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道苍老的声音冷笑道:
“哼,无痕子,枉你一把年纪,竟差点命丧小辈之手,说出去你道门颜面何存?”
茫茫夜色中,一名老尼从戈壁荒漠中缓缓出现。
老尼年近古稀,两条弦月弯眉,琼鼻薄唇圆脸,苍老容颜中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双眼精光湛湛,明显内功高深,头戴佛门缥帽,着一身素色海青,圆领方襟,腰宽袖阔,自远处缓缓步来。
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浑然天成的道韵。
每一步之下,身形就忽然近了几丈。几步之后,人已经来到无痕子身前。
无痕子一身冷汗,老脸微红:“悟真神尼,你不在山中念经,来大漠作甚?”
悟真面如古井无波,淡淡道:“贫尼若是不来,老道你恐怕已经阴阳两隔了。”
无痕子老脸更红,幸好夜色深重,旁人也看不清,他不情不愿地道谢:“老道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惭愧惭愧。多谢神尼援手之恩。改日有空去老道门中坐坐,请你品一品茶道。”
悟真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你连个山头也无,品茶就免了吧!”
无痕子恨恨道:“魔星果然是魔星,不容小觑。不过,他以为老道只有这点手段吗?”
“无痕子,魔星事关重大,了尘大师已经与我知会,此次你还是退出吧。”
无痕子脸色一滞,终是说道:“悟真,如今了尘四人未至,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佛道相争,由来已久,天下大势,各方势力垂涎欲滴,竟引得这些世外高人纷纷现身。
两人对视一眼,犹如刀剑隔空,虽无火花溅起,却已暗中交手。
这一刻,两人的气势忽然都变了。
乌云遮月,夜风呜咽,天地之间骤然生出无尽的寒意。
周扬和徐厚猛地打了个寒战。
似乎察觉到异常,周扬忙道:“二师兄,我们出去的机会来了!”
他捡起地上的包袱绑缚背后,手提宝剑,朝着山谷潜行而去。
徐厚面色一喜,紧随其后。
山谷并不是很深,两人走了两百步,远远听见谷口传来惊天动地的打斗声,忽然,这打斗声“轰”一声,竟然轰碎了谷口崖璧,碎石坍塌,崖璧坠落,漫天灰尘冲天而起。
两人只觉眼前骤然一黑,再定睛一看,谷口被滚落山石牢牢堵死。
外面的打斗声犹自传来。
两人扫视四周,旋即决定从东侧的石林突围。
这些石林直立突兀,拔地而起,仿佛洪荒巨兽的背脊骨刃,怒指苍天。
其中又暗藏无数深涧和洞窟,一旦坠入,恐有性命之危。
两人小心翼翼,借着星辉月色,艰难翻越,耗时良久,终于来到一处狭小尽供一人侧过的石林壁缝。
“穿过这条石缝,石林就越来越少了!”
两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走近石缝。
“师兄小心!”
周扬遽然而惊!
一把推开身侧的徐厚,两人就地而滚,躲开了一道直袭面门的劲风。
只是这道劲风竟然如同活物,追逐徐厚而去,迅急如电,徐厚尚未反应过来,人即倒伏在地。
一道平淡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小子,你走不了。”
周扬闻声抬头,只见高耸入天的石柱顶端,一位老道士站立其上。
仙风道骨,大袖飘飘,手持佛尘,神情淡漠,端的不似凡人。
周扬怒从心起,正待质问,只听另一道声音遥遥传来。
“无痕子,愿赌服输,贫尼这便离去,不过,你未必能如愿。”
周扬旋身四顾,头望苍天,只见另一根石柱顶端,一位素衣老尼姑,独立其上,与老道士遥遥相对。
这边是刚才谷外动手的两人吗?
周扬掩下杀意,抱拳相问:“两位前辈,不知小子哪里得罪?”
老尼姑遥遥看他一眼,眼中气机波动,如同深渊大海,周扬只觉心惊肉跳,这老尼姑好深厚的内力!
老尼姑收回目光,忽然纵身一跃,竟自石柱顶端飞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这就是世外高人吗?
这些人都是武林前辈,为何对我一个无名小辈感兴趣?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阴谋?
周扬心思急转,暗暗想着对策,只是无痕子十分不耐烦,开口道:
“小子,束手就擒吧,如此你师兄可以活命。”
周扬眼神骤冷,手按剑柄:“道长,若不给一个说法,休怪晚辈无礼!”
