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把顾如约抱上马背,接过陈承忠手里的马缰绳,飞身上马。
上了道,萧逸催马前行,不着急赶路,马跑得不疾不徐,萧逸的胸膛紧贴着她,马跑起来,萧逸搂着她,两人的身体紧密地贴在一起,顾如约想起这一世初见时,萧逸也是这样骑马带着她。
当时,她很紧张,心里满是喜悦和期盼,这还没到一年,恍然已经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直往北走,官道上有几个人经过,步履匆匆,急着赶路,偶尔能遇见一辆马车,骑马经过的人。
顾如约突然想起,微微侧过头问:“长生上学的镇上是镇西候的地盘,殿下去是不是有危险?”
如果被镇西候的人认出来,晋王自己送上门,两军阵前敌对双方,萧逸胆子大来到镇西候地盘上,不用动用大军擒住了晋王,晋王是皇子,身份特殊,可以作为要挟朝廷的筹码。
马匹朝前跑,风过耳,随着风传来萧逸的声音:“你担心我吗?”
萧逸的声音带笑,听上去好像很愉快,“你以为我会怕吗?”
顾如约知道萧逸在小山村住,一直有暗卫在周围保护晋王。
她清楚地明白萧逸留在小山村养伤,可不全是因为自己。
萧逸敢去,就是有把握没事。
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沿途经过的村镇时,萧逸放马慢行。
一路顺畅,没什么事发生,到了长生念书镇子,一进镇子,气氛便有些不同,萧逸勒住马,翻身下马,牵着马在地上步行,一男一女骑一匹马太引人注目。
街上有来往的西北兵,现在西北军正备战北疆,调动军队,街上上次来时不少逃难的百姓,也不见了踪影。
两人来到长生学堂门口,萧逸把顾如约抱下马,放下地上,把马上的袋子取下来给她,说;“你进去,我在门口等你。”
顾如约提着布口袋进了学堂的门,这个学堂进门是个很大的院落,花木扶苏,环境很好,心想,五婶舍得供儿子,送来条件好的私塾。
走不远,前面书斋里传来郎朗的读书声,顾如约上次来进去过,那是长生上课的地方。
怕打扰学生上课,顾如约绕到窗下,斜牵着身子朝里望,只见年轻的先生脸背对着她,她能看见先生的侧脸。
欧阳先生声音不高,吐字清晰,顾如约站在最后排的窗外,听得清清楚楚,欧阳先生看着个头高,面貌清瘦,看上去文人雅士,却中气十足。
顾如约眼力好,虽然站在最后,却清楚地看见这位欧阳先生授课时的表情,偶尔嘴角抽动一下,其实这是极细微的表情,落在顾如约眼里,顾如约等长生下课,没事琢磨这位欧阳先生。
这时,欧阳先生稍稍侧过身,顾如约看见他大半张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侧脸部肌肉僵硬,只是嘴角轻微抖动两下。
顾如约觉得他的面部表情有点奇怪,上次见面,没说上几句话,顾如约也没留意观察。
这回闲着没事躲在这里偷看,研究欧阳先生的一举一动,发现奇怪的之处方。
她正琢磨,继续观察,正这时,先生宣布下课小休。
顾如约站在窗外朝长生招手,长生看见她,从学堂里出来。
跑过来,“顾姐姐,你一个人来的?”
“你顾姐夫在门口等着,没进来。”
顾如约把手里的口袋交给长生,“这里面有你母亲给你拿的熟鸡蛋,我送你的文房四宝,还有你姐夫给你做的孔明锁。”
长生接过口袋,打开口袋嘴,朝里看了看,“顾姐姐,你跟姐夫就是为了给我送这些东西来的。”
顾如约拉着他离开窗下,以免影响到里面的人,“我跟你姐夫要回家了,来跟你告个别。”
长生听了,有点难过,“你跟姐夫家去,以后就见不到面了。”
顾如约给他理了一下衣裳,“等以后有空我们还会来看你,我到家后给你和五婶写信。”
长生要回去上课,顾如约跟他简单说了几句,就看着长生回到学堂里。
她在窗外站了一会,欧阳先生看见她,似乎认出她,顾如约颔首,欧阳先生朝她点点头。
正面看欧阳先生,整个面部肌肉僵硬,没什么表情,顾如约想这位欧阳先生真严肃,名师出高徒。
她从学堂里走出来,门口没有萧逸的影子。
学堂门口对着马路,顾如约站在道边,四处寻找萧逸。
这时,急促的马蹄声从官道上传来,眨眼间一队人马疾驰而来,瞬间到跟前,顾如约朝后退了几步。
正中马上的男子,身材高大,侧头朝她扫了一眼,顾如约只觉得这双眼像鹰一样锐利,射出雪亮的光。
转瞬男子策马过去。
顾如约站在那里,这个男人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了。
她正寻思,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腰,身子一轻,人已经坐在马背上。
萧逸牵着马,问:“看见长生了?”
