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虎山军幕府新任兼首任度支使王鹏,既春风得意,又焦头烂额。
王鹏,原本是衡州卫右千户所千户,湘江河一战,瞬间从云端沦落凡尘,变成了俘虏,又被编为虎山军亲兵队的一名普通亲兵。每每想起那十几天当亲兵的遭遇,王鹏便目红泪盈,心酸不已。除了在登记俘虏时露了一下脸,其余时间里,不是被逼着挥砍斧头搞训练,便是被逼着踹着干杂活,护卫大当家的好差事,像他这种官军俘虏出身的亲兵,根本就捞不着。
好在,大鹏鸟王鹏,精于算计,善于货殖的名声在外,竟然连大当家都听说了。大当家慧眼识英才,力排众议,“一句英雄莫问出处”便堵住了一帮老人的嘴,楞是把自己提拔成幕府度支使。而且,大当家还给自己专门配备了一个十人队的亲兵,在整个虎山军,这还是头一份哩!
每每感受着昔日衡州卫兄弟们羡慕的目光,王鹏心里既庆幸不已,又得意洋洋。不过,真干上几天度支使后,王鹏却开始上火了。因为,在王鹏看来,现在的虎山军,简直就是一个花钱如流水的败家子,每天以可见的速度在搬空库房里的金银珠宝。
今日,又有人拿着大当家的手令来取银子,而且,开口便是二十万两!
王鹏断然拒绝。开玩笑,整个库房里的金银珠宝估计都没有二十两了!若是答应了,到下个月的月初,便没有银子可以开饷了。
王鹏好歹也是干过千户的人,像虎山军这种完全靠军饷维持的队伍,若是无饷可开,会是个什么个后果?!
王鹏让前来领银子的先等着,自己便急急忙忙去找大当家。
……
此时,杨炯正叫亲兵收拾衣物,想着去湘江洗个澡,还不知道自己的度支使要来找自己,。
今早刚从城里回来,一路上,杨炯的心情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战马的事情,算是有了初步的着落,芝娘说可以联系到南海那边的回回商人。不过,一想到芝娘昨天的条件……
此刻,杨炯就想着赶紧去洗个澡,好好洗一洗身上的迤逦气息。不是不喜欢,更不是讨厌,而是这些气息让杨炯心乱。芝娘的一笑一颦,芝娘的柔情热情,让杨炯既回味,又纠结。
正待往外走,亲兵过来禀报,说度支使王鹏前来求见。
杨炯只得作罢,想着等王鹏说完事再去洗澡,便唤王鹏进来。
只见王鹏一脸的急切和忧虑,都忘了行礼,“大当家,今日有人拿着你的手令过来取银子,开口便是二十万两!不能让他们把银子搬走。不然,咱们虎头山的库房就空了呀!”
杨炯很惊诧,“前不久,胖子不是弄回来一百多万两银子么?这才几天,就只剩下这么一点了?”
“可不就是!大当家,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哩!咱们这么多人,那可就是花钱如流水!”
见王鹏一副焦虑的样子,杨炯便耐着性子问道,“唔,那你说说,都怎么个如流水?”
“安家银,光这一项,就四十多万两银子!招了两万多人,一人二十两,可不就是四十多万两?”
“军饷,七万多两,前几天才刚发的军饷!这还是大当家你非要发的,说早发早安心,真金白银才能让人信得过!”
“王大使的兵器局,昨日也提了五万多两,说要打制什么火器……”
“……”
很显然,大鹏鸟的外号,还有善于货殖的名声不是吹出来的。虎山军的度支使王鹏,不带停顿,不掰手指,不用账本,就是直直看着杨炯,嘴巴一顿劈里啪啦,便把一项项出处都给报了一遍。末了,王鹏连唾沫都没咽一下。
这份专业素质,让杨炯大为叹服。
“王鹏,你是不是特别喜欢钱?”杨炯很好奇。
这么一问,王鹏有点不好意思了,连忙解释,“大当家,我可还没有贪污虎头山的钱哩!我,我就是喜欢数钱,打小就喜欢,见到银子和铜钱就喜欢!”
“不,不,小的意思是,喜欢摸钱,喜欢数钱,不是喜欢占公中的好处便宜。嗯,自古有云,君子爱才,取之有道哩!大当家,你可是要相信我!”
杨炯认真打量王鹏一番,最后点了点头,“好,我信你!你这是天**好,是专业素质!”
王鹏听罢,大舒一口气。刚才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还真怕大当家起了疑心。天地良心,自己确实还没打算现在就捞钱。
要捞,也得官当稳了再说嘛!
