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嘉鱼陪岐周公主到后花园,没走两步,宫女来禀告昭武将军求见。“不见!”岐周公主想也没想道。稚嫩甜美的娃娃音,让人听不出来火气,只觉娇嗔。
南嘉鱼觑岐周公主脸色铁青,正奇怪这个昭武将军是何许人也。就见一个高大威猛,虎背蜂腰的武官从回廊出走来,镶金佩刀于盔甲碰撞。
萧巍大步阔首,径直朝岐周公主走来。岐周公主脸色微变,不大乐意见他,沉声道:“你不去保护太子安危,来这里干什么。”
萧巍声若洪雷,对岐周公主的脸色视若无睹,嬉笑道:“太子带着承信校尉小世孙章公子和几个指挥使去小荔山打白鹿去了。”
“怎么去了小荔山。”岐周公主皱眉,小荔山地势险要,林木成森,护防不大好做。禁卫军不提前排查两三天,不会同意太子去的。
萧巍笑了,岐周公主对这个弟弟一向很上心。他解释道:“李穆提议的,太子兴致来了,大家不愿意扫兴都跟着去了。我派了两千士兵加防,已经先太子一步去小荔山巡逻放哨了。我寻思着,天色不早,等太子他们尽兴归来。必定夜暮深沉,特来找公主开库房,找些燃布灯笼,令人沿路照明,挂在树梢上。一来防止野狼,二来防贼人偷袭。”
南嘉鱼屈膝请辞道:“公主。既然将军找您有要事,民女先行退下。”
萧巍感兴趣的看了南嘉鱼一眼,夸了一句,“这孩子挺懂事。”接着眼睛一亮,侧身问岐周公主,“公主怎么召见了个民女。可是为太子挑的侍妾,姿色不错。”
南嘉鱼头一回恨自己耳目清明,已经走出回廊,还是听见昭武将军和岐周公主的窃窃私语。低头疾行,再抬头时,身处簇簇茶花堆中。
好像迷路了。
南嘉鱼望着太阳转了一圈,朝南边走了。没走两步就停下了,花圃旁,章聿云身穿银色直裰,双臂抱胸远远的望着她笑。
南嘉鱼大惊,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的上前。“陶兔子,你怎么在这。”
章聿云目光深沉,‘哦’了一声道:“我有个朋友在禁卫军当差。”他故意逗南嘉鱼,“我是来看岐周公主的。江湖人都说皇帝的女儿美若天仙,我特地来看看这天仙长的什么样。”
说到天仙二字时,目光重重在南嘉鱼身上落了一下。
可惜南嘉鱼根本没有感觉到,反而笑嘻嘻道:“可漂亮了。方才岐周公主让我陪她散步,小公主不仅肤白貌美,还天生一把甜嗓,又稚又软。好不惹人怜爱。”
章聿云讪讪的摸摸鼻子,不甚感兴趣道:“哦,是吗。”
谢襄皎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章聿云年轻的时候喜欢逗这个小表妹玩,觉得她的嗓音太软绵太可爱了,让人情不自禁想保护她。可小公主十分讨厌别人拿她的嗓音说事,每次都跟炸了毛似的。
岐周公主手上可是握拳栾家军兵权的人,手里大把人才可用。又极得皇上皇后宠爱。章聿云一度被禁止入宫三年。
“是的呀。”南嘉鱼看了看左右道:“不过你还是别过去了。刚才有个将军来找岐周公主,是个练家子,不好对付。你一靠近,他肯定会感觉到。”
南嘉鱼想了想,陶兔子呆在这里实在不安全。朝廷对江湖人的敌意还是很大的,被人怀疑陶兔子潜入皇宫是图谋不轨,那就糟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带你先离开这里吧。”
想到此,觑了章聿云一眼。还好他还算聪明,换了身锦衣绸缎,乍一看像个翩翩世家公子。南嘉鱼拦了个宫女,说自己迷路了。
宫女为二人引路。
暗处保护章聿云的暗卫浑身紧绷,手按着佩刀和弩-箭目不转睛的看着南嘉鱼。纵然章聿云已经给他们示意过无碍,这是熟人,他们也并不因此放松警惕。
章聿云暗暗叹口气,回来就是这点不好,身边随时有人盯着。他大咧咧的上前搂住南嘉鱼肩膀,团纹大袖搭在南嘉鱼背上,垂到她腰间处,越发显得南嘉鱼玲珑瘦小。
南嘉鱼只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干什么。”章聿云是虚搭在南嘉鱼肩上,外人看不出来。南嘉鱼没有感到南嘉鱼的手臂落在他肩上,只以为他伸手是在挡什么。
“没什么。”
转过拐角,章聿云淡淡收回手。宫女把南嘉鱼章聿云引到垂花门处,指了席间的方向便告退了。
南嘉鱼却不想回席间。
此举正合章聿云心意,他提议两人去外面转转。南嘉鱼答应了。
西山行宫下有千层云阶。南嘉鱼远眺着葱郁林景,日光稀薄的散开。悠远空旷,沁人心脾。远处马上架着太子的旗帜来回游荡穿梭,巡逻打哨。