无痕子方才与悟真神尼激战,受了轻伤,又忧心了尘四人追来,越发急迫,当下冷道:“你以为你领悟了道境,就能抗衡老道吗?”
他之所以设置问心阵,目的就是为了让周扬在问心关中看破红尘,而后自己出面折服,令得周扬入道门修行。
却不料,竟被周扬就地参道悟出“问情”,不仅破关,还差点毁了他道心。
无痕子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内心早已充满杀机。
道境?这老道士说的是我领悟的“势”?
“道长,晚辈乃武当太极峰弟子,家师姓楚。”周扬好心提醒。
“区区武当,仅有一个楚烨煜尚能入眼,其余不过后生晚辈,想要挑大梁,为时早矣。”
“小子,你不必多言,以你的认知,又岂会知道,真正能搅动天下风云的,从来不是有名姓者。”
对于这句话,周扬深以为然,但是这老道士神神叨叨,以为几句话就能吓到他吗?
“小子,速速出来随老道走。”
老道士说着飘身而下,落于周扬身前丈远。
周扬连退三步,持剑而对:“道长,晚辈不是吓大的。”
“咻咻咻!”三道无形气机罩面袭来。
老道士一言不合,马上动手。如今悟真神尼退走,但是了尘四人尚未出现,他心中急切,决意速战速决。
周扬早就警惕,“锃锃锃”倾雪剑三连闪,三道气机尽皆挡住。
只是这气机十分雄浑,竟然将宝剑击得铮铮作响。
他心中骇然,同时发动“太极”和“问情”。
倾雪剑遽然出击,直刺老道。
太极以不变应万变,以无为而无所不为,问情则触动对方情绪,扰乱心智。
高手过招,心智有丝毫动摇,则满盘皆输。
孰料老道早有防护,他修道七十余年,方才大意之下才中了问情,如今有所防备,道心坚如磐石,密不透风,任凭周扬如何牵动问情,一颗道心只如无波古井,不起丝毫涟漪。
剑光,剑气,剑意,剑势,融而为一。
天地之间,仅有一剑。
倾雪剑如影随形,绞杀老道。
这快如光影的宝剑,着实难缠,老道初时左支右绌,勉强应对。
但是,周扬算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可惜,他的剑尚不够快,而老道的一身功力却足够坚实。
八年之剑对七十年之功,究竟不可抗衡。
很快,周扬便发觉宝剑如同陷入泥沼,被老道袍袖紧紧裹住,挥不动,挣不脱。
他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这些老不死的,竟真的这么厉害?
不可小觑天下人啊!他终于生出这样的心思。
只是为时晚矣,老道袍袖一抖,收了他的宝剑。
“咻!”手中拂尘一扬,裹住了徐厚的脖子。
周扬骤然见到昏迷过去的徐厚脸色涨红,窒息若亡。
“住手!”
无痕子打出了真火,再也不当世外高人,直接要痛下杀手。
“道长,请手下留情!”看到老道士眼中杀意,周扬终于明白过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武林前辈、江湖大佬、老不死、老银币,自己真的斗不过。
他只能服软:“道长,晚辈愿随道长走。”
无痕子轻蔑地看着他,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叮当!”袍袖一挥,倾雪剑跌落。
周扬连忙捡起来,又去搀扶住徐厚:“道长,晚辈可以随道长走,不过请允许晚辈安顿好师兄。”
老道理也不理,揪起两人,腾空而起。
飞鸟过海、鹰击长空,不过如此。周扬心中感叹,旋即又是一凛,这老道一身功力深不见底,自己怎么逃脱呢?
老道提着两人,几下腾挪闪跃,落在谷口。
周扬看到火堆余烬,马匹惊嘶,心下十分黯然。
一夜之间,就变了天。
“师傅,你捉住魔星了?”小道童守在谷口,欢呼雀舞。
之前是魔主,如今是魔星,周扬忍无可忍:“你说谁是魔星?”
小道童被他如刀似剑的目光一刺,吓了一跳:“师傅说你是……”
“闭嘴!”无痕子似乎情绪不佳,止住了小道童的话头。
看向周扬:“人放在这吧,我们走。”
“不可,此地荒无人烟,我师兄昏迷未醒,倘若遭遇不测,道长于心何安?”
