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沧一中,放榜日。
“卧槽这人是谁啊,竟然又是他第一”
“程恪你都不知道”
“就是就是,人家入学以来就是第一,你失忆了吧”
每次月考过后的放榜,都要在学校里引发一场不大不小的热潮。
程恪背着书包,从公示栏走过,目光淡淡的一瞥,看到熟悉的两个字,再往上两个,看到了他自己的名字。
第四。
他微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太满意。
他回到班上,同桌深深叹了口气“程恪同学,你就不能失误一次吗好歹让我考一次第一,感受一下这种快乐啊”
程恪看着他,声音淡淡“失误”
“对啊,比如什么最后一道大题不写”
程恪若有所思的想了下,在他满怀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可以失误。”
同桌星星眼,毫不犹豫的吹起彩虹屁“程恪你真是宇宙无敌巨无敌善良英俊的男人说吧下次月考,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不写怎么样,我今晚就请你吃饭”
程恪刚从书包里拿出水杯,动作顿了一下,唇角微抿,毫不留情的补充了一句“不用。不是为你。”
同桌“”
他足足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程恪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可以失误,可以不写最后一道大题,但不可能是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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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恪你这个变态你说,你是看上谁了”
程恪淡淡笑了一下“没有。”
同桌摇摇头“也是,瞧你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有喜欢的人呢。你以后就跟数学结婚好了。”
一年同桌下来,程恪早就习惯了他的话唠属性,不再跟他争论,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这次,他真的说错了。
他有喜欢的人,很多年了。
今天晚上三节晚自习,第一节被数学老师霸占,拿来讲这次数学考试的试卷,第二节课又被生物老师抢去,在一阵哀嚎声中,班主任抢占了最后一节晚自习的时间,开了个简短的班会。
班会的主题自然是这次月考,先是总体介绍了这次月考的成绩情况,各个科目的年级平均分和班级平均分,然后开始说到班级的成绩排名,照旧表扬了稳居年级前十的八位同学。
程恪半低着头,听着班主任讲话,心思却都在眼前的数学题上,直到老师过来敲了敲他桌子,把他叫了出去。
程恪很少进老师办公室,俊秀干净的少年穿着蓝色校服,沉稳有礼的站在那里,老师一看就笑了“别紧张。不是有什么问题才叫你的。”
程恪轻轻点点头,等着她的下文。
老师泡了杯胖大海,喝了一大口,缓解了长时间说话带来的喉头干涩,才开口“你的成绩很稳定,无论是从纵向上看,还是横向上看,非常优秀。”
程恪矜敛的笑了下,不卑不亢的说了句谢谢老师,并没有因为听到赞扬产生一丝一毫的骄傲,心态平稳的不像少年人。
老师也不铺垫了,直接开口“闻嘉有没有和你说过,她的化学成绩一直不太稳定”
程恪微怔,顿了会才说“我知道。”
老师默认为是闻嘉早就和他说过这件事,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你们毕竟关系特殊,以你们的水平,如果你愿意稍稍花一点时间,她向你学习,很快就能补足短板了。”
在入学时,程震声就和学校这边打过招呼,没太说清楚,老师猜测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所以希望程恪作为哥哥,能帮闻嘉补习。
程恪安静了一会,未曾说话。
他知道老师的意思,闻嘉也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尖子生,老师自然不想她有任何弱势学科,再加上对两人关系的一些误解,才有了刚才这句话。
他犹豫了一下“她答应了吗”
班主任刚准备说句什么,办公室的门从外面被人打开了,化学老师中气很足,声音洪亮,语气中都是惋惜“闻嘉,你看看你的试卷,化学平衡这道题竟然扣了四分。”