前后一联系,杨炯便明白了,是谁一口气要提二十万两银子——那就是芝娘。这笔银子,既有还之前的借款,也有购买战马的部分定金。这速度也太快了,自己前脚刚回大营,她后脚就派人过来提银子了。
不过,自己在芝娘面前写的第一份手令,还没等彰显威力,便沦为一张废纸了。从王鹏的报账中,也可以看出,这二十万两银子的确是不能支付的。不然,三万多人,若是没有一点压箱底的钱,根本就没法维持日常的运营。
杨炯伸手按抚额,很是头痛。
王鹏却老实很多,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
琢磨了很久,杨炯也是没想出个办法来。再抢,不,再借,显然不可能,在衡州城里,有钱人也就那么一小撮。而且,若是再拿着白条去强行借钱,不仅会信誉破产,而且还会暴露虎头山的虚实。
无奈之下,杨炯只好问王鹏,“度支使,什么来钱?什么来钱快?你有什么好主意?”
可算是问对人了!
王鹏心里乐开了花,不过想着刚才的教训,不得不装作一脸为难,“为大当家分忧,本是小的分内之事。就是,就是怕出的主意不好,不顶用,对不住大当家的提携栽培哩!”
“你且说来听听!”
见大当家追问,王鹏也不再端着,一脸兴奋地说道,“这世上,来钱,来钱快,明抢排在最前!”
“明抢?”杨炯大惑不解。
王鹏一脸得意洋洋,“抢,就是明抢,这样最来钱,也来得最快。你看,朝廷征税,不就是明抢,不就是又多又快!咱们也要学学朝廷,除了正税,还可以开些杂税,除了杂税,咱们还可以在官道,渡口,派人去收厘金!还有,咱们还可以对城里的宅子课以重税!”
杨炯想不到大鹏鸟这么富有政治觉悟和经济头脑,一时间刮目相看。王鹏虽然说得俗,不过杨炯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自古以来,坐衙收税,坐地收钱,的确是大钱快钱。
只是,即便这样,杨炯还是觉得慢了,等税收上来,估计虎山军早就坐吃山空后一哄而散了。
杨炯仔细想了想后,挥手拒绝,“这个不行!我就是衡州人,怎么好意思朝乡亲们下手。这个不行,再换一个!”
王鹏一愣,完全没想到,大当家竟会拒绝这么好的一个主意。不过,王鹏虽然失落,却也有些钦佩。挠了挠头,王鹏又冒出了新的主意,“大当家,咱们不朝乡亲们下手,可以朝有钱人下手呀!”
“唔?”
“咱们衡州,山多,矿多,乡野之地,多有金矿,银矿,铜矿,还有盐井。这些,都是下金蛋的老母鸡呀!不行,咱们就去抢矿,去开矿!”
“度支使,你说详细些!”
“……这些矿,都是士绅豪强占着的。咱们衡州,地处湖广的最南边,大官也不多,宗室也少有到这等边荒就藩的。大明两百多年了,衡州先后总共也才有两位亲王。”
“……官府力量不强,宗室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瓜葛,这些个好处,大多就落在了本地的士绅豪强手里。不然,当初进城后,大当家怎么拿着白条就能借到钱?他们怕死固然占了一些原因,但也得真有钱才能借得出呀……”
王鹏越说越有兴致,仿佛一堆堆的金银珠宝就摆在了面前。
杨炯冷不丁插了一句话,“之前你当千户,是不是也私自挖矿?”
王鹏窘迫不已,许久才讷讷回道,“不敢欺瞒大当家,是有过挖矿。不过,小的不是私自挖的,而是给桂王府打打下手,跟着挣点辛苦钱哩!”
杨炯没有纠缠这个事,“衡州地界,像这样的私矿有多少?”
王鹏想了想,“真有多少个,小的也说不完全。不过,大致的情形,小的还是有所耳闻的。若是大当家有心办这个事,就给小的几天时间,派人去查探一个清楚。”
加税,收厘金,慢了些!而且,抢老百姓那点血汗钱,杨炯真是于心不忍。能找到来钱更多,更高效,而且得罪的人反而更少,这样的办法,杨炯很欣喜。
杨炯不动神色说道,“度支使一心为公,我们虎山军是找到了一个好管家呀!”
王鹏喜笑颜开,连连挠头。
……
送走王鹏,杨炯完全没有了去湘江洗澡的心情。
今早,虽说没有信誓旦旦,明说自己的手令好使,但当时自己故意表现出来的自信矜持,想必芝娘是看在眼里的。唉,好不容易有机会显摆一下,结果,显是显了,摆却没摆起来。杨炯郁闷了。
郁闷中的杨炯,便把亲兵唤过来。
“去把胖子给我找来!”
想到容易让人误会对胖子不尊重,杨炯便轻咳两声,补充道,“去!去请闫知府来大帐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