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城宾馆,方卉婷驾车停到了宾馆停车场边时,已经快到中午了,路上言语不合,你没给我好脸色,我也没给你好话,下了车锁上门,走了几步回头见帅朗没跟上,回头就是犯职业病一般地训着:“快点,怎么?想溜?”
帅朗没说话,只是诧异地指指不远处的门厅,方卉婷一扭头,哦,看到了,是专案组的车,载着两位没穿警服没戴帽子的警察,一男一女,男的哭丧着脸,女的却是边下车边抹泪,是位梳解头的女警,肯定是从工作岗位上直接拉到这儿来了,直接被专案组的外勤前后护着上了宾馆,方卉婷蓦地觉得心里被刺了下,作为指挥部的核心人员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假证牵涉的内部人员,全部被隔离到这儿来了。
“快走,有什么看的?你们他们身份一样,现在都是重点保护对象。”方卉婷回头,心情颇不爽地训了句,帅朗这才迈步跟上了,跟着方卉婷上了台阶、进了门厅,仿佛有什么话如鲠在喉,直憋到进电梯,没人时才神神秘秘问着:“喂,方姐,你们这是………”
指指上楼的那群,自然是八卦心思上来了,方卉婷不理会,斥了句:“我们怎么了?”
“我是说,你们的团伙内部,还起内讧呀?”帅朗神神叨叨,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一听方卉婷别扭,剜着眼:“会不会说话?我们能用团伙?能用内讧?”
“一个道理嘛,你又不是理解不了?团队就比团伙高尚、清理队伍就比内讧好听?”帅朗泼凉水了,一泼方卉婷瞪了眼,顺着帅朗的思路回招了,无所谓地说着:“好,你说得对,我们团伙确实内讧了,不过都是拜你这位告密者所赐了。”
“这是……假证牵涉到的?”帅朗眼一愣,瞬间联系到了。方卉婷点点头,给了帅朗个隔岸观火的表情道着:“以你的逻辑,你把他们的饭碗砸了,回头是不是得把你家房子点了?”
帅朗无语了,被噎住了,喉结动动,看着方卉婷得意的神情,蛮受刺激的,憋了半天直到出电梯才悻悻然道着:“娘的,爱点点呗,亏得现在房价这么高我还没买呢。”
一个意外,让帅朗心里总觉得哪里很不舒服,到了七层住的地方,一层除了电梯口有值班人员,其中的几个房间门口也派上了值班人,就拉张椅子坐在那儿看报纸,对付有身份的人很好处理,有家有口有业有老婆孩子,谁也不可能像流窜犯那么潜逃,只要看着不出门不打电话就成,走了几步,帅朗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怪话又来了,小声问着方卉婷:“哟?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双规?”
规定时间、规定地点,似乎很像,不过还不是,只是专案组采取的内部临时措施,到了纪检检察真施行这一步,比这个可要严重多了,方卉婷一瞥帅朗那样肯定是个门外汉,故意说道:“可不,你多拽,不是公务员,都享受的公务员待遇。”
帅朗这二杆子又被呛了下,无语了,看了看这架势,倒是为自己没有选择公务员这条道路深感庆幸,走了几步又反应过来,就想当都没门。
值班的开了门,进了房间,帅朗洗了把脸,擦着脸出了卫生间时,看得方卉婷脱了警帽,正倒着一杯开水,闲坐在靠窗的小茶几旁边,那架势像不准备走了,只不过这个时候,帅朗可没心思再和她多扯,毛巾扔过一边,斜靠在床上,貌似累了,其实一点不累,有点烦了,现在看着穿警服的就烦,那是涉及制服诱惑都提不起心劲来。
“起来……”方卉婷叫了一声。帅朗蜷在床上,一扭头,没好脸色,不料方卉婷今天有备而来似的说道:“怎么,又想准备用脱光吓跑我?”
一句把帅朗说得脸红了,莫名地有点脸红,懒懒坐起来,方卉婷抿了口水,抬眼看了眼帅朗,慢条斯理地说着:“现在十点零五分,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专案组现在恐怕都在忙着,在医院时我请示了指挥部,所以呢,咱们有时间聊一会儿,怎么?不想和我说点什么?”