程恪不由的屏住了呼吸,转过头,礼貌的问了声老师好,而后,他的目光与闻嘉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很快就错开。
谈话很快结束。
都是极为聪明的孩子,原本就不需要老师过多点拨,三言两语已经足够。
学校里已经很少人,他们背着书包,一前一后的走着。
王叔的车等在校门口,照例是闻嘉先上车,她上车后就戴上了耳机,靠在车窗上听歌,看着窗外模模糊糊的风景;程恪拿出一本画册,他近期对素描画很感兴趣,短暂的间隙都会拿出来看。
一路无话。
他们从不与彼此说话,安静的做着各自的事情,疏远如陌生人。
车到家门口停下,闻嘉先下车,程恪跟着下了车。
她和吴妈说了几句话,便背着书包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洗澡出来,她一边擦头发,一边拿出化学试卷,看着红笔圈出的地方,微拧了拧眉。
“笃笃。”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她放下了笔,走过去开了门,在那一瞬间愣住了“你”
程恪面无表情“老师让我辅导你的化学。”
他的声音很平,眼皮平撩了一下,说话不带一丝情绪,似是完完全全只是为了完成命令。
闻嘉没想到他真的会来,深吸了一口气,情绪平静下来后问“在我的房间吗”
程恪抬起头,目光淡淡从她房间内瞥过,随后立刻垂下了眸子“去我房间。”
他已经很多年没来过这里,女孩子的房间和男孩子的房间是不一样的,淡粉色的墙纸温馨素雅,墙上挂着她的照片,床头摆着一只很大的熊猫玩偶,空气中似有淡淡甜香味,提醒着他,不能进去。
闻嘉低下头,似乎也犹豫了一下,而后说了声好。
他转身先走,她拿起书跟上,反手带上了门,进去他房间前,忽然感觉到了紧张。
这似乎是她第二次来他房间。
他的房间大而空旷,床上铺着藏青色的床单,被子叠成整整齐齐的豆腐块,旁边靠着衣橱,书桌和书架则靠着窗,桌上整整齐齐的堆了两摞书,桌角放了盏银色的台灯。
他的房间跟他人一样,疏冷淡漠。
闻嘉拿着试卷走了进去,有些难以控制的局促,抬眼看了看他,还好,他的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一丝波澜都无,她也轻轻舒了一口气。
“要喝柠檬水还是牛奶”
“嗯”
程恪垂着眼眸,声线很淡“我刚好下去。”
“牛奶,谢谢。”
他下楼,端了两杯牛奶上来,递了一杯给她。
闻嘉小声说了句谢谢,而后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却愣住了。
她想起初中时和同桌开的玩笑,那时怎么说的,她说,只要天天送她牛奶的小哥哥出现,她会喜欢他的。但那个人消失很久了。
“把你的试卷给我。”
程恪冷淡的打断她的回忆,从她的手中接过试卷,好看的眉头微微拧着,低着头看了一会,没多久,还給了她。
他拿出化学书和化学笔记,问她“我们先过一遍基本原理”
闻嘉点点头,说了声好。
他把书推了过去“你讲给我听。”
闻嘉接过他的书和笔记,明白他的意思,只有在给别人讲解的过程中,才更容易发现自己的错误,也能加深对知识的深度理解。
“化学反应平衡是在可逆反应中,化学反应正逆反应速率相等,反应物和生成物各成分浓度也不再发生改变的状态”
“化学反应平衡的标志是化学反应体系内的各物质的浓度不再随时间的变化而变化”
她的声音轻淡温柔,嗓音很软,程恪一听她开口说话,整颗心似乎都变软了,原本刻意紧绷着的神情也放缓了下来,幸好窗户开着,秋风染着凉意,时不时的叫他清醒。
程恪听她说完,看她对基本知识的理解没有出现偏差,将书和笔记收回,拿出一本小题狂做给她“把这一节的题做一下。”
闻嘉说了声好,才发现自己没有带笔,偏过头,小心的问他“借用一下你的笔,可以吗”
她刚洗完澡,头发披在肩头,随着她的动作,一缕发丝从她鬓边滑落,落在她瓷白的耳畔,看的程恪心里生出一种冲动,想伸手,将她的头发挽到耳后。
“嗯。”
他偏过头,深吸了一口气,驱逐了心中异样的情绪。
窗外清风阵阵,屋内安安静静,能听见笔尖在纸面上沙沙游走的声音。
程恪拿出一张数学试卷,翻动纸页的间隙偷偷看了她一眼,她半低着头,握着笔,纤细的眉微微拧着,写字时的样子也很秀气。
她穿着粉格子睡衣,衣角上绣了一只小兔子,头发柔顺的垂在颈侧,露出一小段雪白纤细的脖颈,程恪有些失神的看着她耳际的一小块盈白,鼻尖浮着淡淡的甜香味,原本宁静飒爽的秋夜,在某一瞬间却忽然变得燥热起来。
他转过头去,将窗户完全打开,风大的几乎要将桌上的草稿纸吹飞,他心里躁意更盛,弯下腰去捡。