南嘉鱼随口道:“要是能进围场去看一眼就好了。”
章章聿云道:“这有何难。”出去安排了一番,回来带南嘉鱼去了围场。禁卫军对章章聿云彬彬有礼,亲自带章章聿云牵了两匹好马,章章聿云翻身骑到马上:“走,我们去找太子爷。”
“又是你朋友?”南嘉鱼探头探脑看了眼离开的禁卫军中将,“你找的什么朋友。竟然连禁卫军都使唤的动。”
南嘉鱼想起章龙图帮忙调节朝廷和峨眉的事,吃惊道:“你真的在朝廷里有人啊。”
章聿云笑而不语,任她胡说。
南嘉鱼牵着马缰,抢在章聿云前面,裙摆转身时开成摇曳的罂-粟-花。她问章聿云:“你该不会真的和京城章家有关联吧。”
章聿云目光微怔,闻言道:“不是。功勋贵胄,我哪高攀的起。”打趣的看了她一眼,“我若是京城章家子弟,你爹娘就不会求我把你送到江州外祖家,让你外祖母给你盯亲事了。”
南嘉鱼有些意外,向来大言不惭,爱给脸上贴金的陶兔子,居然突然矢口否认。然后想到他们身处的地方,笑笑不以为意。她认真想了想道:“那倒是。如果真是那样,我娘该拉着你让你做南家的女婿了。”
“那你呢。”章聿云问她。
“恩?”南嘉鱼不明所以的望向章聿云。章聿云调侃的看着她,打趣道:“你想让我做你家的女婿吗?”
南嘉鱼脸上一热,马鞭轻轻捶了下章聿云的肩膀,“陶兔子!你真讨厌。”
空气中蓦然风一紧,南嘉鱼察觉凌冽的杀气。她不解的抬头,章聿云面色如常,负手而立,背后跟着高头骏马,夕阳镀照在他身上。左右空无一人,南嘉鱼也不知这股杀气从何而来。
章聿云背着手,无声的对暗处打手势,示意他无事,朋友间玩闹不要轻举妄动。章聿云笑着低头问南嘉鱼,“怎么了?”
“有杀气。”她拨开章聿云,警惕的左右张望,“这里是皇家围场,不会出什么事吧。”
章聿云道:“是吗?我怎么感觉不到。”
“你,感觉不到?”南嘉鱼满眼怀疑的看着章聿云,“你武功比我高出那么多。我都察觉出异样了。你怎么可能没感觉……”话未说完,南嘉鱼察觉到空气中那股剑拔弩张的杀气真的不见了。
“真奇怪。”南嘉鱼喃喃的翻身上马。
“咻——”
一只利箭划破空气,直直扎入林丛中。一名小旗策马前去,检查过猎物后,晃动小旗向太子示意。
太子谢翀大笑着称赞杨英哲,“今晚有锦鸡吃了。”
杨英哲脸上无半分喜悦,懊恼道:“没意思,真没意思。承德围场是侍卫拉过三遍网,除了野鸡兔子鹿这些温驯的动物就没别的了。怎么都到了小荔山了连个威武一点的野兽都见不到。”
百无聊赖的随手拔下一只箭射在脚下,踢着箭羽不住的颤抖,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承信校尉笑着将杨英哲奉承了一番,夸他威武不凡,胆识过人云云。余光觑着一直在身后不紧不慢跟着的章景同。
章景同将擦过汗的白帕子递换给随从,马侧箭筒里的白羽还有半筒。这一路走来,他就没射几支。
章景同身穿靛蓝色杭绸织金云纹直裰,镶金云鹤腰带。身形削长,有颀秀之姿。白皙的皮肤透着冷光,五官俊秀逼人。
章家无论男女大多继承了章年卿的慵懒笑意的桃花眸,只有这位嫡长孙,生下来眼睛就随了祖母。
黑亮明秀,宛如两枚黑丸,眼睛白仁无杂质,纯净中泛着微蓝,带着股孩童般的无辜。看起来比实际年龄稚嫩些,让人全然无防备之心。
杨英哲顺着承信校尉李穆的视线看过去,策马靠近章景同,“你怎么了,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章景同望着天色道:“月亮出来了。”
杨英哲抬头望天,刚还夕阳余晖犹在,一会就圆月高悬了。他道:“月亮出来了又怎么了。”
章景同薄唇吐出四个字,“晚上有狼。”他伸手向一旁的护卫要了只火把,靠近太子谢翀道:“太子爷,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太子谢翀道:“我们是来打白鹿的。如今只打了几只野鸡野兔,便是打不到白鹿,打几只梅花鹿也好回去交差啊。”
在场人都听出太子的话外音。没人敢说话。
昭武将军萧巍是岐周公主一手从栾家军提拔上来的人,刚才李穆提议去小荔山打白鹿萧巍就不同意。太子一行人走后,萧巍便立即去见了岐周公主。
杨英哲打破寂静道:“那就走吧。李校尉你带兵沿四周巡逻,三面夹击,遇见鹿也好,熊也好,全都往这边赶。太子爷,咱们就来个速战速决,看看谁先射中第一只鹿。”
太子爷谢翀拊掌道:“好!”
