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吉纳德轻闭双目,像是放弃了一般,但红发女子分明感觉到,在那紧闭的双眼下,涌动着极为恐怖的巨量魔力!
“停手吧,外邦人。”剑刃发出乒乓之声,红发少女的飞刀被纷纷击落,泄了力,但她又不甘地将它们重新拉起,攻向瑞吉纳德的方向,然而又被那突然而来的剑刃挡去。
两把剑刃悬浮于空,它们没有握柄,四方都是利刃,让人无法想象这样的剑该如何使用,它们飞舞于空,挡在白袍魔法师面前。
在他眼皮下汇聚的巨大魔能消散了,他重新张开眼,诡异的紫芒从那双蓝眼睛里一闪而逝。不远处,与这巨船同高之处,缓缓飞来一个人。
没错,这人是飞来的。
他一身艾欧尼亚传统的武者长衫,衣衫随风飘舞,仿若飞来之仙。普通的布鞋之下踩着两道利刃,便是这两道薄薄的剑刃载着他飞舞在空。
海盗们纷纷惊异地叫出来,因为这个人,但凡是参加过那场战争的海盗,都再清楚不过。
尽管他已是中年,干净的两鬓染上了银白,身形也瘦削了很多,但这可怕的剑术,是流传于世间的梦魇。
飞天剑圣——里托。
“还请诸位给我几分薄面,就此收手。艾欧尼亚岛不会成为任何野心的牺牲品,只要我们还在。”
怎么可能……这是……艾瑞莉娅的父亲?!阿狸睁大了眼睛,全然忘却了自己正被火药桶坠着下沉的危机,眼中的又是惊诧,又是崇敬。
怎么这么厉害……不对,他应该在病床上休息才对啊。
封嘴布把她的疑惑都封在了肚子里。
“哼。”红发女子轻哼,十把刀全部消失于空间,“卡特琳娜·杜·克卡奥,见过前辈。不过这艾欧尼亚,必有一难,即便是您,也无法阻挡。”
海盗船缓缓撤离近海区域,阿狸被捞上来之后吐了好几口海水,亚索像个独行侠一般离开了,疾风道馆的众人向里托大师致敬后也离开了。
阿狸有一肚子问题,可是都跟着吐出来的海水一起流进了沙子里,脑子晕乎乎的,只听见瑞吉纳德装模作样的一句“多谢前辈出手相救”便不记得什么了。
远方压来一道铁黑的天幕,那只舰队的旌旗上绘着骷髅与斧的标志,再清楚不过地宣示——
他们来了,那号称能征服一切的铁血军国,诺克萨斯!
“一定,去告诉卡尔玛,她在艾欧尼亚城邦的首府,艾欧尼亚城。他来了,是那个人。”
瑞吉纳德倒吸了一口凉气,说出了那个名字:“杜·克卡奥。”
里托闭目,微微点头,传世之剑拼成一处,背在他的身后,此时的他像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而且长久遭受病痛折磨。
方才那卡特琳娜的飞刀术,是仿照飞天剑术所创,结合空间魔法才会产生的武学——已经不再是纯粹的武学。
杜·克卡奥……可就是那个少年?那个被他击倒的,追寻至极武学的少年么?如今他回来了。不,这不可能,那个少年早已经脉尽断,不可能再披挂上阵。
他们之间,一定有着什么联系。
他不清楚,也找不到答案,那些线索就如同林间的蛛网,错综复杂。
……
也许这天亚索第一次品尝到恐惧的滋味。
那是漆黑的铁甲战舰组成的舰队,无帆亦无桨,如此沉重之物不仅没有沉入水底,反而在海面上平稳而高速地前行着,像是在浩瀚的海洋中淌行的巨人。舰顶冒出的黑烟在上方氤氲着。
艾欧尼亚近海的风浪怀揣敌意,扑向这不速来客,但那些钢铁的巨影有如落在天边的沉重铁幕,丝毫不为之所动。
风是最强大的力量,他始终相信。
它能将地基牢固的屋舍倾颓,能将竞渡的千帆沉入水底,能将千百年屹立的岩石风化成碎渣。它无孔不入,无相无形,即便是最坚硬之物也躲不过自身的弱点与漏隙,风的力量正是如此。
可是眼前之物……
仿佛是整块的钢板,被巨大的柳钉焊接在一起,这样的技术在艾欧尼亚几乎从来没有过,因为它们是无缝的,紧密地连接在一起,即便是风浪,渗透力最强的水与风,都无法进入其中,恐怕只有时间的齿轮才能将如此精密的铁幕摧毁。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震颤。