无痕子目光淡淡:“既如此,就让他安息在此,省却你烦扰。”
周扬察觉到他言语无悲无喜淡漠无情,知他所言不虚,心头一跳。
这老银币,真的是视人命如草芥。
他却不知老道士七十年如一日,一心求大道,早已见识过诸多生死,根本不会在意任何人的性命。
“道长,你要晚辈随你去往何处?”周扬纳闷发问。
“入我道门,传我大道。”
“道门禁吃酒肉吗?”
老道不答,但是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周扬又问:“道门准娶妻吗?”
老道眼神愈冷。
老银币,那你活着图什么?
周扬想了想,说道:“道长,你是前辈高人,小子只是无名之辈,从小便顽劣不堪,不受师傅喜爱,天下能人辈出,道长何必将时间耗在小子身上,不若小子为你再寻一位惊才艳艳的传人?”
似是知道周扬不会轻易屈服,无痕子开口道:
“如今神尼罢手,了尘在后,你随了老道,起码能保住一条命,若是叫那四个老贼秃抓住,不仅身死道消,你的师门也会惹祸上身。”
什么?那四个老贼秃?难道就是那四个老僧?
周扬心中剧震。
那日他已经见识到四僧的手段,心头大恐惧也多半由此而生。
难道那四僧真的是来捉自己的?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无痕子。
“天下大势,向来你死我活。你身负魔星之势,命中注定要被天道所压,已然成为众矢之的,即便躲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捉,不如乖乖跟老道走。”
魔星,又是魔星,自己怎会是魔星?
“你说我是魔星便是魔星?”周扬冷淡发问,他心中生出一股戾气,“你便能代表天道?”
老道自然察觉,不以为意,信口道:
“大势是道,天道是道,煌煌大道,无情是也。”
大道无情吗?周扬不以为然。
“道长,小子出生以来,从未滥杀无辜,何来魔星一说?”
老道摇了摇头:“大道在天,天命所定,非人力所能抗衡。”
认命说?周扬冷笑。
沉默半晌,周扬想起来一个问题:“那位师太何以称之为神尼?”
“悟真神尼吗?峨眉的唯一真传。”老道仰头望了望天。
太白星格外闪耀,黎明将至。
“所谓的武林十大派,不过是个笑话罢了。真正的势力,谁又知道呢?”
悟真?周扬知道峨眉派掌门是静慧师太,但是从未听过悟真这号人物,他又想到老道的名号,无痕子,也是从所未闻。
难道,江湖中,各门各派都还有隐蔽力量存在?
怎么武当派从未听说?自己与师傅情同父子,若是有神秘力量,师傅定会告知。
周扬心头沉甸甸的,乍然听到这些武林隐秘,他感到沉重的压力。
江湖还是那个江湖,只是,更深更黑了。
话谈到这里,便无法继续了。
无痕子也不再理会,只是看着周扬整理行囊,安置好徐厚。
少倾,周扬安顿好徐厚,绑缚好自己的包袱和长剑,这才说道:“道长,苦熬一夜,人有三急,请容小子方便一下。”
老道不予理会,周扬寻了个僻静处,撕下一片前襟,咬破手指,留下几行血字。随后装作给徐厚告别,将之塞入徐厚怀中。
老道似是知道他的打算,不以为意地说道:“小子,慎言慎行,莫要给你师门惹来横祸。这天下间,灭门灭派的,如过江之鲫,何其多也。”
周扬知他警告之意,心头凛凛。
徐厚在此,自己不可能逃跑,只能借着如厕的机会,偷偷留下一封信,没想到老道一眼看出。
周扬见他分明猜中,也不搜寻查看,心中寒意更深。
自己猜对了,这些神秘势力根本就不怕自己的泄密,反倒是自己,不仅不能透漏行踪,甚至不能让徐厚知道自己被谁捉去,这也是周扬为何没有叫醒徐厚的缘故。
事情远没有想象中简单,这些神秘势力水太深,武当背后没有大佬,只有师傅一个人,如果师傅师姐师兄们前来搭救,面对老道这样的老银币,还有那什么神尼和四僧,很可能会一家子整整齐齐。
周扬不寒而栗。
老道见周扬收拾妥当,揣起佛尘,抓住他和小道童,一跃而起,竟然以石林为跳板,迅速消失在无尽荒原中。
远远的,夜风中,一道气机自老道背后传出,打入徐厚体内,倏然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个存货都没有
每天更新的都是现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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