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对麻狗有些莫名的同情,但杨炯依旧沉住气,不动声色地等待着。
如若不是杨炯进剿苗疆,麻狗依旧是苗疆最有权势的寨主,甚至还有一统苗疆的潜质和可能。如若不是杨炯正面击败了麻狗,麻狗也不会在此刻面对屈辱的境遇,作出可怜的乞求。如若没有三妹子的那个信使,或许麻狗不会冒险出兵……
大帐内,一片压抑的静谧。
杨炯挥了挥手,“把麻狗寨主先带下去。”
待麻狗在一帮亲兵的挟持推搡下离去后,三妹子这才慢慢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神色很从容平静,艳丽而英气的容貌,依旧是整个大帐内最引人注目的存在。在距离杨炯有个两三步的地方,她自个儿找了个椅子坐下,坐得也很端正,恰当地显出了起伏婀娜的曲线。
尽管被誉为苗疆最美的花朵,尽管那艳丽而英气的容貌也合眼缘,但杨炯就是不太喜欢和三妹子说话。在杨炯看来,这朵花,有些太过傲气和矫情,只适合观赏。而且,她说话的时候,天生就喜欢怼人。
杨炯能容忍,但不代表喜欢,更不代表愿意成为那个被怼的对象。于是,杨炯也就自顾自忙了起来。今日一战的战损和战果,柳秀才已经初步统计出来,并第一时间给送到了中军大帐。
不过,这家伙见三妹子也在大帐里,略略禀报了几句便溜了。这反而弄得杨炯很尴尬,当时脸都红了。不过,好在已经入夜,大帐内的烛光昏黄,不细看的话,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从柳秀才送来的战况统计看,战损并不大,虎山军的伤亡总共不到三百人。但战果却是惊人,毙敌六百余人,虏敌两千多人。估计是在战斗收尾的阶段,追击不及,很多都逃到山林里去了。
从虎头山拉起队伍,到如今,这是最为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一场战斗。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战阵队形,都较之敌方有明显的优势。当然,这不过是山沟沟里的一场小战斗,即便有进剿苗疆的名头加成,也不能掩盖现阶段虎山军在天下大势中的无足轻重。
说到底,还不入流,还只是个小虾米而已。
心情有些雀跃,有些自嘲,杨炯摇头晃脑,轻声吟诵道,“: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催。皇图霸业笑谈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念完,杨炯还嘟囔了一句,“唉!可惜不会喝酒,配不上这诗哩!”
正感慨间,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传来,“这诗,你写的?”
杨炯转头一看,是三妹子,神色好奇,一脸愕然。
最终,自嘲盖过了虚荣,杨炯呵呵一笑,“我一个杀猪的,哪里会写诗。这个嘛,是我曾经读过的。一时感慨,便想起来了。”
三妹子还是好奇,“还读过书?你不是说,自己是个杀猪的么?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这不是辱没学问么?”
一说话就怼人!
杨炯狂汗,一时竟无言以对。
想了想,杨炯回道,“活着比别人的看法重要。更何况,学问本身就是为了让人过得更好的,不是用来装点身份的。有学问,没身份,还不是白搭。”
杨炯的这番话,让三妹子止住了好奇,也收住了愕然。眨了眨美目,三妹子又问,“我看你说话,有点奇奇怪怪的,但稍稍琢磨,还是有些道理的。”
杨炯哑然失笑,过了一会,才回道,“任何话,只要去琢磨,总能琢磨出点道理来。”
这下,三妹子没再接话了,美目看着跳动的烛光,若有所思。杨炯也没什么兴致继续搭话,又埋头看起案上的宗卷。大帐内,除了烛光的跳动,还有隐约的体香,又陷入了安静。
……
第二日一早,三妹子趁着杨炯吃饭,突然提出要见见麻狗。
杨炯好奇望向三妹子,只见她面色如常,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沉吟一番,杨炯说道,“要不,我派人护送你去?”
三妹子摇了摇头,继而说道,“就在这大帐里。叫信使前去鹰岩寨送信的,是我。可指使我的,是你。”
顿了顿,三妹子又补充道,“诓骗麻狗的,是咱们两个人。要见,就一起见吧!”