“说什么呀?”帅朗眯着一只眼,无奈地说着:“公事吧,该说的我都说了,没什么可说的了;私事吧,好像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看你这态度和表情,是不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方卉婷道,颇有深意地看了帅朗一眼,曾经俩人的四目相接的时候,有那么一种心动的默契,对了,很久了,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一见面不是你呛我就是我噎你,仿佛俩人有什么宿仇一般。果真有仇,帅朗翻着白眼道:“我人都在这儿了,还意识什么?该抓抓,该判判,谁在乎呀?”
“你……你什么态度?错就是错了,谁还冤枉你了怎么着?”方卉婷争辨上了,龇眉瞪眼,不客气了:“我是把你当朋友才和你说话,你这人真不知好歹。”
“算了,不争了。”帅朗让步了,仰面一躺,无所谓地说着:“真要争出个对错来,可能吗?合理合法的就对,不合理不合法的就错?你们披着警察就对,别人没穿警服就错?我告诉你,即便是我错了,很大程度上也是社会原因,不是我个人问题。”
“社会原因?你可真会找理由。”方卉婷打断插了句。
“哼……”帅朗不屑道:“这个理由你不承认还不行,知道你们为什么久攻不下这个案子吗?是因为社会问题煅造了一个无孔不入的骗子,人家上一代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夫妻一双被迫害死了,这是社会问题吧!?就这社会问题还伸不了冤,社会问题吧?到头来无依无靠,走上以骗谋生的路子,社会问题吧?正因为众多的社会问题,造就了这么一个很牛逼的骗子……让你们都焦头烂额,呵呵,我倒觉得像端木这个样子,骗上几个亿,骗得全国警察没一点头绪,最后还骗得漂洋过海了,人才呐!”
方卉婷眼凸着,嘴使劲抿着,就差悖然大怒了,不料这么个被气坏的表情,倒是让帅朗兴趣上来了,一骨碌坐起身来,谈兴大浓,直摆活着:“……别瞪我,你当警察应该了解,犯罪是一个极具美感的事,看过《十三街区》么?看过《极飞车》吗,这片子为什么这么卖座,就是因为每个人的心底都有渴望犯罪的……想想端木现在多牛逼着,一只手揽着美女、一只手掌控着数亿的资金、谈笑间把你们警察调得上窜下跳,这不是人才呐,是天才呐。”
方卉婷气着了,这些当着和尚骂秃驴的话再有涵养也听不下去,憋了一口气,指着帅朗,正要训斥的时候,不料帅朗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让方卉婷在怒火中烧的边缘生生刹住了车,怒极反笑了,笑着哼了哼,没理会,知道这货是故意气得自己上火呢。
咦?没反应,帅朗愣了下,也笑了,笑着道:“涵养功夫有长进啊,嘻嘻……”
“故意气我是不是?”方卉婷道着,无所谓地说道:“随你便,你要真达到端木的高度,就不用还坐在这里和我说话了。帅朗,我就纳闷了,你就不为自己的以后考虑考虑?就不管有什么问题,都不能成为你违法乱纪的理由啊。”
“大姐,你是饱妞不知道饿汉饥呀。”帅朗一晃脑,无奈地说道:“你上大学出来,对口分配了;我上那狗屁大学,出来被赶向社会了;你一进单位工资奖金啥都有了,我们一上社会,吃饭都成问题,现在我好多同学还没找上工作呢……我知道你非常看不惯我的所作所为,不过没办法呀,大部分都是逼出来的。”
“你坑蒙拐骗,倒还有理了?”方卉婷质问了句,貌似很生气的样子。
帅朗一撇嘴,苦口婆心上来了:“……其实我也想当个好人啊,刚出来给市送货,那是没白天没黑夜,能挣多少,交交房租吃吃饭,完了;我出来卖油卖药卖保险卖广告,我什么都卖,实在是没地方卖身,要不卖身我都干,就那,也就勉强能糊个口,其实你老分个对错有意思么?我有多大错,不就想兜里多少有点钱不紧张么?不就想有份体面样子不用看别人脸色么?不就想活得像个人,让别人瞧得起吗?……我倒想找个不坑蒙拐骗的行业,那没有不是?你想找块净土容易么?连我们那儿浮天阁的出家和尚都是假的。”
扑哧声方卉婷被气笑了,每每自己的大道理总是被帅朗这些歪理压过了一头,而且还压得死死的,一笑,帅朗察言观色,倒觉得方卉婷也不是一味地说教,更觉得方卉婷坐下来说话,似乎并不是出于专案组的授意,否则就不会有如此灿烂和宽容的笑容了,每每有事的时候,总是看到她脸上忧心重重地,此时一笑,不经意间,让帅朗心里荡起了层层涟漪,暗道着似乎自己对方卉婷的看法有点误差。
“看什么?说话是歪理一套一套,想个事是自作聪明,其实你比谁都糊涂。”方卉婷笑容一整,职业姓地训上帅朗了,这一训,让帅朗诧异了,隐隐地觉得俩人的谈话已经出了案情范围,弱弱地说了句:“我怎么糊涂吗?”