那是他认知之外的东西,甚至是整个艾欧尼亚认知之外的东西。
忍者组织均衡教派以天地生灵之间的平衡为启示,推演至万事万物的均衡之道,并以此为守护与践行的信条。
众星之子索拉卡以浩瀚的星辰为信仰,身怀被称为群星之力的神秘力量。
他的疾风剑术也是如此,同样是剑客前辈通过观察无相无形却暗含力量的风而领悟的剑道。
灵能的术法、气击的武道、悠长的古钟声飘扬的山寺间大大小小的信仰……
这一切的一切,尽管艾欧尼亚的先哲与今人们都争论不休,尽管各自坚守着不同的道路,但在最重要的某一点上,他们殊途同归,在他们的认知之中,世间最强大的东西只有自然的伟力。
可是这降落到天边,有如铁幕一般的舰队,却仿佛能凌驾于自然规则之上,有如神迹般漂浮在海上。
他的心绪纷乱,只知道从海那边来的是一种极其可怕的钢铁怪物,还有今日上午所见,那黑洞洞的炮口和火药辛辣的味道。
他脚踏木屐,在森林中疾走,他隐隐感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他必须尽快与疾风道馆的众弟子会合,永恩他们一定已经护送长老到了附近的市镇歇脚了,如何对付这种钢铁巨兽,他完全没有头绪,也许能从一向足智多谋的永恩那里找到答案。
每当遇到这种令人头痛的事情,他总是会下意识地想求助于他,毕竟他们是兄弟。
思绪被唤回眼前的时候,充满他视线之中的,是一片凄然而盛大的红艳。
同僚们的尸体横陈在林间的小路上,血光与冰冷的尸身浸泡在冷白色的月光里,亚索的心颤抖狂跳,他大步走向尸体环绕的马车,布帘上****的血正在向他宣告,但他视若无睹,将那门帘打开。
长者安详地永眠于此,鲜血在这位老人的胸前绽放如花。
“疾风道馆,亚索,来此自首。”他跪在星陨镇府衙的高堂之下,进来之前武器早已卸除,还被府衙的守卫以粗绳将双臂缚于身后。
没错,是他的玩忽职守,害死了长老。
“你可知罪?”头戴高帽的官员端坐在高处,浓眉下如钩的眼睛睥睨着下面俯首认罪之人。
府衙的两侧墙壁上悬挂着银龙纹饰的旌旗,他从未见过,但他也从未去过其他的地方,从他记事时起,就从未离开过那个小渔村,记忆里他所拥有的只有剑与风,去其他镇子上采购或是其他事宜都是永恩的工作。
“知罪。”
“很好,亚索,正是你谋杀了长老,没错吧?你可知谋杀长老可是谋反叛国之罪?!”
“我没有。我确玩忽职守,害死了长老,但绝非谋害!”
“你杀了长老,此前有你的兄弟永恩作证!证据确凿,还敢在此狡辩?”
“我没有!”亚索怒目圆睁,一双无神而低垂的眉眼陡然间溢满了精光,骨骼与肌肉在暴怒的力量下吱嘎作响,风在他的身边聚集咆哮,缚住双手的绳索瞬间爆裂成碎片。
“好啊!果真是杀害长老的叛臣贼子!来……来人啊,给我拿下!”
大官躲在公堂桌后,双目中说是威严,不如说是恐惧。亚索尊重法律,却从不畏惧它,他知道真正的凶手正逍遥法外,他绝不会姑息那个人,那个让他尊严扫地之人。
风凛冽,手持长棍的守卫全都倒在地上,他们的身上,均是薄如蝉翼,却又平整如镜的伤口。
风切。
亚索走到公堂之前,望着那因为害怕缩成一团的大官,对方显然被吓得不行,见他靠近,一面徒劳地向后缩去,仿佛能把身子缩进墙里,一面还虚张声势地叫嚷着:“大大大……大胆!你……你不要过来!我可是长老院任命的……”
“无意冒犯。我会找到凶手,一定将他绳之以法!”说罢,亚索转身走出府衙的大门。风在他的耳边不安地躁动低鸣,仿佛一把好剑在空气中挥舞发出嗡嗡的颤音。
他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但无论那是天涯海角。
……
“过瘾过瘾!你果然是高手!”猴子大呼过瘾,手中棍棒化为道道残影,与风一般的剑交击在一起。
若是换成亚索,方才便可挥出一道风刃,直接将这猴子击倒。
可恶,果然还是做不到吗?
