算是北洋旧派很??重要的人脉,总统当即就告诉大帅了。」
子吟书写的便是一顿,他目光黯了黯,便道:「是吗……」
吕止戈也是心细如发之人,他看子吟的反应,当即就低声补了一句,「欸……严公子在政府办事,也是极不愿透露自己的隐私。所以……严老的事,也许大帅就保密了,大概是想着严公子自会与你说的……」
子吟抿了抿唇,便回道,「……我明白的。」
吕止戈看了看子吟身旁积着的一叠书,便问道,「子吟,你是刚回来的吗?」
「是的。」
「那你怎么不打饭去呢?」
子吟便笑了笑,对止戈道,「我在火车上吃了,就不太饿。」
吕止戈颔首表示明白,可过一阵,却又问:「那??已经见过镇帅了吗?」
子吟便摇了摇头,视线低低垂着,不敢直接去看止戈,「…我来到书记处…看桌上积了不少东西,就想把它们先处理了……再去见大哥……」
「欸……你也真是太尽责了。」吕止戈听着这答案,确实很符合子吟的性情,正因为他是那么的勤奋敬业,即便知道他与兄弟的关系,吕止戈始终认为,子吟是凭着才干而高升的。
想到从昨天就打听着子吟归程的兄弟,止戈便饶有兴味的笑起来了,「不过依我认为,镇帅该是想先见你,这些公都是次要的。」
子吟脸皮薄,被止戈如此明示了,他便有些难为情:「我写完这个……便会去找他。」
吕止戈明白子吟的顾虑,他就开解道:「别担心,真正十万火急的,情报处也都直接传镇师去了,不会走一般书记处的程序。」
子吟听的这个,便低低的嗯』了一声,然而他下的书写,却是未曾打断。
吕止戈看子吟是真尽责,就不再打扰他,出门打饭去了,他身上兼着几个职位,下午便又
出营去,然子吟却是一直在书记处待着,竟是就此直留到傍晚的。
他一直伏在书案作书写状,众人就都以为他忙,唯有子吟自己晓得,他是心乱如麻,看着密密麻麻的公,却是写不出一句有条理的批注来。
脑海里的一缸浓墨,黑黝黝仿佛是深不见底,从里头滋长了许多猜疑的想法,教子吟碜的慌,却不敢向信任之人求证。
他在书记处直坐到天色入黑,到非回去不可了,才收拾桌面,站起身回家。
汽车到达白府的时候,已是挨近饭点,子吟推门下车,就见妻子急步出来迎接,那表情却是阴霾的,带着隐隐的沉怒与不悦,「……现在什么钟点了?怎么才回来?」
面对妻子的责问,子吟便垂下眼去,回道:「我在书记处办公。」
怒洋听着这回答,当即是更气了,他就气子吟过份的偏重于公务,都不了解自己分别天的心情:「你那些书都搁好几天了,能有多紧急?以为缺了你,军队就要倒了吗?」
子吟抿了抿唇,便平静地回道:「你说的对,确实缺了我……也没什么的。」
怒洋的表情便是一怔,对于丈夫的回应,心下有一丝的意外,一般这情况,子吟总是先道了歉,然后小伏低地哄劝自己的。
他皱了皱眉,便攥紧了子吟的,把丈夫紧紧的拥进怀里,语气便就放柔了些:「我赶紧从防线回来,就想你该在府里了……结果等来等去,却一直见不着人…心里便很是惶急……我、……这不是挂心着你的安危么?」
怒洋这番情深意切的话,却是教子吟心里更痛了,因为妻子确实是很爱他的,只是因为爱他,才容不住子良,甚至是背着自己,隐瞒了不欲他知道的事。
不止是娘儿,大哥、二哥、甚至止戈??合着整个军队,都成功的把自己蒙蔽住了。
怒洋观察子吟的神色,仿佛是蔫蔫的,比往常缺精神气,突然就觉着自己刚才口气是有点太过了,丈夫才刚从长途火车下来,兼之办了一天的工,必然已是十分的累——自己这作妻子的,却是恁地不体贴,对刚归来的丈夫兴师问罪。