“看见了,长生上课,没说几句话。”
顾如约还想着方才骑马的男子。
“长生这小子长大了要是好样的,自然有一番作为。”萧逸说。
出了镇子,萧逸一跃上马,两人同乘一匹马,原路返回。
这一段路官道上马车少,行人不多,道路宽,萧逸打马飞跑,顾如约闭眼,耳畔呼呼风声。
萧逸扬鞭打马,高声喊:“怕吗?”
顾如约摇摇头,睁开眼,看马匹的两只前蹄腾空,眼睛朝下望,地面飞速掠过,马匹四蹄不着地,像飞起来一样,不由身子往萧逸怀里缩了缩,耳畔传来萧逸呵呵笑声。
这匹马脚程好,千里驹,跑起来,风驰电掣。
到了山村山脚下,陈承忠带着王府暗卫随后到了,萧逸把马匹的缰绳扔给暗卫。
暗卫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人往山上走,骑马不是舒服的一件事,来回坐在马上,顾如约娇弱,身体有点吃不消,萧逸走了几步,看顾如约落后,他蹲下身,说了句,“上来。”
顾如约犹豫,看看四周,陈承忠和暗卫都不见了,萧逸回过头,命令道:“快上来。”
顾如约望着眼前高山,自己爬确实吃力,左近无人,就走过去趴在萧逸背上。
萧逸背着她,甩开大步,朝山上走,习武之人,腿长走得飞快。
快走到村口,前面出现一群妇女,正朝山下走,顾如约趴在萧逸背上,小声说:“你放我下来,一会她们又打趣我了。”
萧逸脚步未停,“怕什么?你是我娘子,背着你怎么了?”
一群妇女叽叽喳喳,其中一个少妇指着大步上山来的萧逸,“那不是顾相公吗?”
众人高声笑着,“顾相公背着的是顾娘子。”
村口一群儿童站在上面看,喊着;“快看,猪八戒背媳妇。”
“猪八戒背媳妇!”这群儿童高喊。
顾如约羞赧,没脸看人,把脸埋在萧逸背上。
这群妇女经过他们身边,一个妇人瞅着他们,笑着说;“顾相公可真疼媳妇,顾娘子真是好福气。”
一个年轻的媳妇取笑说;“顾相公,累不累呀?”
“不累。”
萧逸一口气背她上来,气定神闲。
几个媳妇在村口小溪边洗衣裳回来,端着盆,老远看见,一个妇人说;“你们看,顾相公背顾娘子,这顾娘子可赖得有一说,现在连路都不走了。”
一个肥胖的中年婆娘撇撇嘴,“女人骑男人身上,男人要倒霉运,”
一个媳妇说;“胖婶,你儿子可背你媳妇?”
胖婆娘哼声,“老娘不背,背他媳妇,他要背,老娘倒要问问,他是媳妇生养的,还是老娘生养的。”
几个婆娘哄笑。
顾如约听见,更没脸见人。
走到小院门口,顾如约趴在萧逸背身,小声说:“到家了,放我下来。”
萧逸没放她下来,直接走进小院,小院里五婶,辛驳、桂香、沉香都在。
五婶看他们进来,问:“顾娘子脚怎么了?”
