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改变心意的,你不用浪费心思。古语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么艰深的涵义不是你一只乌鸦能理解的事,原也不能怪你,伤势如果痊?你就走吧!人间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坚定的眼神掠过他薄弱的羽翼,最后停在书架上只秀出题目的一整排书籍的书背上,抽出了诗经,随手翻开书页,一首古诗翩然映入眼界,是一首名为“蒹葭”的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洄从之,道阻且长;?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曦。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洄从之,
道阻且跻;?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洄从之,
道阻且右;?游从之,宛在水中?。(诗经秦风)
内容充斥着一股似曾相识的特殊气味,是在哪儿听过的呢?她思索着,终于想起来了。这诗曾经被编成一首脍炙人口的歌曲,歌名为“在水一方”。主唱者是台湾过去这几十年来最知名的歌手邓丽君,那温柔婉约的动人嗓音绕梁至今,余韵犹存。她曾经在社团聆听过一次,奇怪的是记忆历久弥新清晰可辨。说到底记忆果真是一条神奇的神经,能清楚分辨主人的喜恶,而且从善如流。对于主人厌恶之事,可以入眼即逝随意抛掷,也可以视若无睹,但对主人倾心锺爱之事,则贴心收藏视若珍宝,那记忆被紧紧的附着于脑海,让人得以信手拈来时刻回味。
那么在那象徵永恒的秘境中,能让她费尽心思竭力收存的,又是甚么?有甚么是她希望铭心刻骨不愿一刻偏废的吗?她深深陷入一阵长考,思绪在深邃的海底翻覆不止,直到一个柔和平静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思维才暂时停止。
“雨桐-”轻柔温和的呼唤,暖暖的送进她耳里。
这个声音....是....尹智厚!她朝朝暮暮心心念念的人,激扬澎湃的情绪让她的呼吸短促而焦虑起来,带动身体的轻微颤抖,在极度惊喜不安中蓦然回首,却不见预期中尹智厚熟悉醇厚的脸庞。
想也是!这是个真实世界,他如何能跨越虚幻从无到有?要靠着人类渺小孱弱的力量是永远无法办到的,除非...不过还是算了。人类之所以不同于其他物种,差别在于人有辨别是非善恶的能力,其他物种没有。
“看来你对尹智厚还真是念念不忘。”声音转换过来,还依然是那只乌鸦。
“你为甚么要伪装他的声音戏弄我?”一向以好脾气着称的她脸上也不禁染上一抹愠色。
“我想试试你有多少定力。”乌鸦用无辜的口气说,顿了一下,接着往下说:“你和尹智厚与那首诗不同。横亘在你和他之间的可不是一道鸿沟而已!就算你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接近他。他只能永远存活在你的记忆里,而你...则抱持着这份深情继续老死在这个世界。即使肉身腐朽后,你们还是无法在阴间相遇,只能在天上人间两处相思,就这样过完一辈子你不觉得可惜吗?”
他似乎能窥见她的心思。刚吟哦这一首诗,她心中正想着彼此天各一方,湍急的水流周而复始的绕行不止,这浑然天成的屏障恐怕她穷尽一生都无法横越,没想到只是一念他竟能洞悉。
“别再说了,我不想听。”她掩住耳目拒绝聆听,有一股想不顾一切潜逃出去的冲动,在她开始有所动作时,他已先一步阻在前方。
“你不用急着现在答覆我。你可以好好考虑看看,反正我还会继续待下来,一旦改变心意就告诉我,我会耐心等着。”他闭上眼睛,把头藏进羽翼下沈睡起来。
这个屋子...不能再待下去了,她惊恐的发现这个事实。现在的她就像伊甸园里的夏娃,忽然发觉自己居然一身赤身露体,急着想拿东西遮羞,手边却空空的甚么也没有,只好被迫就这样全裸的摊在阳光底下。
该怎么办才好?脑海里像搅乱的毛线团一样完全找不出头绪,只好任由它混乱下去。乌鸦还继续睡着,黑色的羽毛发出丝绸般耀眼光芒,一直凝视时,那乌黑亮丽彷佛要把人直接吸进里头似的。害怕的情绪悄悄升起,她忽然想起林珊婷,决定当机立断找她帮忙去。随手抓起一件蓝色的薄外套包住胸口,自忖如此或许能降低被透视的机会也说不定,把钥匙塞进上衣的口袋,用最快的速度夺门而出。
