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家父身体不适,不宜见客。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转达,或者阁下留下姓名,待家父痊愈后再登门拜访。”艾瑞莉娅淡淡地说道,一副拒之门外的态度。
“他的病,好不了了。”高大者突然开口说道,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充满一股说不出的威慑力来。
“你在乱说什么!”艾瑞莉娅怒道。
“不是吗?”男人平静地反问她,兜帽遮掩下,只看得见那带着一抹残忍的唇线。
“我不知道你是谁,在这里胡说什么鬼话!家父不会见你的,请回吧。”艾瑞莉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也许是这个男人的话,猛地戳中了她最怕会成为事实的那一种猜测。
有时候,猜到了,却希望得到别人的确认才安心。有时候,明明心里清楚,却害怕别人戳破那一层用来自我安慰的薄纱。
她听见吱呀一声,从身后传来,草药的味道和病人有的那种体味,慢慢地渗入鼻息。而眼前的那女子,眼神忽然亮了,目光越过她,延伸到她身后的某处。
艾瑞莉娅回过头,看见父亲已经站在了门口。
“父亲!”她叫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应该躺在床上静养的啊。可是现在他直直地站在门前,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么大的人了,还总是逞强!
父亲对她笑了笑,似乎叫她安心就好,然后淡淡地对来客说道。
“终于,该来的,还是来了。”
见到她父亲的出现,那高大的男人终于脱下兜帽,露出一张刀雕斧凿般的脸孔。
似乎有些英俊,但给人的感觉又有些复杂。
这人鼻梁极挺,鼻尖略有勾垂,一双浓眉压得很低,几乎就覆在他的双眼之上,怎么看都给人近乎残忍的印象。
他的眼睛是很浅的冰蓝色,丝毫看不出温情,他又习惯性地保持着略微向下俯视的神态。
诚然,以他的身高,总是要以俯视的姿态,才能看到对方,但当他这样看人的时候,就会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仿佛被睥睨着的感觉。
而此刻这双眼里,透出的,却是与冷色截然相反的火热。
“不知里托大师是否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艾瑞莉娅的父亲里托沉吟道,眼前这男人,虽然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如此多的痕迹,但依然可以辨认出当年那个向他挑战的剑术天才——而现在,他已经几乎成为了这大陆上最可怕的男人。
“我以为,那次生死剑斗,我有意刺偏一剑,放你一条生路,以为会帮你找到自己的剑道。可惜……”
“在对手的可怜下苟且于世,才是丧失了一个剑客全部的荣耀。”男人说道。“来吧,这天我等了很久。我知道你现在的身体,已经无力久战。十招,总是可以的吧?”
男人甩开斗篷,露出一身黑色的战甲,不,或许不是黑色,只是它并不反射任何颜色的光,似乎……似乎它吞噬了此刻所有的光亮。
他抽剑出鞘,是一把血色的长剑,闪耀着诡异的血光。
一把不祥的刀刃。
“不,不行的。”艾瑞莉娅拉住她的父亲,可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很坚决的模样。
“艾莉,我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是治不好的。有些事情,最好趁我还能动的时候,亲手了结掉吧。”他笑笑,爱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她的印象里,他的眼神从来没有这样坚毅过。
父亲一生面对过无数挑战者,然而他的眼神,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谨慎而凝重,似乎这一战,他的肩上担负了些什么。
她看着他那种柔和,又十分坚定的目光,默默退开了几步,可是鼻子早就发酸了。
其实胜负早已无所谓了,艾瑞莉娅怎么会不知道,这一战,即便只是十招之约,都将耗尽她父亲全部的力量。
可他的脸上,尽是淡然,完全看不出一丝垂病之态,艾瑞莉娅记得父亲所说,意志足够强的话,就可以暂时突破身体所限。
大概就是这样吧。
然而那种透支,对于病入膏肓的他而言,未免太过奢侈了。
无言之中,透着一股悲壮的决绝来。
那把传世之剑,也在此时,从无色的虚空中剥离,悬浮于主人的身旁。
那剑刚刚显形,黑衣男人眼中的火热,此时也是更加汹涌起来,凝视着那造型奇特的剑刃,口中慢慢沉吟道。
“三十年了,终于可以再次得见,里托的飞天剑技!”
这悬浮在空的传世之剑,仅从外形上看就与寻常刀剑截然不同。乍眼看去好像是四把无柄的符文剑刃,借由某种肉眼看不见的力量结于一点。
而那枢纽位置上,连结着这四道刀刃的精神之力所交汇之处,慢慢凝结出一团火红色的核心来,正好像火焰般散发出极为炽烈的温度,然而又并不像是火焰元素。
那是一种热烈,又不会灼伤人的热度。
寻常刀剑,一尖两刃,斩杀三方,唯有己方是最安全的剑柄。然而这把剑……没有剑柄。
完全没有手握之处。
这是祖辈代代流传下来的神奇之剑,并非寻常之法便可驾驭,唯有这秘传的飞天之技。
看见这家传之剑的浮现,艾瑞莉娅心中终于稍稍有了一些安心。
好像每次看见这把剑浮现在父亲身旁时,她都会隐隐感到一股力量……或许应该说是慰藉?
