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
是那种名为气的东西,打败了他。
瑞吉纳德躺在寺庙的空场上,回想着与李青作战的一幕又一幕,方才战败之耻和对自己无力的痛恨已经渐渐消弭,其实他也不该全怪那只九尾妖狐的。
那种力量他前所未见,才一时慌了手脚。
能隔空击打,似乎又同样能感知,李青蒙上双眼也可以知晓他的所在之处,真好像是在他身旁的无相无形之中,存乎有一种强大的能量。
但是看不见。
凭借魔法的力量也没办法摸透它的形状和运作方式,如果用“那个”……也许可以看清这古老东方的气击术——
岛外人是这样称呼艾欧尼亚古武中这种神秘力量的。
但他不会,他不想用“三张底牌”中的任何一种,它们对于他而言像是某种外力,他不希望自己总是依赖于它们,那会令他加剧心中的不安感。
于是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直到寺里的僧人发现他,还以为这家伙犯了什么疯病,直挺挺地躺着,一双眼睛却直直望天。僧人把他抬到客房里去,而瑞吉纳德只是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
天色渐亮。
清晨时分,山林的空气中总是漂浮着淡淡的雾霭,充满了萧然的草木清气。山寺的晨钟悠长地笼罩其间,与自然之声混响于一处,却不觉有突兀之感。
反正也睡不着,瑞吉纳德索性起身,踏着晨雾,走在早早苏醒的古庙中。青石板路上因为氤氲的晨雾,表面如林中植物一般覆盖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心绪被搅乱成一团,也不觉得这样的清晨过于清冷。
只是那股味道不见了。
那种若有若无的香气,从前始终徘徊不定,却又总是不会太遥远。是昨天晚上说的气话太重了吧?
可是她确实是九尾妖狐,也确实曾经猎食过他的生命力量。妖狐妩媚而又伶俐,心思更是让人捉摸不透,虚虚实实之间,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呢?
也许过了几天她又会出现了。
那小狐狸不是还打着他这生命精魄的歪主意吗?
他这么对自己说,不知不觉已经再次身处于庙宇之间,他看见一位身穿袈裟的老僧手持一条巨大的扫把,他年纪很大了,皱纹遍布脸颊,但老而不衰,神采奕奕,手上动作虽不迅猛,却隐约有一种虎虎生风之感,将地上叶片通通扫到盘桓的树根之处。
“大师,恕我冒昧一问。”瑞吉纳德双手合十,向老和尚敬了一礼,那老僧也停下手上的动作,用同样的礼数回应,只不过是单掌之礼。
瑞吉纳德自然分不出这两种有什么区别。
“何为气?”
“何为气。”对方原封不动地回答他。
“到底什么是气呢?为什么会产生那种能量?”
老僧笑了笑,“什么,都为气。”说罢,便继续手头的工作,叶片在扫帚间扬起的气流中飞舞。
“那么,如何练气?”
“如何,都可练。”
回答他的,只有这打哑谜一般的回答。东方禅僧闻名于世,人们都说他们在庙宇中获得天地间的大智慧,却又喜欢晦涩之语,瑞吉纳德这才算是亲身体验到。
他坐在庭院间,看着老僧扫地的动作,仿佛有某种奇异的力量从他的动作之间溅射出来,呼吸吐纳,一切都有某种行云流水之感贯穿。
这是气?
或者不是?只是某种轻盈的身法?
分明肌肉干瘪,骨骼也衰老,却像是年轻人一般孔武有力,步履生风。真的是某种东方特有的神秘力量吗?
他坐在那里看了半天,老僧扫了又扫,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时光悄然流逝。
“修佛可是为了练气?”
“休得对佛陀无礼,”老僧似有些不悦,“修行是为自救,气乃万物贯通之理,悟道自会悟气、悟心、悟得自然之理,施主怎可说出如此冒渎之言?”
“是我失礼了。”瑞吉纳德急忙作揖赔礼,此时忽然听见一阵轻微的风啸,他下意识地闪躲侧身,望向声音的来向。
一支箭出现在他微缩的眼瞳之中,那是一支普通的羽毛箭,又不似凡物,因为它的表面,无色无形的能量包裹着它本身,若不是清晨的阳光透过产生折光之象,恐怕很难看出那上面有着一股特别的能量。
是一只蕴含着气击的箭,若是不知情之人仗着手中坚盾顶上,很可能就会直接被这气击之箭破甲穿肠。
老僧见状手中扫帚挥舞,几股细微悄然扬起,像是细小的绳索盘绕上箭矢,那股气很快也像是泄了力一般,箭矢散落在地。
“韦鲁斯,寺院重地,休得胡闹!”老僧板起脸孔。
瑞吉纳德回头便见一位年轻的僧人嬉皮笑脸地走过来,手上还挽着一张长弓,是昨日上山路上遇见的那名小僧,瑞吉纳德有点想起来了,他叫韦鲁斯,是艾欧尼亚有名的神箭手,看他性情亦不像适合苦修的人,却在这山寺之中常驻,不知其中有何隐情。
“失礼失礼。”他单掌在身前,脑袋一低。“这位施主是小僧的好友,在寺院闲逛迷了路,我这就来接他去。如果他有什么冒犯还请住持大师见谅。”
说着,捡起地上的箭矢放进背后的袋里,拉着瑞吉纳德便走,走出一段路才说:“你问那老和尚做什么?那种家伙嘴里,从来是说不出个什么来的。”
“那你可知道什么是气?”