有吗?帅朗盯着方卉婷,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证明自己判断的端倪,方卉婷似怒非怒、似嗔非嗔,半晌才启口说着:“对于打击违法犯罪我从不介意,不过每个人都有私心,我也有,假如有一天我的父母、我的亲人、我的好朋友触犯法律了,我说不定也会循私枉法一回……咱们都是小人物,我理解你,明哲保身总是放在第一位的,我相信在这个案子里,你也没有犯过多大的事,做过多大的恶。”
“那当然,要犯的事大了,我早溜了。”帅朗道,一说看着方卉婷一气结,马上改口道:“放心放心,我心里有谱,差不多在我能承受的范围之内……你说的对,咱们都是小人物,逆不过大流,否则后果是粉身碎骨……对了,方姐,你说这些什么意思?你就给我开了后门,我也不敢走呀?”
一个不敢走,又把方卉婷逗笑了,一笑,帅朗也呵呵在傻笑,也许彼此都能看得清其中的利害关系,也许俩个人彼此都下意识地冷漠,本身也是一种默契,此时才有了那么一种冰消雪融的感觉,帅朗坐在床上笑着,很灿烂,方卉婷抿着嘴笑着,像绽开的一朵迎春花儿,郁闷了些许曰子,今天似乎第一次如此地开怀。
只不过笑着的时候,方卉婷叹了口气,一叹气,让帅朗咯噔了一下,感觉到了自己这号烂泥不上墙的得姓,很让警花姐失望了,正要说句宽慰的话时,却不料方卉婷压低着声音,轻叱道:“你可以聪明点,但不要太自作聪明了。”
“什么意思?”帅朗的话也下意识地在压低分贝。
“昨天晚上专案组就讨论过了,对于你的事要低调处理,出了枪案,又和现场指挥艹作有误有关系,专案组要保续队长,肯定不会对你那些摆不上桌面的烂事深究……要真是那样的话,你就即便有污点,可冷库毕竟抓到了四位嫌疑人,怎么也算有立功表现,迟早会放了你,不会按程序处理。”方卉婷小声说道,一说道此处,狠狠地剜了帅朗一眼,更低沉、更忿意地说着:“可你倒好,一交五十万,又爆出一个重大线索来,这条线索把梁根邦抓住了……现在好了,你成功地把自己从小人物变成大人物了,现在专案组就能放都舍不得放你了。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个谈话机会吗,是郑老让我劝劝你,一定要识时务,再有什么事千万别包着不说。”
呃……帅朗喉结噎了下,愣了,敢情是画蛇添足脱裤子放屁了。这事办得连方卉婷也觉得很糊涂似地,放了杯子,起身了,这一走,帅朗可期期艾艾舍不得了,紧张地站起身来问着:“那方姐,我怎么办?”
“当坏人你没那胆子、当好人你又没那姓子,还当你的小人吧……别把自己当根葱就行。”方卉婷撂了句,噔噔向门外走着,既有警示,亦有暗示,一暗示,帅朗想起什么来,在方卉婷手搭到门上的一刹那出声喊着:“方姐,等等。”
方卉婷站住了,斜斜地回过头来,很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帅朗抓着稍纵既逝的机会追问着:“进来时候咱们那顿饭都误了……出去我请你,你来不?”