顾如约简直有个地缝能钻进去,山村这地方闭塞,男人当家,民风不开化。
萧逸替她答,“骑马累了。”
五婶松了一口气。
一直背进屋,萧逸把顾如约放在炕上。
西厢房里,沉香和桂香已经收拾好东西,打好包袱,除了来时的两个包袱,又多了一个包袱。
桂香端一盆水进来,“殿下和主子洗手吃饭。”
顾如约洗了,桂香端起盆要把洗手水倒掉,重新换一盆水,萧逸洗手。
萧逸阻止,“不用换水了。”
桂香放下盆,萧逸在顾如约洗过的水里洗了手。
沉香端着饭菜进来,“五婶说顾娘子累了,端来屋里吃。”
吃了饭,桂香忙着给辛驳做衣衫,明日出门路上穿。
顾如约和沉香检查一遍东西,取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又挑了一支赤金镶宝石镯子,在手里掂了掂,拿着走去上房。
五婶还在灯下缝补衣衫,看见她进来放下手里的针线,“还没睡,明日你们要早起赶路。”
顾如约把银票塞在五婶手里,“这段日子住在这里,叨扰了。”
五婶不收,推拒,“你已经给了不少,你住的房子平常空着,再说你们住这里经常买吃食,我不是也跟着借光吃,要认真算我占了你们很大便宜,再要你们的钱,我心里不落忍”
顾如约把银票硬塞在她手里,“我们把五婶你当成亲人,五婶以后不用太辛劳,这点钱给长生交束脩费。”
顾如约帮她把银票揣在怀里,笑说:“我相公家很有钱。”
又把金镯子给她套在手腕上,“这是当姐姐给长生以后新媳妇的。”
五婶一脸难为情,“你看我收你银票又要金镯子,你五叔回家,还不埋怨我财迷。”
“镯子你收起来,不告诉五叔就是。”
顾如约眉眼含笑说。
第二天是五婶起来做的早饭,五婶准备了不少东西,几只活鸡鸭,一筐鸡蛋鸭蛋,一袋子山货。
煮了十几个咸鸭蛋,烙饼,说:“拿着路上吃。”
顾如约不拿,拂了五婶一片心意。
这么多东西,几个人拿不了。
顾如约出门叫晋王侍卫。
一走出院门,看见容安带着几个暗卫等在门口。
自从顾如约逃走后,还是第一次见到容安,容安微微尴尬,顾如约却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眉目含笑,“容公子别来无恙。”
“侧妃好!”容安看顾如约已非当日在方远城时孱弱,乌黑的眼睛灵活又明亮,顾盼神飞。
其实顾如约逃走后,容安没带人追赶,心底里想放她走,顾如约感激容安,知道容安在萧逸面前定然受了责备,有几分歉意,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容公子。”
容安宽厚地一笑,“容安王命在身,身不由己,侧妃理解。”
顾如约说:“容公子如果早来几日,还能吃上一顿山里的野味,保管容公子乐不思蜀。”
“侧妃乐不思蜀是因为山中野味?”
两人相视一笑,前事揭过,不再提。
顾如约叫几个暗卫进去提东西。
五婶以为是顾家仆从,顾如约走时也没透漏身份,如果山里人知道顾相公是晋王,不知道怎样震惊,山里闭塞,村民连县令都没见过,晋王皇子身份,对他们来说天大的官。
听说顾如约要走,村民们都来送行,杨大娘拉着顾如约的手,“顾娘子,可记得来看我们。”
平常求顾如约写信念信的老婆婆也都说:“顾娘子,以后啥时还来?”
顾如约感动,山民淳朴,感情真挚。
在全村人目送下,顾如约随着萧逸离开山村。
下山时,顾如约频频回头,看见五婶站在最前面,朝她招手,心里产生不舍和难过。
她跟在萧逸身后,下山一路默默的。
辛驳和桂香走在最后,辛驳几次回头看,为了跟桂香在一起,离开他生长的地方。
桂香瞅着他,悄悄地抓住他的手,辛驳看桂香一眼,握住她的手。
山下两辆马车,陈承忠和余平带领王府侍卫候着。
看见萧逸,一齐抱拳行礼,“殿下!”
萧逸先上车,在车上伸出手,把顾如约拉了上去。
沉香和桂香坐后一辆马车,辛驳骑马随行。
马车启动,一行人朝南方向而去。
官道平坦,马车稍颠簸,马车里就她和萧逸两个人,顾如约靠在车壁阖眼假寐。
不大一会,她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说话声醒了,懒得掀开眼皮,听车下容安的声音,“殿下,中午打尖吗、”
“不停,晚上到方远城住。”
说话声离自己很近,好像就在耳边,自己睡觉感觉靠着很舒服,顾如约睁开眼,发现自己靠在萧逸身上,睡觉前她靠在一侧车壁,不知怎么睡了,依偎着萧逸身旁。
她坐直身子,萧逸注视她,“醒了,饿了吧?”