韦鲁斯抓了抓头发,他额前的头发已经不短,与寺内光头的僧人混在一起很是突兀。“你猜呢?”他脸上带笑,眯起眼睛说道。
瑞吉纳德也会心一笑。也许他能从他的身上找到答案。
“你的魔法,能断水吗?”韦鲁斯问。
“能。”瑞吉纳德回答,不明其用意在何。
几分钟之后,韦鲁斯带瑞吉纳德到了一座高山飞瀑之下,山势陡峭,却有一座落差极高的瀑布,水声如碎环相击而鸣。
“试试看,用你的魔法阻挡它。”
“什么?”
“试试看。”韦鲁斯扬了扬头,“站在瀑布正下方,却又不沾湿衣服。”
瑞吉纳德同样不明他笑容里的含义,便撑起魔法盾走了过去,瀑布下方的岩石经过长期的冲刷,已经变得极为湿滑,走在上面都必须以魔法防护,才能防止不滑入水中。
奥术魔能在头顶撑起一面护盾,瀑布之水陡然淋下,水乃是阴柔之物,瑞吉纳德交手过很多水系魔法师,也知道水系魔法杀伤力有限,不过治疗效果卓群。很多魔法师为了强化这种魔法的杀伤力,开创出的独门秘法大多是利用那种渗透性,加入腐蚀性酸液,达到强化的效果。
如此刚猛的水力恐怕他是第一次得见。
空中砸下的每一滴水珠都像是海克斯科技枪中所射出的弹丸,水珠之间又联结成水流,若不是认真以魔法抵挡恐怕他的护盾瞬间就会千疮百孔。
这是一种多么强大的力量。
既然如此为何没有魔法师使用类似的魔法呢?
瑞吉纳德勉力维持着头顶的护盾,想尽量多坚持一段时间,魔能不断注入护盾之中,一刻都不能停息。
终于他被飞瀑拍倒在岩石上,脑子有些发昏,水灌进口鼻,顺着迅猛的水流冲到了岸边,他爬起来吐了好几口水,衣服狼狈地湿透,头发也粘在脸上。
“我想……我明白了。”他说,脑子无比的清醒。
韦鲁斯表情未变,笑着瞧他。“说说看。”
“气,是一种势能……”瑞吉纳德说,靠在山溪边的岩石上,“就像水本阴柔,但高山飞瀑,能将人砸倒在石滩上;石本沉稳于地,但若是从天宇落下便会砸出数十倍大小的陨坑,那便是势能。”
韦鲁斯点点头,瑞吉纳德的确聪慧,不过是这样的小小提示,他的猜测已经距离真相只差一步,但艾欧尼亚之外的人的确很难领悟到那一点,于是他看着瑞吉纳德的眼睛,补充说:
“没错,气,是来自于心中的势能。”
瑞吉纳德听后张大了眼睛。
韦鲁斯点头,印证他难以置信的目光:“所以艾欧尼亚人追求心法自然,将心无限扩展如天地般广阔,这势能便可爆发出极为强大的力量。”
“艾欧尼亚有两种追求力量的途径,一种是修炼武学的武者,最高境界就是气;另外一种则是灵能者,他们通过修炼精神,达到与自然合一的境界,从而直通神祗——虽然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灵能者同样十分强大就是了。”
瑞吉纳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过了一会,那神情放松下来,终于融化作释然。
“原来如此。”
……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阿狸在山下的树林里气呼呼地掰扯树枝,好像那些干巴的木头就是瑞吉纳德的化身一样。
旁边的树丛突然动了一下,一双尖耳在头顶竖起,阿狸心中某个猜测让她一喜,但很快她发现,靠近的人身上并没有她所留的魔印——
不是那个讨厌的弱鸡。
“原来在这里。”是一个恬静的女子嗓音。
“你是谁?”阿狸正是心情不好,心想这家伙若是来者不善,就痛痛快快地揍上一顿才叫解气。
从草木间现身的少女同样是异类之相,相较于人类而言,阿狸甚至觉得自己都比这家伙更像人类——
至少她的皮肤不是奇怪的紫色,头顶没有独角,双足也是圆润的,并非眼前女子牛羊一般的蹄子。她只是有不同寻常的三角耳朵和九条漂亮的白尾巴而已,不像这个女人长相如此奇异,却还大义凛然地说出这样的话:
“觉悟吧,妖怪!我,索拉卡,以众星之名起誓,今日定要捉拿你到天启者卡尔玛殿前。”独角长蹄子的少女说出一长串义正辞严的台词,抬眼却见阿狸早就消失了。
耳边突然被温热的呼气扰得痒痒的:“那……就来抓我呀。嘻嘻。”清脆的笑声如同山间清风吹动的风铃。
索拉卡手持弯月之杖猛然回过头,只见那妖狐已经化作一道幽蓝色的影子,闪至数步开外,现出身形,脸上带着妩媚的笑意,手掌之中一颗蓝色宝珠,已渐凝聚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