一踏出屋子她的脚步便顿时止住,而且开始深深觉得后悔起来。因为逃逸的速度太快,以致竟然忘了一并带走心爱的尹智厚,光碟遗落在房间的一隅,她该不该回头?尹智厚....三个字拧痛她的心,就算是冒险她也必须折返,她清楚自己的生命早已不能没有尹智厚。
名副其实是蹑手蹑脚的折回去的,她轻轻的转开房门,木门发出细微的喘息声,似乎并未惊扰到屋内的不速之客。拉开一道细缝,探头进去张望了一下,没问题,那只乌鸦仍然缩着头继续入睡。胆子放大起来,摸进房中,从架上取下流星花园的光碟,把它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上然后再度潜逃出去。
一路上她的心狂跳不止,在躲进林珊婷的家时,她才惊觉自己的双腿抖个不停,身子也微微颤栗着,情绪还依然无法平抚。
“你怎么了啊?身体在发抖,外头的温度很低吗?”天气有这么寒冷吗?林珊婷奇怪的从窗口向外望,太阳的角度稍稍攀升一些,温度微微向上拉升,天空中漂浮着一朵纯净的白云,悠游自在的徜徉于蔚蓝的海洋上,是个风和日暖的日子。
“不是。”她猛摇头,止不住这一身轻颤。“我不是冷,而是打从心底害怕。”
“害怕?”听错了吗?林珊婷掏掏耳朵,试着再确认一次:“你确定你没说错吗?你用了害怕二字?”认识她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听她说出这个字眼,她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吗?今个儿是怎么了?是被车子撞昏了头?还是被彗星砸中了脑袋?不然何以忽然觉得害怕起来?
“珊珊,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这么害怕。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心情,我...”齐雨桐惶恐的抓住她的手,由于过度激动以致抓伤她,自己却浑然未觉。
林珊婷痛的轻轻蹙眉,对她暗暗横眉竖眼了几回,仍然毫无效果,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由始至终都是一副恍若不闻的表情。
“你不要心急,先放松下来,把事情慢慢讲给我听,好不好?”要再不停下来她的手恐怕就要废掉了!!林珊婷一脸痛苦的频频皱眉,终于忍无可忍甩开她的手,低下头检视双手,她平日悉心呵护的宝贝玉手上烙印几道粉红色的伤痕,条条清晰可见。这个女人下手还真是重,彼此又非情敌何必如此心狠手辣!!一连送出几枚超大白眼,林珊婷状似安抚的轻拍她的手背,直到她的心绪镇静下来又一小片时间流逝,她总算能够好好的解释说明问题症结了。
“我....”咽下一大口口水,连着做了两次绵长的深呼吸之后,情绪渐渐安定下来,她开始述说从头。“我...不久前曾经救起一只乌鸦,有一天他忽然开口对我说话,他说他能实现我的愿望,送我去“流星花园”见尹智厚....”
乌鸦?实现愿望?这ㄚ头的头壳...确定没问题吗?
“我的神智还很清醒!!”望着林珊婷探向前额的手,齐雨桐的脸上尽是一片无奈。
“我的头脑里面确实还装满脑浆。”齐雨桐满眼绝望的看着林珊婷弯曲手指用关节在自己的脑袋上咚咚咚的敲个不停,还完全没有要停止下来的样子。竖起耳朵未曾捕捉到任何回音,这也并不表示里面便填装着各种有用物质,说不定只是塞满稻草而已,总之损毁程度似乎比上回更严重些许。
“我也没有中邪!”在林珊婷用手指拨开她的眼睑开始检察起眼白的混浊度时,齐雨桐终于在椅子上跌坐下来,像是被人拔掉栓塞彻头彻尾漏光了气似的。
“你不要特地跑来和我开玩笑好不好?”林珊婷忍耐的翻翻白眼,今天...她该不是存心来耍弄她的吧!!上回也曾经胡言乱语过一次,说甚么自己爱上尹智厚...之类疯话连篇,她因为没空陪她玩所以没怎么理会她,因此这回继续再接再厉,这样吗?
“珊珊,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甚么时候和你开过玩笑?”她向来严肃认真是出了名的,尤其不爱轻佻戏谑,家教教导她做人必须认真负责,出口的话非三思而不出,因为言语一旦出口就无法回收涂销,往往毁人于无形。一句好话可以修补人心与人性,而一句不好的话更甚利器伤人,是故从小她的双亲便谆谆告诫她言之有物不可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