闻嘉原本在写着题,看见他满屋去捡被吹风的草稿纸,刚好写完题,也放下笔,弯下腰,捡起凳子旁的一张,递给程恪。
程恪在那一瞬间愣住,顺着她纤细的指尖往上看,随着她弯腰的动作,宽松的粉格子睡衣衣领滑落,他的目光触到一抹微隆的盈润,白嫩嫩的两只小兔子几乎要跳出来
他彻底僵住了,两三秒后,热度从他的五脏六腑蔓延出去,几乎直接抵达他身体的每个细胞,甚至连手臂上的汗毛都不受控制的竖了起来,声音也哑透了“你不写题”
他的声音里透着浓重的不悦,闻嘉愣了愣,坐了起来“写完了。”
程恪表情极冷,将草稿纸理好,压住,拿过习题册开始看,错了一道题。
看他拿着红笔,准备指出错误的样子,闻嘉也挪了挪凳子,往这边靠了靠,程恪却抬起头,眉心拧着“你喷了什么香水”
闻嘉不解“没有啊。”
程恪垂下眼眸,空气中明明漂浮着栀子花的淡淡清香,从她身上散发而出,扰他心神,乱他理智,可她说没有。
“知道了。看这道题吧。”
闻嘉觉得莫名其妙,无奈的说了声好,这次没再挪凳子,小心翼翼的和他保持着距离。
他声线很淡,说起话来语速不急不缓,思维灵活,逻辑清晰,有条有理,将这道题讲了个透彻,又开始列举其他例子,发散到这类题的各种变换题型,讲完已经临近12点了。
明天还要上课,闻嘉有些歉意的看着他,他还穿着校服“你要不要先去洗澡我在这里把题目做完,应该很快的。”
她不想这么晚了还打扰他,但是问题能解决,就不要拖到明天今晚来他房间尴尬一次就算了,明天还是不要再过来了。
程恪想了一下,淡淡说了声好。
他推开凳子,站起来的姿势却有些怪异,闻嘉忍不住看了他几眼,他从衣橱里拿出衣服,正好回头看了她一眼,撞上她目光,沉下声音“你看我做什么”
闻嘉被他凶了一下,多少有些委屈,低下头,不说话了。
程恪见她收回目光,才如释重负的轻轻舒了一口气,抱着衣服,去了一楼浴室洗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闻嘉很快就做完题,原本就是聪明的孩子,一点就透,疑惑既已解决,再做起题来也不用再废多少时间。
只是,她做完了题,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程恪都没回来。
她想回去休息了,但是今晚还没跟他道谢,就这么走了,太不礼貌,所以她选择等他。
可是她这次过来,只带了这次月考的试卷,程恪的东西是不能乱碰的,她只能无聊的发着呆。
时间已经很晚了,她这一段时间一直有些睡眠不足,此刻一发呆,不知不觉的就睡了过去。
程恪开门的时候,她正趴在桌上,呼吸声平稳绵长,一听就知道是睡熟了。
他怔愣了一下,看了看时间,12点半了,因为某个难以言说的原因,他竟然在浴室里待了这么长时间
轻轻将门带上,他压低脚步声走了过去,在桌前站定,顿了顿“闻嘉”
闻嘉没醒,眼睫微动了动,脑袋往手臂里埋了埋,似是睡的更熟了。
程恪轻轻舒了一口气,理智告诉他,该叫醒她,送她回去,可他却坐了下来,目光近乎贪恋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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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久,他都只敢站在她背后,偷偷看着她背影。
这种光明正大的看着她的机会,太少了。
他们唯一的接触是每天上下学二十分钟的车程,他离她那么近,却又那么远;还有每次月考后榜单上的名字,他仰起头看红色榜单的时候,永远先找她的名字,再看见自己的,离她很近,他的心就开始满足。
秋夜凉意更甚,他站起身,轻轻拉了下窗户,只留下一道小小的缝隙。
台灯的光淡淡的,只能照亮书桌前一块小小的空间,宁静安稳。
他越加清醒,毫无书页,拿着一本书在看,翻动几页,又抬起头看一眼她,心中满是愉悦。
拥有的越少的人,就越是容易满足。
外面开始下雨,秋雨淅淅沥沥,拍打着窗户,他站起来准备关窗,一只小小的飞虫冲了进来,绕着台灯转了几圈,继而在桌面上爬行,眼看着要碰到她手臂。
程恪关好窗户,走到书桌前,俯下身,轻轻的吹了一口气,方向却有些失误,那小虫扑腾几下翅膀,落到了闻嘉的肩头。
他弯着腰,犹豫的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的掸去小东西,收回手,目光却再也挪不动。
原来,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离她这么这么近了。
