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室山下,比平常多了几分肃穆。
悠扬的钟声从寺内传来,伴随着一阵阵低沉的诵经声。
清晨已被打扰干净的寺门前,微风拂过,留下十几片干枯的败叶。
大门紧闭,并没有知客僧在外厢值守。
佛门净地,本不该出现凄凉和寒冷的气氛。
但此时不同于往日。
七名和尚的遗体被抬回寺中,造成很大的恐慌。
了尘向自己的师兄,也就是方丈了玄大师,完整回述了带来云青萱的经过。
作为一代高僧人人敬仰,了尘当然不会有所隐瞒,更不会添油加醋,只是平静地回复每一个细节,就连法本那些心虚的变化也没有漏过。
方丈了玄见识广博,怎会听不出事有蹊跷?又有了尘告知在道观中和俞长风约定之事,故而仅是将云青萱关在后殿禅堂中,隔几日派人送去柴米,除此之外不在打扰,亦是没有为难。
数日过去,少林寺并未找到云青萱杀人的真凭实据。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血隐花针确实属于巫仙教,是云青萱随身所带之物。
仅凭这一点,难以形成降罪的理由。
法本和尚回到寺中,敛去那一份唯诺之态,死死咬定云青萱便是凶手。
但少林寺几位“了”字辈的高僧都对他很是怀疑,因他前后不一的态度难以令人信服。
故而耽延几日之后,事情并没有进展下去。
七名和尚的遗体早已火化,寺内每日里只是诵经超度,别无他事。
……
……
阵阵秋风卷起黑衫。
俞长风孤身立于寺外,望着紧闭的大门沉默良久。
来此之前,他本是心气十足,就连说辞也已准备好。
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
但不知何因,真到临近之时,他却泛起犹疑,一股莫名的惊慌萦绕心头。
这很微妙的变化,令他大为不安。
也许是直觉,或许是错觉,他隐隐感受到,寺中将要有自己不愿面对的事情出现。
但具体是何原因,俞长风也说不出来。
他站立许久,想起青萱对自己的期待,面露苦笑。
“若没有她,三个俞长风也死的干净,我还有何惧呢?”
心下担忧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一步,两步……
他上了台阶,走到门前。
门环是金色的,日光下很是耀眼。
砰!砰!砰!
不急不慢的敲门声传进寺内。
片刻后,大门向两旁缓缓打开。
一老僧站在门内,手中虽持降魔金杵,但脸上并无半分敌意,面带微笑,身后跟着一众僧人。
俞长风撩衣下拜,神色恭敬至极。
“晚辈见过了空大师!”
了空微笑相搀,“俞少侠请起,算起来你我已然三次见面,俗礼大可免去。”
“晚辈遵命。”
俞长风站起身形,俯身说道。
了空问道:“今日俞少侠孤身前来,到底有何要事呢?”
俞长风黯然说道:“大师面前,晚辈斗胆直言,我有一位朋友,乃是云南巫仙教的教主,恐因一时误会得罪贵寺,现如今身处寺中不知怎样?”
了空单手合十,微然一叹,“了尘师兄已将此事言明,其中真伪难辨实是莫测,老衲心知俞少侠和那女子干系非浅,必会来寺中询问一番,故而在方丈师兄面前请示,已然在此等候俞少侠几日了。”
“大师厚待,晚辈惶恐之至!”
俞长风感激不尽,再次俯身行礼。
了空叹道:“俞少侠既然到此,今日之事总要有个了结,老衲便带你去见方丈师兄,盼你好生答言,万不可心浮气躁言语冲撞。”
俞长风恭敬回道:“是,晚辈不敢。”
了空转身离去,身后众僧随之而行。
俞长风跟在最后,进的寺来,但见楼宇宏伟气势不俗,脚下海漫青砖似无尽头,参天青松立于四角,穿过一道道大殿,途中所遇僧人远远避在一旁,向了空恭敬行礼。
待走过十几层殿落之后,面前是一座圆形拱门,了空带着众人穿过,俞长风低头迈步进内,再一抬头,不由一怔。
眼前是一处占地极广的庭院,地上青石板砖铺的整整齐齐,数百僧人站在院中,却没将位置用去了一半。
最前方地上摆放五只蒲团,其中四只坐人,皆是老僧,相貌苍老银髯几乎垂于地面。
了空回头,摆手示意俞长风近前,自己走至最右侧,一言不发坐了下来。
俞长风向正中间那位老僧望去。
那老僧盘膝而坐,身形瘦小脸色祥和,干枯的面皮上并无一分严厉之色,似乎看上一眼,便让人忍不住心生宁静。
“他既然坐在正中,那必是少林寺方丈了玄大师。”
俞长风想至此处,迈步近前躬身施礼。
“青山弟子俞长风,见过众位大师!”