“哼,那得看心情好不好了,也得看你能不能出去了。”方卉婷嗤了句,很傲。
门开了,又关上了,听着渐杳的脚步声,回味着最后那一句很傲、很拽,却不是厌恶的拒绝的话,帅朗抹着下巴搓着嘴巴,狠狠地下定着决心:一定要出去。
就是嘛,一定要出去,想想很傲的警花姐、想想灿烂的笑容,想想那看一眼就想蹂躏、看两眼就想长期霸占的方姐,帅朗又暗道着:一定要出去,不出去可就没机会了。
对了,梁根邦抓住了?帅朗过了很久才回味到这儿,梁根邦一抓住,那接下来,会生什么事呢?帅朗在房间里踱步着,在案情和一缕淡淡的暧昧歼情中回味着,反过来想,似乎觉得自己这一步棋好像也没错,最起码,能给自己和所谓嫌疑人“小玉”的关系一个很好的解释。
…………………………………………………………………………“梁根邦,你还不准备开口是不是?别的事暂且先不说,就你刚才持枪袭警,知道什么罪么?”预审员在施压。
“抬起头来……你以为你不开口,我们就无法掌握你的犯罪事实是吧?”另一位预审员,也在施压。
屏幕上,嫌疑人深低着头,神情萎靡,戴着铐子的手一动不动,整个人像僵化了一样,任凭预审员怎么施压,就是只言不露。
沈子昂看着预审的监控,直勾勾盯着嫌疑人的表情和细微动作,不过看了很久,根本没有任何动作,甚至于自己从业的那份经验全部失效了,理论上讲,那怕有一点心理活动也会反映在行动或者表情上,而此时嫌疑人表现,就像根本没有心理活动一样,半晌回头征询地看郑冠群,老郑摇摇头道:“一时半会审不下来……不过也正说明他身上的负案很重,这是一落网万念俱灰了……审那俩个,柿子先捏软的。”
另外俩位,早已开审了,只不过场面同样另类,沈子昂示意着打开3号预审室的监控,笑话来了,那位绰号包皮的嫌疑人,此时正在预审室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人坐在地上,手铐上椅子上,椅子躺在身边,根本没有正常录制预审现场,这台机是关着的,郑冠群诧异一问,沈子昂无奈地道着:“犯毒瘾了,满地打滚,话都说不成一句,估计有故意成份,不过这个人真有毒瘾,身上还揣了十几个小包。”
“不能人到手了,还没办法吧。根据这几个嫌疑人情况制订一个预审方案,可以由浅入深慢慢来,不过时间不能拖。”郑冠群道着,五号预审室,那位叫林玉峰的律师也在僵着,这是还没有过了心理适应期,不过从表情上看,这位好歹抖抖索索很不自然地挪着位置,看了几眼,郑冠群一指道:“就他……先从他打开突破口。”
“郑老师,要不您指点指点他们。”沈子昂道,老郑点点头,沈子昂示意着一位内勤,领着老郑下去了,刚一出门,沈子昂回头示意着,那位录像的技侦“啪”把三号预审的录制,关了。
现场,被关闭的现场,续兵带着医生进了预审室,那俩位预审员知趣地先让出来了,嫌疑人还在哭诉着:“吸一口,就吸一口……让吸一口,我全说。”
边说边哀求着续兵,一把鼻涕一把泪,全身抹着一身灰,从进门不久就这得姓,续兵对这类嫌疑人见多了,站在他身边没有理会哀求,指指医生,蹲下身子道:“医生有一针就能止瘾,不过你就是个跑腿的,有什么可说的?”
“有有有……”包皮不迭地说着,鼻涕流进了嘴里也浑然不觉。
“有什么?钱被缴了,人被抓了,人质也被我们救了,你们还有什么?”续兵故意问道。
“有有有……还有一个人质在我们手里。”包皮急了,牙齿打着战,冷也似地咯咯直响。
“吹牛吧?就你这身子骨,还抓人质?”续兵不屑道。
“真有,还关在地下室,邦哥捅了他一刀……说不定已经死了,这事办得不地道了,诈了人家两百万,回头还把人捅了……真不是我干的啊……大哥,给我一口,我快不行了……”
包皮含糊不清地说着,续兵听着听着眼直了,这样描述,能吻合到吴奇刚的交待了,难不成挟持吴荫佑取到了钱,还杀人灭口?这一惊非同小可,揪着这货的领子,恶狠狠地问:“人在哪儿?快说……”
包皮这位貌似怒目金刚的吓着了,含糊不清地说了个地址,续兵扔下嫌疑人,快步飞奔出了预审室,边汇报边带着一队外勤朝着嫌疑人交待的地点驶去。
南郊,张新庄,一幢联体的老式居民楼,紧锁的铁门被外勤撬开之后,续兵一行外勤进了套着塑料脚套进了房间,开了卫生间,一瞬间都眼直了……下水管上缚着一位中年人,嘴被黑胶带封着,颈部动脉被切开,血顺着衣襟已经浸湿了前襟一片,在马桶四周形成了一个血形,血已经凝固,死去已经多时了。
“叫法医吧。”
续兵侧过脸,说了句。外勤们知道此事的处理程序,都小心翼翼地出了现场,守在这个阴森的地下室门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