仅仅是十招之战。
按理说应当是十分短暂,可是在艾瑞莉娅的眼里,却好像是一生那么长的慢镜。
艾瑞莉娅没有得到父亲传授的剑术,但从小也算是耳濡目染,对剑术多少也有一些粗浅的了解。
这黑衣男人的剑术……
看得艾瑞莉娅一阵讶异,大脑几乎空白,心中所剩下的只有“震惊”两个大字。
怎么说呢。这剑术好像出自艾欧尼亚。
艾欧尼亚爱好和平,与世无争,它震惊瓦罗兰大陆的神秘体术完全是艾欧尼亚人骨子里追求极致的产物——
这黑衣男人的剑术,力量,速度,每招每式似乎刚好都是在努力达到极致之境。
快!准!狠!
看似好像随性而为,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循。一次次以极度奇诡的路线,见缝插针。刺,甩,挑,拨。
艾瑞莉娅光是看着那传世之剑接下那刚猛的攻击后,泄力时的震颤,就可大体知道,那剑招中蕴含的力量有多么可怕。
若是换了寻常剑客,在这种奇诡至极的攻势下,早就会露出破绽,毕竟剑由血肉之臂掌控,就必然会因为手臂和剑的长度,产生防御上的盲区。
可是里托不同。
传世之剑随心而动,在他的身旁轻盈起舞,每一次都以颇为优雅的方式化险为夷。道道剑光,似乎交织成一个剑网,在这剑网之中,几乎封锁了任何来犯之路。
然而那消耗……
这不仅仅是剑技的比拼,还是在拼他那愈发虚弱的身体。
艾瑞莉娅看着父亲微微跳动的眉梢,不禁越发心疼。
父亲这对手绝对不简单,看起来怎么说也应该是一位剑术宗师,就像德玛西亚著名的劳伦特家族,诺克萨斯的——
突然,那完美的环状剑网之中,出现了一处细微的疏漏。
“你输了。”
黑衣男人淡淡的一句,伴随他接下来的一击贯刺,画下尾音。
只是瞬间的事情。
血色长剑刺入左胸。
那是一个颇为……威胁,或者说是卖弄的角度。
男人的剑有意避开了心肌,没有伤到一分一毫,却又轻轻从旁擦过,好像是有意不留下致命伤,却让心脏在长剑刺入的那一秒,感受到死亡般的寒意。
完完全全是胜利者的卖弄。
这黑衣男人对剑的掌控能力,简直可怕……好像手术刀般精准无差!
剑上的血色,也是更深了一点,那一抹殷红似有似无,就好像这是一把……
永远渴人鲜血的妖剑。
传世之剑那闪耀着浅红的枢纽,瞬间也是黯淡了几分。
黑衣人抽出宝剑,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那微笑波澜不惊,但掩不住那丝丝喜意。
“父亲!”艾瑞莉娅终于忍不住泪水,颊上早是泪水横流,喊声都是沙哑的。
里托身子向前踉跄了两步,血从那剑伤和口中流出,他抬手做了一个手势,阻止艾瑞莉娅的靠近。
黯淡的传世之剑,突然光芒乍现,四簇利刃拆分开来,带着一团团仿佛金铁交击间火花燃起的火焰般,扑向那男人的方向。
男人眼瞳一缩,似乎这一瞥,便将这凌厉的攻势完全收入眼底。
鼻息之间窜出一声不屑。
他抬手一扬,长剑在身前划过一道血红色的圆弧,四把冲击的利刃便是尽数被挡落在地。
“十招之战,我未放水。你果然比传闻中……咳咳……还要强。即便全盛,恐怕我也无力将你击倒……”
见这最后的攻击被挡下,里托说着,低下头,很自嘲地笑了笑,然后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艾瑞莉娅扑到父亲身上,不停地抽泣着,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可是父亲看起来,如此平静,甚至脸上的表情,比接受这挑战时,还要释然了些。
“果然……还是没能阻止他……”他喃喃说道,“艾莉,我本来也自知命不久矣,你不必为我伤心,更不要为我报仇。去……去告诉卡尔玛……他来了,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艾欧尼亚……”
“父亲……他……他到底是谁?”
里托发白的嘴唇微微颤动,从他的口型所猜到的名字,艾瑞莉娅不禁感到一股凉意从背后升起。
是他。
他来了。
那个象征着死亡与灾祸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