如此稍稍的反省,怒洋就环紧子吟,贴着那脸蛋吻了一下,「……咱们进去吧﹗大哥他们早就在了,都等着你回来。」
子吟牵出个笑,点头说好,然而看着一脸关切的妻子,他却是几乎要冲口而出,究问妻子为何把邳县的事故意瞒下去。
可他深深的吸一口气,还是憋住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立场去责问娘儿。
他入赘到白家的门,已经有六年了,武家若是他的根,那白家就是他成家后的归属,子吟心里,本该是对白家众人甚是想念的,然而现在,光是踏进这个府门,却已是教他感到了沉重,他甚至是不希望面对大哥、二哥,怕一旦面对上了,自己就维持不了表面上的平静。
遗憾夫妻的爱意再深,心灵却始终无法相通,怒洋把子吟紧紧攥在里,却是无法察知对方的心事。
饭厅里,白镇军、白经国及沙赫早在此就坐,都等着子吟回来,听的客厅外脚步声响起,沙赫首先从小椅子跳下来,跑到子吟面前索讨抱抱。
子吟的目光便柔了下来,把沙赫抱到怀里,「沙赫,数天不见了。」
「武﹗」沙赫就缠绵的在子吟颈窝里蹭着,奶声奶气地道:「我想你。」
子吟心里,就带着一点酸涩。自从不破不在,沙赫对自己是越发的依赖了,仿佛又回到了伊尔富茨克时候的黏人,然子吟对沙赫却一直是怜爱的,他就在孩子绵软的脸蛋上一亲,道,「我也想你。」
怒洋拉了把空椅子,让
丈夫在自己身边落坐,子吟就对大哥、二哥分别的喊了声,目光却是有些躲忽,就仿佛专注的照料着沙赫。
白镇军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子吟,就问道,「今天什么时候到的车?」
「午……」子吟抿了抿唇,便补充道,「我怕书记处太多书耽搁,所以就回去办公了……」
子吟的敬业,兄弟一直都是知道的,白镇军就颔了颔首,让众人起筷,白经国却是抬眼看了看子吟,虽见他是一直逗着沙赫说话,然而那表情态度,却仿佛比往常要有点不一样。
从前出差归来,子吟对大哥、弟的态度,也总是有着小别新婚的甜美,就是那凝视交会的目光,也仿佛是含着蜜似的。可今儿……却仿佛是有点冷淡了。
怒洋后悔着刚才说话太冲,如今就益发的温柔,为丈夫夹起菜来,「晚会那天的演说,都刊在报纸上了。」
「嗯……」子吟也是看过那报纸的,却是只觉着窘困,「徐总统突然要我上台说话,一时间我也来不及打腹稿……」
「你说的很好。」白经国便道,「我看那记者,好像特别喜欢你的讲辞,都节录下来了。」
子吟抿了抿唇,面对二哥的称赞,是有些受宠若惊的,可他真觉着自己毫无准备,也学不来徐总统那种激动人心的语调,他就含蓄的应道,「……没有、没的事……」
这一顿饭,明明该是带着欣喜的,毕竟分别数日,一家人好不容易才能团聚,可子吟总是经常关注着沙赫,与兄弟都没有多说话,而吃到后来,不止白经国,就是白镇军也都觉出子吟的不妥了。
白镇军就深蹙着眉,问道:「悠予,你可有事?」
子吟怔了怔,当即就摇头,「……没有……」
怒洋却是抬起,就摸上了子吟的脸蛋儿、额际,「……也许是在车上受寒了吧?」
下一刻,子吟却是站起身,退后了一步,「……我吃完了,我带沙赫洗澡去。」
子吟就狼狈地以沙赫为借口,逃离了饭厅,因为大哥、二哥、妻子是那么的敏锐,他就怕再待下去,便再也无法粉饰太平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