一行人按计划行动。
南嘉鱼和章聿云策马在外围兜圈,太子所在的中心圈,即便是章聿云也无法靠近的。若他没带南嘉鱼还好说,说说情就进去了。带着个生面孔,禁卫军并不轻易放人。
远处隐隐有狼啸传来,南嘉鱼紧张道:“陶兔子,我们回去吧。好像有狼。”
章聿云眺目远视,隐隐见一双双绿光闪过。心里也有些担忧,太子身边有侍卫和火把,他们只有两个人,还是小心为妙。
策马按原路返回,南嘉鱼心里实在是太害怕了。胯-下的马听到夜间狼嗷声,马蹄有些发软。
南嘉鱼凭借极好的方向感,指着一条小岔路道:“陶兔子,那边是不是直通山下。”章聿云判断了下地势,“好像是。不过我们不要节外生枝了,顺着原路返回保险些。”
南嘉鱼斩钉截铁道:“早点离开这里才是保险。”
她心里十分后悔,围场里也没什么好玩的。除了多了些巡逻的士兵,和深山野林也没什么两样。早知道有狼,就不过来玩了。
另一边。
太子谢翀和杨英哲同时看见一只梅花鹿,同行的其他人都装作没看到,恭维着太子爷。杨英哲却不屑于这些,太子并不是小心眼需要恭维的人。他拉满弓和太子一起放箭。
电光石山间,章景同突然摸了一只白羽箭搭上弓。承信校尉李穆眼中闪过一抹不以为然,他还以为章家小公子多么清心寡欲呢。
嗖一声,三只箭齐发。地上有人闷哼一声,痛苦的叫起来。章景同又摸出三只箭搭在弓上,对准地上,冷冷的地道:“护驾!”
李穆低头,只见地上一团瘦小的暗影耸动。远处太子谢翀和杨英哲的箭一前一后,分别射中梅花鹿腹部、屁-股。
地上火光大亮,禁卫军侍卫迅速将太子谢翀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矮小的人影稍稍一动,铮铮铮,一串连箭将人钉在地上不得动弹。
承信校尉李穆大喝一声,“什么人!”拿火把照过去,只见一个特别瘦小的中年男人蜷在地上,瘦骨嶙峋的,能看到他脖子下,两边锁骨内侧高高耸起,显得很是惊悚。
章景同瞳孔微缩,想到三叔说过的江湖奇人异士,惊惶不安道:“英哲,程将军你们速速护送太子离开,要快!李穆你和我留在这里。”
李穆已经让人把矮小男子抓起来,他道:“章公子不必担心,一个小贼而已。我已经抓起来了。”揪着矮小男子的领子邀功。
话未落音,矮小男子从衣衫下溜走,身形骤缩后又暴涨。李穆手中只剩一件空衣服。
矮小男子出手如电,手里夹着薄刀片,将所有的马腿划破。群马嘶鸣,各个如惊弓之鸟,将马背上的人摔下去。
三名暗卫先后露面,分别抱着太子、章景同、杨英哲滚在地上。禁卫军侍卫举刀砍向矮小男子,那男子却如鬼魅般。身形控制自如,在人群中穿梭。锁链绳索皆束缚不住他。
与此同时,树林中也随风而阵,冒出七八名不速之客。男男女女都有,一个尖利粗哑的男声哈哈大笑道:“燕子李,记你一功。”
周围的树上嗖嗖嗖的打下来一些东西,章景同和杨英哲还没看清是什么,禁卫军护卫突然如临大敌般,蹭蹭蹭竖起护盾,将太子等人护在护盾下。耳旁清晰的传来铁器碰撞铁盾的声音。
程将军态度强势的按着杨英哲章景同的头,让他们两蹲下。态度不那么强硬的按着太子谢翀,嘴里还道:“太子爷冒犯了!”
黑暗中,厮杀的声音格外清晰。章景同和杨英哲对视一眼,双双伏在太子谢翀的背上。流星镖已经打完了,那些江湖人正和禁卫军侍卫厮杀。如果他们背上的护盾散了,他们就是太子的肉盾。
太子谢翀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心中一痛。景同和英哲都比他小,一个是表侄,一个是他表外甥。如今还得来保护他!
谢翀从铁盾缝隙间观察了一下,对程将军道:“对付江湖人禁卫军不是对手。程将军,你想办法逃出去。带周流山的人过来。”
程将军郑重点头,在侍卫背上点了数下。禁卫军迅速让开一道缝隙,程将军逃了出去。一个人眼尖看到,举着刀朝程将军背后刺去。程将军有所感应,随手抓起地上的佩刀反手扎穿他胸肺。
场面一片惨烈,程将军捡起一个护盾,从小山坡滑下去。小跑着离开。肩上,背后各被人砍了一刀。他无暇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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