永恩一边应战,一边在棍影之中见缝插针,一次次破掉猴子的防御。他想起与亚索的对战,从小到大,他的剑术总是更加熟稔,好胜的亚索不断挑战他,不断在海边的岩石上,一人一剑对峙狂暴汹涌的海浪。
直到这一击几乎是以风雷之势,停在了猴子的胸口上。
“俺输了。你可以走了。过瘾过瘾!”猴子几乎是在玩乐,高兴地抓耳挠腮。
等等——
永恩忽然转身狂奔向马车停靠处,只见尸横遍地。
长老安详地倒在马车里,血泅湿了他的布衣。平整的切口,平整的切口,满眼都是平整得离奇的切口,任何刀剑都无法产生如此平整光滑的伤口,甚至连骨骼的存在都无法使其产生任何偏移——长老身上的,道馆同僚上的,甚至是波及到马车上的。
可是这些对于永恩而言丝毫不显得离奇,是风切。
能产生风切的,唯有疾风剑术,而达到风切境界的,道馆上下唯有那一个人。
他想起那天找亚索密谈的诺克萨斯使者,那人黑色的兜帽有如夜幕的轻纱般遮蔽了他的双眼。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双拳紧握,野兽般的咆哮从他的胸膛之中磅礴升起,泪水奔涌,他跪在死去的长老面前。
“长老……死于疾风剑术。”星陨镇长老院会议上,永恩低着头,说出了这句话,他的心绪复杂,那天的那一幕萦绕在脑海中无法消散,恨意从那个裂隙间汹涌而出。
“我疾风道馆愿受惩罚,愿倾尽全力追捕凶犯归案!即便那个人是我的亲兄弟……亚索。”
【艾欧尼亚英雄志】
亚索是一个百折不屈的男人,还是一名身手敏捷的剑客,能够运用风的力量来斩杀敌人。这位曾经春风得意的战士因为诬告而身败名裂,并且被迫卷入了一场令人绝望的生存之战。即使整个世界都已与他为敌,他也要竭尽所能地去将罪恶绳之以法,并恢复自身的名誉。
亚索曾是艾欧尼亚某所知名剑术道场的天才学徒,并且还是同辈中唯一能够掌握传说中的御风剑术的学生。大部分人曾相信他注定会成为一位伟大的英雄。但是,因为诺克萨斯的入侵,他的命运被永久地改变了。亚索在那时负责保护一位艾欧尼亚长者,但是,他自大地以为自己的剑能够改变战局,便擅离职守,投身于战场之中。当他回到长者身边时,发现长者已被杀死。
身败名裂的亚索甘愿自首,准备用一生来补偿他的失职之罪。但是,他不单被控告玩忽职守,还被控告谋杀,这让他震惊不已。尽管负罪感让他困惑不已、痛苦不堪,但他知道,如果他不作为的话,真正的刺客就会逍遥法外。亚索拔剑而战,逃出道场,并且他非常清楚,自己又犯下了谋反罪,整个艾欧尼亚都会与他为敌了。他第一次陷入真正的孤独境地,踏上了寻找杀害长老的真凶的人生旅程。
亚索接下来的数年都在各地流浪,搜寻着能够带他找到真凶的蛛丝马迹。至始至终,他都在被昔日的同窗们无情地追捕着,不断地被迫作战,否则就会丧命。他的使命驱使着他不断前行,直到他被最为可怕的对手——他的亲兄弟,永恩——所追上。
在传统礼教的束缚下,这两位剑客先是互相鞠躬,然后拔剑交战。在月光下,他们无声地将剑挥舞了一圈又一圈。当他们最终向前冲锋时,永恩不敌亚索;剑光闪过,永恩就倒下了。亚索弃剑后冲到永恩旁边。
百感交集下,他询问自己的兄弟,他的亲人们怎么会认为他有罪。永恩说:“长者死于御风剑术。还有谁能做到呢?”亚索瞬间明白了为何自己会被控告。他再次声称自己是清白的,并且乞求他的兄弟原谅自己。随着他的兄弟在他的臂弯里永眠,他的泪水也在他的脸颊上滑落。
在旭日下,亚索埋葬了永恩,但他没有时间去悼念了。很快就会有其他人来追捕他。兄弟的启示给了他全新的目标;他现在已经有了能够带他抓到真凶的线索。他一边立誓,一边收拾行李,不舍地告别永恩之墓,在风的陪伴下踏上征程。
“剑之故事,以血为墨。”——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