了玄伸出单手,向上一抬虚礼相搀。
俞长风就觉得一股劲风隐面而来,身子微微摇晃之下,竟然弯不下腰去,心中不由骇然:“少林方丈果真名不虚传!单凭这一手内力,就远非自己所及。”
既是对方不让拜见,俞长风只好站起,听候示下。
了玄说道:“老衲若记得不错,俞少侠乃青山首徒,陆掌门亲传大弟子,今日得见,果然是少年英雄!令人钦佩不已!”
了玄方才暗用内力,本想将俞长风逼退一步,好试出他的深浅,不料想仅仅使他的身躯微一摇晃,竟然半步未动,心下便多了几分兴致。
“大师过誉了,晚辈不敢。”
俞长风拱手,谦然说道。
了玄捻髯微笑,缓缓点头,“年轻人不急不躁,却是妙极!不知俞少侠到的敝寺所为何事?”
俞长风回道:“大师容禀,晚辈正是为了巫仙教的云教主而来。”
“俞少侠和那女子是何关系?”了玄又问。
俞长风顿时语塞,眉头微微皱起,不知如何回答。
了玄摇头叹道:“这一桩祸事来的实是突然,眼下云教主便在寺中,并未有任何为难之处,近日来老衲和几位师弟商议此事,总是难得结果,不由让人愁烦。”
俞长风应了一声,轻声道:“晚辈可以保证,云青萱绝不是害人凶手,这一点晚辈肯定的很。”
了玄闻言苦笑,“俞少侠说的不错,却是如此,但我寺中弟子丧于人手,就算不是云教主亲身所为,也不能说和她没有丝毫关系。”
俞长风只能同意,此话很是讲理。
云青萱虽没有杀人,但她的血隐花针被陌然抢了去,这些和尚最后死在毒针之下,云青萱也有一定的罪责。
其中深意了玄并没有直说,但只要稍微了解事情经过,便可恍然。
沉默片刻,俞长风问道:“既然如此,敢问大师怎样发落青萱姑娘?”
了玄向左右看了几眼,了空在内的四名老僧微微点头。
了玄说道:“此事实是让人万般为难,云教主在寺中,放她离去还是留下,但凭老衲一愿!”
俞长风心头一颤,脸色微变。
“不知大师出何题目?”
他有些担忧的问道。
了玄指着自己左侧那位老僧,说道:“这是老衲二师弟了尘,你们已然见过面,不必再次引见!”
俞长风向了尘行礼,“见过大师。”
了玄指向右侧说道:“这是老衲三师弟了寂,他身旁是老衲四师弟了灭。”
俞长风分别行礼。
“至于了空,想必不用老衲在此啰嗦了。”
了玄面露微笑。
俞长风点头称是,向了空大师行礼,了空还了半礼。
“适才听大师所说心有一愿,不知是何?”
俞长风再次问道。
了玄伸出手,指了指自己两侧的四人,“若有人能分别击败我这四位师弟,任凭他将人带走,少林寺甘愿吃一个闷亏也就是了。”
俞长风眉头一皱,暗想:“了玄大师内力惊人,武功自然不低,他这四位师弟自己虽然没有领教过,但在一年前,曾见了空大师和苏羽珊动过手,当时了空败下阵来,他并不是苏羽珊的对手,可自己也打不过苏羽珊,如此一算,自己和了空孰高孰低尚未可知,就算侥幸胜得了他,另外三人武功必不在他之下,自己若想将他们一一战败,难度实是不小,甚至说没有任何希望。”
言念及此,心中不禁黯然,垂首不语。
了玄微笑道:“俞少侠既来敝寺,想必是为救人而去,但你身为青山弟子,若因巫仙教之事与人动手,贵恩师一旦得知,恐怕不喜!”
俞长风恍然惊醒,心下更增愁烦。
了玄大师说的极对,自己因为云青萱在少林寺与人打架,万一让师父师娘知晓,怎能和自己善罢甘休?
况且师娘对云青萱十分敌视,多次劝解自己不要跟她来往,当然这其中也有陌然的原因。
但不管如何,今日自己一旦出手,想要瞒过青山耳目,只怕难以做到。
俞长风眉头紧锁,一时无计。
了尘在一旁说道:“俞少侠不必为难,你与那女子非亲非故,露水薄情又有何义?还是师门体面为重当紧,今日你掉头离去,没有任何人耻笑于你,此事亦不会有外人知晓,少侠还是去吧!”
俞长风身形微僵,愣于当场。
如按了尘所说,自己扭头一走,回到山上师父师娘必不会责罚。
但若执意救她不可,万一将事情闹大,再想收手恐怕晚矣。
了玄,了尘都是当世高僧,劝人之言必然良善,听之大大有益。
自己若是就此罢手,陌然一定十分欢喜,从此能够和她长相厮守,何等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