中午不停,顾如约想起五婶拿的咸鸭蛋和烙饼。
从车座下拉出一个包袱,放在腿上解开,里面用干净的布包着一叠烙饼。
顾如约留下几张饼,剩下的包上,掀开车帘,招呼,“容公子,包袱里的烙饼分别大家吃。”
容安接过包袱,命令马车慢行。
大家在马上垫了点东西。
后面马车里的沉香和桂香也留下够自己吃的,剩下的食物分给侍卫们吃。
马车里,顾如约拿干净的手帕垫着拿了一张饼给萧逸,又慢慢地剥咸鸭蛋皮。
萧逸瞅着顾如约的小手洁白,细皮嫩肉的,像剥了皮的鸡蛋,遂忍不住握住揉捏。
顾如约一个咸鸭蛋没剥完,白了他一眼,“别捣乱。”抽出手。
顾如约吃了一张饼,萧逸也吃完了,剩下的顾如约包上。
抽出一方手帕擦嘴,低头看见萧逸腰间挂着她做的装了草药的香囊,突然想起来,她曾见过萧逸原来戴的一个旧香囊,以为是府里哪位姬妾做的,香囊旧了,萧逸还戴着,当时还想萧逸挺恋旧。
现在想起来,那个香囊一定是薛贞柠送的,萧逸一直戴在身上,现在那个旧香囊换上这个新的香囊,大概萧逸烦恼蚊虫,才换下来的吧。
夏季马车换上纱幔,顾如约卷起纱幔,一路看窗外的风景。
黄昏时分,顾如约看见晚霞映照下的古老城墙,前面就是方远城了。
顾如约是从这里逃出来的,只不过当时她从西城门逃走,现在从北城门方向进城。
她忽然想起问身旁的萧逸,“戴公公怎么没看见?”
戴连全和两个太监都没看见,顾如约心想,别是受自己连累,被萧逸处置了。
萧逸冷声说:“那个没用的奴才,打了他五十板子,让他滚回京城了。”
萧逸当时听说顾如约逃走的消息,很吃惊,继而震怒。
差点要了戴连全的狗命,还是吕先生讲清,饶了他。
两人重逢后,尽量避免提这个话题,今天提到这,萧逸问;“我那日走后,你服了解药?”
“嗯”
萧逸已经猜到了。
“你在京郊庄上这一切都准备好了,离开王府之前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我看了镇西候夫人在你寿日送来的自画像。”
顾如约没说那个疯癫的女人认错了人,那个女人也是可怜人,她说了,萧逸暗地里处置了,自己岂不是间接害了那个女人。
一副相似的画像,顾如约便猜到了他全盘计划,并作出相应的对策,缜密的逃走计划,事先没露出一点马脚。
萧逸溺爱地捏了一下她的嫩脸,“乖,真聪明。”
顾如约躲开,“被殿下逼的。”
萧逸看着她,顾如约心中的芥蒂没消除。
马车进城了,他们还是住在上次落脚的房屋。
顾如约在这里住过,感觉熟悉但并不好,这里曾经是软禁她的牢笼。
容安在城里酒楼叫了酒菜送进来,容安等人住在外院,顾如约领着两个丫鬟和萧逸,还有侍候萧逸的太监住在内院。
吃过晚饭,方远镇官员听说晋王到此地,纷纷来拜见,萧逸在外院会客。
沉香和桂香支使几个太监抬水,顾如约沐浴。
顾如约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在小山村时,那有这种大木桶,都是用木盆。
小山村条件简陋,顾如约对沐浴要求高,刚开始极不适应,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可住段日子,慢慢习惯了,人的适应能力还是挺强的。
身上的皮都快泡掉了,沉香和桂香添了几次热水,顾如约才恋恋地离开大木桶。
萧逸一直没有进来,她看了一会书,桂香已经铺好床,她上床先睡了。
萧逸回房时,房间里静悄悄的,床头一盏灯,灯光暗淡,顾如约躺在床上,已经睡了,也没等他。
净房里已经给他备了热水,萧逸走进去。
一会沐浴出来,拿手巾擦了几把头发,手巾甩在椅背上。
掀开纱帐,迈步上床。
幔帐里床头灯透进来的微光,朦朦胧胧的,顾如约穿着薄绸的寝衣,脸朝里,睡得正沉。
萧逸看了一会,实在忍不住,把她的身子板过来,顾如约正睡得香甜,不满意地动了动,蹙眉接着睡。
萧逸捏住她的鼻子,“小懒猪。”
顾如约被憋得喘不过气,醒了恍惚看见萧逸,含糊地说了句,“你回来了。”
萧逸又捏她睡得雪白透着淡粉的脸颊,“你白日还没睡够,跟小懒猪似的,除了我,还有谁娶你。”
捏着她脸颊手感极好,“姓邓的书呆子还想娶你?”
提起邓金,萧逸醋意大发,“这笔账还没跟你算呢!”
三两下把顾如约的寝衣剥了。
床头茜素红纱灯的光,照着顾如约面色潮红,几缕光落入她漆黑如琉璃般的眼瞳折射出潋滟光华。
萧逸的嗓音沙哑,“如约,给我生个孩子。”
曾经他以为她要离开时,痛心疾首说过的话,现在是为留住她的心。
“不能生。”顾如约闭着眼,被他折腾得嗓子都哑了。
萧逸板过她的脸,“你服用的避子药,有解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