近到他能清晰的看到她脸颊上细嫩的绒毛,被灯光照的剔透分明;近到他能清楚的听到她绵长的呼吸声,伴随着这声音,他的心脏又开始疯狂跳动,目光不受控制的往下,落到她微抿的唇瓣上,淡淡的樱粉色,透着诱人的光泽。
心底深处,似乎有撒旦在低语,诱惑着他走向深渊,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亲她一下。
就一下,一下就好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离她更近了,近到她的鼻息都已喷落到他脸颊上,他紧紧抿着嘴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找回理智,近乎生硬的低下头,错开了目光。
就在这时,少女的眼睫轻颤了颤,随即,她染着困意的懵懂声音响起“程恪”
程恪被她声音一惊,那种心虚、羞愧和不安混在一起,再叫上陡然间受到了惊吓,整个人手忙脚乱的往后退,被凳子一绊,差点摔了;
闻嘉忙去拉他的手,可是低估了少年的重量,被他带着一起往地上倒,凳子也被绊倒,重重的碰了下书桌,紧接着,就听见砰的一声,台灯从桌角掉了下来,碎了。
屋里忽然陷入一片黑暗,程恪的呼吸声变得格外急促,过了几秒才问“你还好吗”
“嗯。”
闻嘉有些不安的动了下,方才两个人一起跌倒的时候,程恪怕她受伤,几乎是抱住了她,现在她几乎是半坐在程恪怀里,两个人近的有些尴尬。
程恪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按住她的手臂,不让她再动了。
闻嘉一怔“你怎么了”
程恪的声音冷冷的“没事。”
“真的没事吗”
程恪咬着牙关,几乎说不出话来,想叫她站起来。
“你是不是受伤了这里硬邦邦的,戳着我的,是尺子吗你的声音好怪,是不是也被戳到了,疼的厉害吗”
“没事,你起来”
他羞恼到极点,深深厌恶自己的不受控制,只是抱了她一下,只是抱了她一下而已,为什么,为什么就
程恪陡然间提高了音量,闻嘉顿住,过了几秒后才低声说了句,好。
她摸索着,扶着书桌的一角站了起来,紧接着,程恪也站了起来。
他在桌上找了找,摸到了手机,打开了手电筒,走过去,将房间的大灯打开了。
灯光一亮,他才看见,闻嘉低着头,眼角分明是红的。
空气中满满都是尴尬意味,他讷讷开口“你”
闻嘉垂下眼眸,将自己的试卷收了起来,灯光这么明亮,她却不敢再看他了,方才在黑暗中被他凶了一下,她不想再听他说一句重话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有些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委屈。
她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小声说了句谢谢,声音里分明是带着哭腔的。
程恪彻底愣住。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哭泣。她看似柔弱,但性格极为坚毅,别的女孩跌倒受伤会哭哭闹闹,她只会站起来,平静的拍一拍身上的灰尘。
就是这样的人,他让她哭了。
他没忍住,伸手拉住她手腕“对不起。”
闻嘉没说话,站在原地,好久好久,他才终于听见少女压抑不住的抽泣声“我知道你讨厌我。”
她的语气是那么笃定,在那一瞬间,巨大的荒谬感涌上来,程恪的心简直都要被她的哭声揉碎了,他怎么会讨厌她,他怎么舍得讨厌她啊。
可他说不出来,只能沉默。
沉默太久,闻嘉轻轻挣扎了下,她今晚已经足够失态了,在他面前哭了,还说出这样一句话。
她的自尊和骄傲已经不容许她再停留一秒。
可程恪不松手。
他压低了声音,半闭上眼睛,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手臂僵硬的揽着她肩头,轻轻拍了拍,带着很浓的安抚意味。
闻嘉彻底愣住,近乎僵硬的被他揽在怀里,她从没想过,他竟然会抱住她。
那他是不是
程恪的声音很轻“对不起,我”
那一瞬间,少女的心底似乎燃起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期待,惴惴不安的念头侵蚀着她的理智,难以克制的柔软愿望涌动,叫她压抑的情绪也开始疯狂。
可最后,他只是说“我会好好照顾你。”
闻嘉淡淡笑了声,声音平静下来“谢谢。”
而后,她推开他,离开他的怀抱,转身离开。
原来他想说的,不过一个轻易许下的无关紧要承诺。
在那一瞬间,那句话彻底且精确的击碎了一个少女不为人知的温柔心事。
幸好,现在,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