竟然利用一个女人,这让杨炯觉得很不好意思。此刻,又被三妹子明明白白说了出来,更是有些脸红。于是,杨炯默默点了点头。
没一会,麻狗就被带进了大帐。一进大帐,麻狗眼前一亮,苗疆最美的花朵,赫然绽放在大帐里,还散发出好闻的体香。眼眶一酸,喉咙一哑,心里一堵,虽然很想开口,但麻狗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就这样,麻狗直直地,愣愣地看着三妹子,不顾被绳子束缚得一脸通红。
三妹子不自在了。麻狗灼热的目光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作为一个女人,她终归是懂的。
但是,正因为懂,三妹子反而觉得很不舒服。在心里,三妹子反复自言自语,没有说你把心给我,我就得把心给你呀!如今你这般样子,跟我也没有直接关系呀,最主要是你自己不会打仗,人数多出那么多,还被这个官府走狗给打败了……
因为麻狗的目光就像是一场犀利的审判,这让三妹子终于坐不住了,神色开始变幻,眼睛求救般向杨炯看去。
杨炯开口了,语气很温和,“麻狗寨主,你先坐下,再慢慢说话。”
和上次不同,麻狗没有坐下,依旧站着,目光在三妹子和杨炯身上来回倒转,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诡异狰狞的冷笑。
许久,麻狗开口说道,语气冷硬,“若是我呆在鹰岩寨,想必我也不会被绑在这里吧?”
杨炯沉默着点了点头,不想跟将死之人计较,更何况事实也是如此。
麻狗又道,“若不是那信使是三妹子派来的,说的也是三妹子的事,我也不会相信,更不会下鹰岩寨的。我们鹰岩寨是苗疆天险,就凭你这个走狗,这么一点人,给你十年八年,也拿我没半点办法。”
杨炯还是点点头,心头反而舒服点。扪心自问,依靠一个女人的帮助,才争取到有利的战斗态势,这即便是为了兄弟们的性命着想,但多少有些道德上的负罪感。此刻,麻狗的话,流露出了强烈的仇恨,又反倒冲淡了那种感觉。
被人恨,总比被自己鄙视好!
怀着这样的心绪,杨炯安静地听着麻狗的控诉,“……我要是没猜错的话,就是你们这对狗男女,合起伙来诓骗我!”
“……我麻狗是顶天立地的苗家汉子,你这走狗,抢了我的女人,我自是要同你决一死战!只可惜,只可惜……”
“……嘿嘿,这是什么?这是奸夫**!”
再也听不下去,三妹子站了起来,下巴微扬,娇声训斥道,“什么顶天立地的汉子?我看你,尽是自说自话,也不拿镜子照照自个!人数多出一倍,竟然还被打得稀里哗啦的,把苗疆的脸都给丢尽了!”
“……你还盯着我看,有什么好看的?!我说得就是实话。是,当初你是送了聘礼,但我有没有亲口同意?不过是你自个儿做着美梦罢了!”
“……还有,你当我不知道你的算盘?你不就是想着,我们黑牛寨人多地方好,一旦两个寨子结成了亲家,整个苗疆再无对手么?一举两得,你的算盘倒是打得好哩!”
艳丽英气的容貌,犀利直接的话语,让杨炯大开眼界之余,更不得不惊叹女人的善变善辩。
麻狗被怼得连话都接不上,更不用说反驳了,只会张着个大嘴巴,露出一副想说却开不了口的模样。随着三妹子的发威,麻狗的气势也明显降了下来,不再摆出控诉的架势,甚至有时候目光竟然游离起来。
一旁的杨炯,看得津津有味,心里暗道:可怜的麻狗,竟然同女人讲道理,而且,这个女的,面相是那么的英气……
最后,麻狗无话可说,只是嘴里不停地低声念叨,“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不会让你好过的……”
声音低沉,语气愤懑而决然。
不过,因为大帐内很空旷,隔得有点远,三妹子和杨炯都没有听到麻狗的话。
……
当见到三妹子的鼻尖泌出了细汗,杨炯这才意识到自己作为同伙的职责。三妹子孤军奋战,自己却袖手旁观,还在一旁津津有味看热闹。这样,终归不太合适,也不是自己的风格!
于是,杨炯也站了起来,径直说道,“成王败寇。麻狗,我还是敬你是一条汉子,不会为难你的族人。这几天,我一定让你好吃好喝,你也多吃点!”
说完,也不待麻狗反应,便挥手示意亲兵,把人给带下去。
亲兵们一拥而上。麻狗顿时挣扎起来,一边大声叫嚷,“我还有话说,还有话说!”
杨炯一时心软,又挥手示意亲兵把麻狗放开。
麻狗站稳了身子,又缓了缓,接着深深吸了几口气,眼睛死死盯着杨炯,大声说道,“走狗,你不得好死!就是到阴间,我麻狗也不会放过你的!”
话音未落,麻狗却真像一只狗一般,猛地窜出,恶狠狠地撞向三妹子。